第九十二章 坦露心跡

阿天的動機是什麽？不就是恨嗎，難道這個世界上，有比這更充分的理由嗎？阿天恨曉詠奪走了他心愛的人，痛苦不堪，夜不能寐，做出了這種愚蠢和衝動的事情——是最正常不過的動機了。這個聞警官，不是明知故問嘛？

韓爸回過頭來，看了高嶽一眼。

“哦對了，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好好商量一下阿芸的案情，有些地方，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他對高嶽說。

這個韓爸，真厲害，剛才明明聽到了我和聞警官的對話，也不問。

“好，等韓冰的手術做好之後吧？”高嶽回答。

“ok。”他點點頭。

韓冰的手術安排在第二天早上進行。高嶽一早就趕來了。

他看到韓冰爸媽和阿豪三個人，坐在手術室門口旁邊的長椅子上。

高嶽跟他們點點頭，韓爸站了起來，給高嶽打了個眼色。

他們一起走到樓梯間。

“手術大概要做多長時間？”高嶽問。

“醫生說，至少五個小時吧……唉。”韓爸歎氣。

“別太擔心了。這兩個醫生是頂級的，相信手術會很成功的呢。”高嶽拍了拍他。

“我們下去走走？”韓爸看著他。

“好。”高嶽點頭。

不知不覺他們又走到了昨天那個中心花園。

已經是初春時分了，南方的天氣還有些冷，春風雖無冬日寒風的凜冽，但也還是讓人要豎起衣領來抵禦。走在花園的小徑上，高嶽看到旁邊的柳枝似乎冒出了一些新綠，但枝條還是僵硬著不夠柔軟。陽光也是淡淡的，很多時候都被厚厚的一層東西遮擋著，給不了你想要的溫暖。

“有一個詞叫陰霾吧，唉……最近的天氣就是這樣，連續一周多都是這樣，這段日子的心情也一直這樣……”韓爸竟然向高嶽坦露心跡。

高嶽沒有馬上回答，低頭走著。

旁邊幾株猶如灌木般矮小的樹木稀稀疏疏零亂地排列著，綠中帶黃的葉子像被狂風抽打過一般瑟瑟地卷縮著。葉子的邊緣被枯萎包圍著，失去了原有的鮮活，使整棵樹看上去病懨懨的，找不到一點春的生機。

有好幾次，高嶽不得不失望地把目光移開，試圖再去尋找別的能讓他眼睛發亮的東西——或許他的目光隻是追尋他心目中特別的風景，但總不能盡人意。

就在高嶽快要放棄的時候，有那麽幾片更不起眼的樹葉吸引了他。那是幾片很普通的葉子，它的結構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幾片枯葉飄搖在幾枝光禿禿的樹杆上，然而就在這近乎枯萎的中間，幾片碩大的綠葉於病弱的枝頭驕傲地站立，仿佛正在以它獨特的姿勢展示著整個花園的美麗。

高嶽興奮之餘，愛憐地端詳著這幾片葉子，好像是在驚喜中邂逅了某位友人。這時候，韓爸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幾片葉子。

雖說是幾片葉子，但它的倔強也足以讓高嶽佩服。也許它正在等待著什麽，等待屬於它的春天，它衝破層層封鎖，以它自然的綠意俏麗枝頭。

韓爸也看著這幾片葉子，怔怔地發呆起來。

他們看到前麵樹下有張古色古香的鐵椅子，就走過去，坐了下來。

“我本以為，春的懷抱中隻有溫暖與新生，你看……我們滿目所及，都是蛻皮的老樹幹上掉下一片片枯黃又殘缺的樹葉，帶著早已凋碎的殘骸……”韓爸忽然說。

“特別是在這百花齊放的春天，看到這些，我感覺自己的心，像要失去什麽一樣……”他略顯憂傷。

高嶽還是沒有說話，他沒有想到，韓爸竟然會如此多愁善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有所感慨，還是有其他的意圖。

“這片渺小的樹葉，已經結束了自己短短一季的生命，最後落葉歸根。我知道……曾經也有綠色的熱情在它的葉脈裏躍動，有班駁的快樂洋溢著它渺小的靈魂。它也曾在自己初生的那個春天裏舞動，擁有屬於它的斑斕的青春。”韓爸的語氣緩慢而抒情。

高嶽轉頭看了看他，再次觀察著眼前這個老人。

“……在炎炎的夏日裏，熾熱的曙光榨幹了它的精力，隻剩對春天的回憶在苟延殘喘；在呼嘯的冬天裏，凜洌的寒風撕裂了它的身軀，隻能看著自己的芳華逝去。可是在那些艱難的日子裏，它堅決地要度過寒冬……要迎接下一個春天，用盡它全部的力量，它沒有放手，僅憑著這絲期望緊緊地抓住了枝頭，在炎日下傲立，在寒風中搖曳……”韓爸繼續說著。

高嶽發現，他的眼角已經泛著淚花。

“如今，春風拂來，它卻凋落。不是因為站了太久而疲乏，更不是因為無能為力而放棄……”他慢慢地說著。

“我懂的。”高嶽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葉子的離開，是用退讓的力量來開出又一方沃土，是用生命的割舍來捧起另一片春天。”韓爸抬起頭，望著高嶽。

高嶽點點頭，看著他的眼睛。

“這片老葉子，回頭看見了……枝頭新生的更多新芽，那渴望春天恩澤的眼神，那是一片新生命的力量，正像它自己以前一樣，蓬勃又蔥鬱。它的堅持在那一瞬間瓦解，它明白了退讓的意義……它的退讓是為了新芽的萌發，它的飄落是它短暫生命的升華。哪怕會被人踏在腳下，也心若釋懷。它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因為它比其它落葉多擁有一個春天，那個春天奔跑在不老的心中，永遠不會離開。盡管會付出很大的代價，盡管是在自己堅持已久的追求中凋零，也無怨無悔……人生都是這樣的……您的境界比我高，我會好好努力的，您放心吧。”高嶽動情地說。

“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好。我希望，托付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韓爸意味深長地說。

“嗯……您也看到了剛才樹幹上的那幾片綠葉了吧？我想，生生不息，就在這些綠葉之中……我有信心，會做好的。昨晚上我想了一整晚，還是覺得您的建議很好，我現在正式回複您，我接受您的邀請。”高嶽看著他，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好，很好……”韓爸欣慰地點點頭。

高嶽點起根煙。

“我下周就辭職，您這邊有辦公的地方嗎？”高嶽問。

“還沒有。你去物色一下，我想把整個總部都搬到這邊來。”韓爸回答。

“大概要多少麵積？”高嶽抬起頭。

“可以容納兩百多個管理人員上班的地方，至少要兩三萬平方米吧。最好有那些整棟出租的寫字樓，或者，價錢合適的話，買下來也可以。”韓爸點點頭。

“好，這些天我去了解一下。您放心吧。”高嶽吸了口煙。

“哦對了，阿芸的案件，我發現了一些新的情況。”高嶽湊到他耳邊，輕聲地說了幾分鍾。

韓爸聽完，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高嶽看在眼裏，感覺韓爸今天的話很有深意，也許在未來的某天，他會忽然感悟到這裏麵的真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