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月上中天,皎潔月光揮灑而下,天地似是披上一件白紗,朦朧而安靜。

陰暗沉寂的茂密叢林中,一道勁風飛速劃過,帶起層層葉浪。勁風過後,葉浪漸次落下,回歸安寧。

勁風落在山峰之上的一處光滑巨石上,現出身形,赫然便是一條成人般頎長的灰狼,一雙狼眼凶厲,惡狠狠地掃視了一番,方才漫步走到巨石之上,抬頭仰望著那如白玉盤一般的明月。

這條巨狼,正是洛卿。

洛卿在巨石上站穩,仰天張開大口,丹田之中真元一沉,巨口憑空產生一陣吸力。道道如水般的月華便被牽扯到巨口周邊,最後被洛卿吞入腹中。

天地之間籠罩著的那一層模模糊糊的白紗也仿佛被扯動一般,隱隱向著洛卿這邊傾斜。

盤坐在靜室之中的周天祈剛剛結束今天的晚課,心中驀然一動,從靜室中走出,站在竹屋外看了看頭上的月亮,又看了看洛卿所在的方向,轉身便向著洛卿那裏走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著,臉上也是很平靜的神色,但那速度真的不能算慢,隻那麽數息間的工夫,他便到了洛卿修煉的地方。

遠遠地看著專心吞吐月華的洛卿,周天祈麵上浮上一絲笑容,就地尋了一個地方坐下,闔目為他護法。

周天佑遠遠地看著那邊的一人一狼,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齊凝意跟在他身後,見他停下,不禁好奇地問:“怎麽了?我們不去看看了嗎? ”

周天佑沉默了一陣,點頭,看著齊凝意,眼中帶著一種沉鬱,搖頭道:“先回去吧。”

待到周天佑和齊凝意三人離開,一直沒有動靜的周天祈才遠遠地向著這邊望了一眼,隨後卻又繼續為洛卿護法。

一直等到月亮西沉,月華漸稀,洛卿那邊的動靜才慢慢的小了。

洛卿隻覺體內真元漸漸便帶了烈性,向著各個竅穴衝去,一道道屏障被衝開,就這麽一陣子,居然就已經將身上剩餘的竅穴全數打通。

在一股莫名的牽引之下,洛卿體內的神念分出一小部分占據身體各處開辟了的竅穴,輔助體內真元運轉,剩下的,卻是全數匯聚然後流向洛卿混混沌沌的識海之處。

靈獸修行,先是吞吐天地靈氣蘊養靈智,待到靈智開啟,便可以按照冥冥中的感應打通身體各處竅穴,待到竅穴全通,便得開辟紫府凝結元丹,隨後,又要在蘊養元丹的同時,鍛造肉身,積攢功力,等到功力足夠修為深厚,便可追尋那一點感應化為人身。

這便是古墓主人交給周天祈的秘法主旨所在。

洛卿靈智已長,也已經能夠自主修煉,所以周天祈在這一段時日,便漸漸地將這門秘法細細講解,導引它修行。

神念搬運到識海之外,隻緩了一緩,積攢了些許力氣,便直直衝入識海之中。

識海之處,本是混混沌沌,不知天日。但這一股股神念衝入,便像是一道道驚雷劃過,劈開混沌開始演化天地。

洛卿再分出一絲神念固守靈台,剩餘的全部神念導入識海之中,同時護著識海之中剛剛演化而出的天地。

這天地並非是完整的天地,它就是一個小水池,隨著導入識海之中的神念越來越多,這一個小水池也越來越大,等到洛卿全身神念耗盡,這一個小水池也已經變成了一個小水塘。

紫府劈就,識海已成,接下來便可以出關了。

但洛卿猶豫了一陣,又見自己神念尚足,並不曾太過於疲憊,便想著一鼓作氣,將喉間的橫骨煉化。

靈獸所以不能張口說話,全是因為喉間這條橫骨。若這橫骨被煉化,靈獸就能口吐人言。

那橫骨很結實,洛卿將那真元導引到喉間,化成真火焚燒,又借助每日清晨東來的紫氣,終於才在正午之前,將那一道橫骨全部消去。

洛卿心中歡喜,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

它睜開眼,也不左右四顧,直接就看向了周天祈所在的地方,見了周天祈,眼中喜意一閃而過,轉身直奔周天祈。

洛卿的速度很快,隻那麽一眨眼間,便已到了周天祈的身前。

它抬頭看著周天祈,張了張嘴。

周天祈站起身,收了蒲團,轉身低眼看著洛卿,等了許久,才聽得一個稚嫩而陌生的聲音叫他:“阿祈。”

腦中霎時空白一片,待到回過神來,周天祈發現,他已經蹲在洛卿麵前,雙手抱著洛卿的狼頭。

定了定神,周天祈問:“洛卿,可是你在叫我?”

洛卿看著周天祈這麽一副傻樣子,頓了頓,再度張口叫道:“阿祈。”

周天祈一時歡喜得不知該怎麽辦,隻能不斷地用手撫摸著洛卿的毛發,笑著應它。

一人一狼難得傻傻地你喚一聲我應一句磨蹭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下山回了自己的小竹屋。

周天祈和洛卿才在竹屋裏坐了一陣,周天祈一直帶笑的臉一頓,臉上那副略有些傻的笑容收起,換上了平靜無波。

“洛卿,你先進去吧。”

洛卿也是一頓,點點頭,轉身離開。

周天祈看著洛卿離開,眼中的溫柔慢慢收斂,轉身出了竹屋。

站在竹屋門前,看著明媚的陽光,聽著輕風吹拂枝葉的聲音,周天祈抬眼望著遠方,看著那一道已經可以說是熟悉的劍光從遠方飛來,落在竹屋前的空地上。

周天佑禦劍而來,遠遠的就已經見到周天祈站在竹屋前,心念一動,劍光飛落在竹屋前的那一塊空地上。他在原地站穩,抬眼望著站在那裏笑看著他的周天祈。

“前輩,我又來打擾了。”

周天祈點點頭:“山居清野,難得有道友常來拜訪,也是好事。請。”

周天佑點頭,跟在周天祈身後進了屋後竹廊,在竹廊裏的矮幾上落座。

矮幾上有一個茶壺兩個小茶盞,茶壺壺嘴中有淡淡的煙霧升騰,暈染了一處茶香。

周天祈探手將那一個茶壺握在手中,將淡青色的茶水倒入兩個小茶盞中,接著便將其中一個小茶盞遞到周天佑麵前,自己又將另一個茶盞拿在手中,淡淡的啜了一口。

周天佑喝了一口,又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陣,終於停了下來,猶猶豫豫地看著周天祈。

周天祈一直隻是手握茶盞,麵帶微笑,側耳傾聽,時不時應上兩句,或問上一兩個問題,將話題往別的地方引。

此時見周天佑停了話,又是一副猶豫模樣,似是有些話要說,但又不知該不該開口的樣子。他心中明了,不由得轉頭看著周天佑為難的樣子,彎唇開口道:“怎麽了?道友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周天佑又是為難了一番,眼中一定,握了握拳頭,下定決心道:“我與前輩相交數月,對前輩的性情,也算是了解的。既如此,我也就勉強開口了。”

他頓了頓,終於開口:“前輩可曾想過,你我之間,除了姓名隻差了一個字,就麵相上來說,也是,也是有幾分相似?”

耳邊風聲陣陣,卻也掩不去周天佑聲音中的那一分試探。

周天祈心底一笑,麵上卻是一副沉思的樣子,將手中握著的那個茶盞放下,轉頭認真地看著周天佑,左右看了看,垂下眼瞼。

“就麵相而言,你我之間,確實是有些相像,但那又怎麽樣?”

周天佑看著周天祈的樣子,心中一定,終究,他還是期盼著親情的。

自他找到他之後到現在,已經是好幾個月的時間了。這幾個月的時間,他將自己的暫居洞府安置在不遠處,又不時上門做客,為的就是了解周天祈的性格,與他結交,更為了將他套上周家的羈絆。

如今,終於到了這一步。

“我家中父母原有四子,當日也算是家庭和睦,但後來,因著家中仆人大意,愣是讓二弟走失。自他走失那日起,家中父母日日憂心夜夜歎息,竟是生生老了幾歲。真是可憐父母心啊。”

周天佑頓了頓,不知落在那裏的視線也移到了周天祈身上,定定地看著他,眼中有著不容錯認的希冀。

“若我家二弟長成,隻怕與前輩也是差不離了。”

周天祈抬起眼瞼迎上周天佑的視線,眼中神色一片複雜。

“說來也巧,父親母親原定給二弟的名字,也是周天祈呢。就是盼著周天神佛能夠念在他們一片誠心的份上,對二弟多加祈佑,也好讓他在外少受些苦頭。”

他的意思很明顯,周天祈自然知道。

周天祈看著周天佑一陣,也是為難地轉開了視線,目光落在茶盞裏的茶水上,看著自己的影子。

“師傅當日收我為徒,曾為我批命,說是,今生,我親緣皆斷。故而與親人沒有多少情緣。若是勉強湊在一起,隻怕對雙方都是有些不妥。現如今我已在修行,若真有不妥,隻怕就會應在他人身上,到時,若真有萬一,那麽......”

周天祈沒有往下說,但周天佑也已經能明白周天祈話中的意思。

而且,這周天祈這麽一說,他倒是想到了別的東西。

他一直就在奇怪,為什麽周天祈出生之後便是癡傻,為什麽原本應該疼惜周天祈,將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周家父母會無端對他心生厭惡,他還以為是他當年下了藥的原因,卻原來,根底居然是在這兒。

周天佑隱隱鬆了一口氣,心底深處似是有些東西移了開來。

他臉上顯出了為難的神色,手上握著茶盞的力道也是鬆了緊緊了鬆。

“可是,父親母親他們......”

周天佑開了口,但很難往下說,周天祈倒是幹脆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盡,抬眼看著周天佑。

“令高堂慈和,也是你們兄弟的福分,要怪,也隻能怪你二弟他親緣淺薄。你既已修道,當知曉,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強求不得的。”

周天祈的話很輕很淡,就似要隱在這陣陣的風聲中去,周天佑聽得一愣,當下便也靜了下來,不再說什麽。

接下來,他們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安靜地喝茶賞景聽風,到得下午,周天佑便告辭離去。

他看著依舊雲淡風輕一派仙風道骨的周天祈,忍耐許久,終於還是開口道:“過些日子,我便要離開巴蜀回青城了,你若是有空,也可到我家拜訪一二。想來,父親母親會很喜歡你的。”

周天祈看著他笑,並不搭話。

周天佑無奈轉身,化光遠去。

洛卿行到周天祈身邊,看著遠遠的晴空,看著那道消失無蹤的劍光,並不搭話,隻是安靜地站著。

周天祈看了一會,低頭看著站在旁邊陪著他的洛卿,笑道:“好了,煩人的人走了,我們回去吧。”

這個笑容很真實,比起周天佑在時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洛卿心中歡喜,頓時也就將方才見到周天佑的陣陣惡心感壓了下去,回了個帶著濃濃笑意的眼神,跟著周天祈進屋了。

周天佑才在自己暫居洞府的空地前落下,便見齊凝意站在那裏看著他,大大的黑眼睛中盈滿了晶瑩的淚珠。

他腦中一空,眼中心裏全是齊凝意含淚的模樣,待到他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齊凝意麵前,將齊凝意擁入懷中,一雙手放在齊凝意的臉上,不斷地替她抹淚。

但因著他手足無措,那一滴滴淚珠全部打在他的手上,熱得生疼。

“怎,怎麽了?怎麽,怎麽突然就哭了?你,你不要哭啊。你別哭了,我求求你,你別哭了,你哭,你哭,我,我心疼......”

他的聲音慌亂,手腳一時也是不知怎麽擺放才好,到最後,也就隻能不停地用手撫著她的發,權作安撫。

齊凝意眼底劃過一道喜色,卻是哽咽著開口:“我爺,我爺爺,來,來信,說,說讓我,讓我回,回去。”

周天佑手上動作一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他不想讓她回去。

若真讓她回去了,那他們以後見麵的機會就很渺茫了,待到日後大戰一起,他們在戰場上見麵,讓他如何下得了手?他也不想讓這個純真稚氣的女子變成原著中那樣的一個妖孽。

但他沒有辦法。

他心苦,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沉默。

齊凝意哭了許久,哭到有些喘不過氣來,方才慢慢抽噎著道:“天佑哥哥,我走了以後,你,你會不會想我?”

周天佑歎息著低頭看他,眼神真誠:“小傻瓜,我怎會不想你?”

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真誠,讓齊凝意一時把控不住,脫口而出:“可是,可是你不是已經有了未婚妻了麽?”

聞言,周天佑沉默。

齊凝意自己驚了一下,當下便將周天佑推開,用手捂了臉,快步走向自己的居室。

臨到門邊,周天佑才為難地開口:“可是,我也是喜歡你的。”

齊凝意的步伐頓了頓,接著便又向前走,很快就消失在門邊。

三日後,齊凝意帶著環柔離開。

她站在自己的飛行法寶上,遠遠地看著那個站在原地,不舍目送她們的頎長身影。

環柔跟在她的身邊,小心地看著她,擔憂地開口問道:“小姐?”

齊凝意盯著那個身影所在的方向,大笑出聲。

笑聲中,喜、怒、哀、怨、恨,一應俱全,應有盡有,難以分辨。

待到她笑聲漸低,眼中一抹堅毅越發清晰。

“環柔,可有將信遞給了爺爺?”

“已經送出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