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周天祈穩定了新突破的修為,睜開眼睛看了看彌漫著淡淡熏香的靜室,心中一絲喜意浮上,隨後便站起身來,滅了香爐中的熏香,也不停留,轉身出門而去。

才剛出了靜室,燦爛的陽光映入眼底,擾得周天祈眼邊泛紅,很快地就泛起了些許水光,但周天祈卻根本就不舍得眨眼,隻是伸了手擋在額前,遮去落在眼中的陽光,專注地看著院落裏的那株古樹之下,那條熟悉的狼影。

灰色白色的狼毛在秋風中依然故我,很是尖利的樣子,但周天祈卻知道,那一身的狼毛雖短而硬,但入手觸感極佳,讓人不舍放手。

自血脈傳承以後便漸漸由墨綠轉向碧綠的眸色專注地看著他,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就像是整個天地,就隻有他一人,那般的專注,讓人心中酸軟。

有力的四肢抵地,落地卻是無聲,奔騰如風,速度飛快,隻是一個呼吸的功夫,便已經到了身前。

洛卿啊!

洛卿站在周天祈的身前,眼睛直視著周天祈,眸光專注。

比起以往,洛卿此刻的身體可謂沒有絲毫變化,但明眼人卻是可以看出,此刻的洛卿,比起往日,又豈止是危險了百倍這般簡單?

洛卿眨眨眼,抬高了頭看周天祈,道:“天祈,我回來了。”

周天祈眼圈直發紅,眼角之間,水花已現,但就是沒有掉下來。

他猛地眨著眼睛,將眼眶處的水汽壓入眼底,這才笑道:“嗯,歡迎回來,洛卿。”

一人一狼對視而笑,最後,周天祈拉了洛卿坐到古樹之下,不停地問著這些年來洛卿的情況,眼睛還上上下下很仔細很認真地打量著,不放過洛卿一絲一毫的變化。

洛卿雖然有些寡言,但在周天祈麵前卻是絲毫不顯,凡周天祈問起的,洛卿都盡可能詳細地答了,就連狼穀裏的種種禁忌也沒有避諱,完全沒有想到要保密,要有忌諱。

周天祈先是有些猶豫,但見洛卿答得認真,已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地步,心中歡喜之下,便也少了許多忌諱。

洛卿見周天祈逐漸放開,心中也是歡喜,便也開始在周天祈問話的間隙問起周天祈這些年來的情況。

周天祈一向對洛卿推心置腹,從來沒有隱瞞,最多也就沒有提起而已,現今洛卿問起,便也同樣詳盡地答了。

洛卿很少有這樣問起周天祈的事情,周天祈便越說越起勁,待到金烏西下月兔東升,夜色漸深之時,還在不停地說著。

但他的語速,卻是漸漸地慢了下來,便連著聲音,也越發地輕了。

到了最後,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這也怪不得周天祈。

畢竟,原因甚多。

一來,周天祈在弘農城那邊便直接對上了羅天魔君。對著羅天魔君那樣的人,周天祈便是再膽大,也得小心謹慎的,如此,便損耗了不少心力。

二來,周天祈方才突破,所需心力也是不少。

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洛卿在他身旁,他很安心。

洛卿一雙碧綠的狼眼看著呼吸綿長毫無防備的周天祈,看著看著便舍不得移開眼去。

這麽多年沒見,周天祈還是他離開之前的模樣,絲毫沒有變化,對待它的態度一如既往的親近,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的分離而顯得生疏,似乎他們的分離隻是一個錯覺。

洛卿滿足地歎了口氣,一直有些緊張的心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它慢慢地放軟了身體,又趴伏在地上,一口氣噴出,憑空裏出現一股力道,就這樣將本來就離著它很近的周天祈拉到它的腹部位置,任由他枕著。

那力道很柔和,很小心,並沒有讓周天祈感覺到絲毫不適。

洛卿看著全無所覺的周天祈,全身微微調整了一下位置,長長的狼尾一甩,便將周天祈整個人圈在了懷中。而周天祈也由著洛卿擺弄,兀自酣睡。

洛卿盯著周天祈熟睡的樣子,心裏暖暖的,很舒坦,慢慢地,竟也就這樣睡了過去。

它已經很累了。

沈昭進了董靖華的院子,麵上帶著興奮的笑容:“這下可好了,洛卿師叔回來了,師傅就不用那般緊張了。”

董靖華瞥了沈昭一眼,嘴角笑意壓下,點頭讚同:“確實,有了洛卿師叔在,總是會好很多。”

略微停了停,董靖華還是忍不住囑咐道:“洛卿前輩才剛回來,前輩想是要好生聚一聚的,我們還是莫要打擾他們才是。”

沈昭聞言,不由得衝著董靖華翻了一個大白眼:“你當我真的不知輕重?我也是很有分寸的好不好!”

董靖華沒有理他,隻低頭翻閱著一本古籍。

沈昭見董靖華這般模樣,也不繼續與董靖華說鬧,順手扯過一本古籍,也慢慢地翻著看。

一時間,整個青田大鶴天彌漫著安靜平和的氣息,讓人心中輕快,格外自在。

而此刻,茫茫天地中某一個虛空所在,兩個有六七分相似的人相對而坐,麵前擺放著一個棋盤,棋盤上,黑白兩方陣營你來我往,你拆我擋,呈現一片膠著的局勢,顯見是平局。

莫雲安看著棋盤:“果然,我們都很了解自己。”

碧漣神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問道:“你真的就願意嗎?”

碧漣,正是那個已經廢棄的神廟中神像的封號,也是他們的本尊曾經的封號。

莫雲安沒有移開視線,但眼中卻似是有辰光流轉,直要透過流逝的時光看到久遠以前的那人。

“沒有什麽不願意的。如今在世的這個人,並不是他。”

就算他曾是他的投影分/身,但畢竟不是曾與他相交的人,那個與他推心置腹,相交莫逆,甚至為之傾心的人,已經不在了。他既然已經不在了,那麽他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碧漣神君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莫雲安終於抬頭看他,勾起唇角,笑問道:“我有過完整的一生,所以沒有什麽願意或是不願意。但你呢?你就這麽甘心?”

他隻是在這裏困了數千年而已,但這碧漣神君卻是遺棄在神像中數十萬年,好不容易掙脫了束縛,卻又要消失,他又怎麽會甘願?

說實話,莫雲安有些好奇了。

這倒是難得,這麽多年的封印生涯,他的好奇心早就已經被磨得一幹二淨了,這時卻又生了那麽一點,該說不愧是與自己極為相似的一個人麽?無論是靈魂還是經曆和處境。

“你雖然已經輪回了十世,擁有十世的人生,但最後又如何?親人愛人友人死得一幹二淨,又能比我好多少?”

碧漣神君憤憤然地嘲諷出聲,全然沒有顧忌到對麵人的情緒。

莫雲安眼神一黯,卻又笑道:“你這麽說,不是在妒忌我麽?”

妒忌我即使現在已經全數失去,但畢竟曾經擁有,而你,卻是連擁有都沒有過,隻能一個人守著一個木雕神像。

碧漣神君倏地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沒有再說話,麵容平靜,眼神如水,簡直就像是一個木雕的人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莫雲安心中暗歎,在神像中待了那麽多年,竟連自己也修得跟神像一樣了麽?

霎那間,莫雲安心底湧出一股子怨恨,但這怨恨中,卻也有些許感激和佩服。

他怨恨著自己的本尊,怨恨著他將自己分出,讓自己投胎成人,讓自己與紫奎相識相知,又眼看著自己遭遇那樣的人生,到了最後甚至就這樣被封印。可他更怨恨的是,為何本尊他不早點將他的記憶給他?如果他能早點將記憶給他,他的修為就不會那般低,不會就這樣被那所謂的八仙封印在這個空茫的地方,那紫奎也就不會死!

但他也感激,相比起眼前這個保留了神號、記憶和實力的碧漣神君,他還算是幸運的了,畢竟,他還是在這人世間走了十遭,認識過紫奎,親情有過,愛情有過,友情也有過。雖然最終都失去了,但他畢竟擁有過。

同時,他也佩服。佩服他對自己的狠,佩服他的算無遺策。

為了他與那個人的未來,本尊可以以自己的七成修為為祭,衍生出他這麽一個與他相符但又全新的靈魂,雖然隻足夠輪回十世,但也已經很好了。佩服他能算計到如今,佩服他能算到讓他們兩人心甘情願地消失。

碧漣神君看著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莫雲安,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地道:“為了能與他在一起,即便是我消失,也不是不可以。我雖然困守在神像中數十萬年,但對於世間百態也不是沒有品嚐過,足夠了。”

莫雲安聞言,撫著溫潤棋子的手頓了頓,終於將手中的棋子拋下。

“那好吧。既然如此,為了他的回歸,我們就開始吧。”

碧漣神君點點頭,站起身,身上神光綻放,耀眼奪目。

莫雲安輕歎一口氣,身上一道青色光華透體而出,溫溫潤潤般,如水潤澤萬物。

碧漣神君和莫雲安兩人相識一眼,便閉上了眼睛,兩道光華越發奪目,而他們兩人,也漸漸地融入了光華中,再看不見人影。

隨著碧漣神君和莫雲安的消失,兩道光華衝天而起,盤旋往上,直插茫茫虛空之中。

整個虛空所在一片空寂,剛才的棋盤、雲床全都消失不見,可那八仙布置下的陣法禁製卻是沒有絲毫異動。

半個時辰之後,一道青金色的神光如雷般落下,又見從茫茫虛空之中打入一道神光,悄無聲息地沒入拿到青金色神光光柱之中。

半天之後,青金色神光光柱散去,原地站了一個人。

那人一身青白色道袍,手中持著一柄白玉如意。

他就那樣站在那裏,卻照得整個虛空所在一片清華。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中神光一閃即逝。

這人,赫然便是地仙界中,那位少年仙人。

而此刻的地仙界中,那個洞府裏,那個總是獨自一人獨坐雲床的少年仙人,此刻已經軟軟地倒在了雲床上,失去了知覺。

但誰也無法忽視,那少年仙人唇邊的那一抹笑意。

歡喜的,期待的,滿足卻又,忐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