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6章

第一章記憶中的刀魚

二零二零年二月四日,農曆正月十一,立春。

小區開始嚴管,出入需要出入證了。

和往常一樣五點下樓,天還黑著,整個小區沒幾個人出來。來到小區門口,保安說從今天開始出入需要出入證,還必須得測體溫。我說這個挺好,應該的,安全第一。

到大街上,大街上沒幾個人,路燈還亮著,二三六路公交車站那一個人都沒有,以前這個時候會有人在那等車,現在都沒了。

在街對麵有一對老年夫妻在遛狗,都帶著口罩。

前麵的鬆山浴池自打過年的時候就關了門,現在依然是大門緊閉,看來疫情不結束是不能開了。

再往前走是天下鮮燒烤,朋友開的,他家的燒烤在我們小區附近是最有名的,尤其烤羊腿喝烤羊排,已經申請了專利。這次疫情也是關門不敢營業,隻能安心等待著疫情的結束。

再往前走就是小公園了,以前這個時候小公園裏已經有了晨練的人,現在沒有幾個,走近一看原來是社區聯防人員,胳膊上戴著紅袖箍,他們看到我之後把我攔下,其中一個認識我跟我說:“老譚,還是這麽早。”

我說:“習慣了,醒了就睡不著。”

他說:“從今天開始先別進小公園走路了,少鍛練幾天,在家隔離。”

我說:“都這麽嚴重了?”

他說:“那可不,嚴重,沒看新聞說現在都得在家進行居家隔離,沒啥事別外出,也別走親訪友的,趕緊回吧。”

我說:“那就回了。”

看來是真的嚴了,頭兩天還覺著離自己很遠,都是武漢那邊的事,沒想到現在已經到了自己跟前兒,咱們不能到前方去參加抗疫,遵守國家規定老老實實的回家隔離就是對全民抗疫的大力支持。

往回走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來到小區門口保安看到我說“小公園也不讓進了吧。”

我說:“是,不讓進了。”

保安說:“現在開始嚴管了,沒事別出來溜達了。”

我點點頭,又測了一遍體溫,然後進了小區。

到家的時候愛人剛剛起床,看我這麽快回來了就問:“今天沒鍛煉呀?”

我說:“開始嚴管了,小公園不讓進。”

愛人說:“昨天都告訴你了你還不信,非得下樓,我們單位去哈爾濱送貨的車三天了,到現在還回不來,要是平時早回來了,被隔離在那了。”

我說:“你們物流的車還隔離?物流車應該不隔離。”

愛人說:“現在不管啥車都得隔離,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今天八點以後我給哈爾濱那邊打個電話聯係聯係,看看能不能回來隔離。”

愛人是做冷鏈物流的,負責整個東北區,每年的這個時候是她們公司最忙的時候,今年也不例外,她們公司上兩天單獨準備出十台大型冷鏈車隨時待命,政府一旦下達往湖北武漢運送救援物資的任務隨時都可以出發。

我問愛人她去不去,愛人說去不了,輪不到她,她得在家負責整個大區的調度。

看看外麵的天開始亮了,到廚房準備早餐。

自從兩年前檢查出癌症之後一直沒上班,在家積極養病。我這是初期,大夫說隻要是保持心情愉快,有個好心態,再加上積極配合治療,癌症也能治愈。我的心態很好,除了剛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那幾天心情沉重之後,慢慢的也想開了,自己不是還沒死嗎,沒死就好好活著,快快樂樂的活著,興許老天爺眷顧還能多活幾年,或者能好呢。

我實在內蒙工作的時候檢查出來的癌症,在那裏治療兩個月,穩定下來之後回到省城,回來的時候和個好人一樣,根本看不出是有病的人,一直瞞著愛人和兒子沒告訴她們,自己感覺沒啥事,應該能好的。

現在癌症也能治愈,就看自己的心態了。

昨天愛人說:“老譚你在家也沒啥事,現在疫情期間也上不了班,你還不如在家寫點啥呢,要不然也是整天拿著個手機看視頻,時間都浪費了。”

愛人說的也對,現在對我來說時間事最寶貴的,與其天天無所事事不如幹點啥,愛人說的寫點東西,些什麽呢?

我問:“寫啥?我一個廚子寫啥?寫咋做菜呀?”

愛人說:“隨便,寫做菜也行,沒看抖音上有很多視頻都是教人們做菜的,點擊率還挺高呢。”

我說:“我不會錄視頻,還是寫吧。”

想到寫還真不知道從那開始寫,也不知道怎麽寫,當了一輩子廚子做了一輩子菜,讓一個廚子寫東西有點為難。

兒子昨天說從今天開始,學校教練要求每天上午十點開始在家進行訓練,要求開直播視頻,教練進行遙控指導。

做好早餐招呼兒子起床吃飯。

早餐熬了小米粥,炸了一盤小饅頭,拌個一個鹹菜,把昨天剩下的炸刀魚熱了熱,又做了一個雞蛋湯。

刀魚隻剩下三塊,和兒子說:“都吃了別剩下,要不然浪費,晚上做新的。”

兒子看了看刀魚,說:“不愛吃,昨天剩的,吃著沒有新炸的好。”

現在的孩子都慣壞了,剩菜剩飯幾乎不吃,想自己小時候哪管什麽剩菜剩飯,能填飽肚子就行。看兒子不吃剩下的刀魚,隻好自己夾著吃了。

邊吃邊對兒子說:“知道嗎,爸爸小時候,過年要是能吃上刀魚就高興的治不了,那算是最好的菜了。”

兒子問:“為什麽?過年的時候奶奶不給你做好吃的嗎?”

我說:“爸爸小時候家裏窮,吃不起刀魚,也就是過年的時候能吃上一頓。”

想給兒子上一堂憶苦思甜的家庭課,但是看他一副滿臉不相信的表情想想還是算了。現在的孩子沒吃過那些苦,也沒受過窮,一家就一個孩子,都是從蜜罐裏長大的,就算是跟他說他也是不理解,說了等於沒說,白白浪費口舌。

記得小的時候家裏窮,我們家一共姐弟六人,我頭上有五個姐姐,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兒,也算是寶貝疙瘩。父親常年有病,在我七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們。父親走後母親領著我們姐弟六個過日子,那時候的日子窮呀。

隻有到過年的時候,家裏才會買上三、五條刀魚,是最好的過年菜了。

對大山裏的孩子來說,魚有時候一年都見不到,就別說海裏的刀魚了。

年三十中午,母親把刀魚拿出來,簡單的收拾一下,切成段,下到鍋裏燉上,燉刀魚的時候加上一塊豆腐一起燉,要不然孩子多,那幾塊數過來了的刀魚根本不夠吃。刀魚頭是不扔掉的,和刀魚段燉在一起。

過年的時候燉刀魚在我們家是最好的年菜,剩下的就是燉酸菜,燉豆腐,再炒個雞蛋。雞蛋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平常日子雞蛋是不吃的,而是攢起來賣錢來維持家裏的日常花銷。豆腐也是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做一頓。每年臘月二十三過了小年之後,母親泡上五斤黃豆,泡一天,然後三姐和四姐把泡好的黃豆用水桶挑著挑到磨坊,等著排隊磨豆腐。村子裏就一個磨坊,是過去老式的石磨,別人家磨豆腐用毛驢拉磨,我們家沒有毛驢,三姐和四姐一人一個推磨杆,一左一右的推石磨,轉圈磨豆腐。

過去的年很窮、很苦,但是有盼頭、有滋味。

由於是家裏唯一的男孩,還是老疙瘩,很多時候很吃香,姐姐們也都護著我。

年三十的晌午飯是記憶中最香的一頓飯。

挨著母親吃飯,母親把最好的、肉最多的刀魚段夾給我吃。姐姐們每人夾一塊刀魚,吃完之後就是吃燉刀魚裏麵的豆腐,不再吃刀魚。一碗刀魚燉豆腐也沒幾塊刀魚,姐姐們就是嚐個味道,把剩下的刀魚都留給我。小時候不懂事,覺得這很正常,也不管那些,就是大吃特吃。

等長大了一點,好像是八歲的時候,看到母親在吃刀魚頭。母親吃的很慢,很小心,將刀魚頭那麽小的刀魚頭一點一點的拆解下來,把骨頭一塊一塊的送進嘴裏,用嘴含著,吸吮上麵的味道,吸允完把骨頭吐出來,再去吃下一塊。等吃到刀魚的兩個牙時,發現母親的嘴角流血了

看到母親嘴出血,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說:“媽,你嘴出血了。”

母親用手擦了一下嘴角,說:“沒事,刮了一下,這魚牙還挺硬。”

我說:“媽你吃魚肉吧。”

母親說:“你吃,媽不愛吃,媽樂意吃魚頭,比魚肉有味兒。”

我那時上小學一年級,已經懂事了,於是偷偷的留了一個魚頭,等吃完飯的時候,悄悄地在外屋地東北東村把廚房叫外屋地吃。到魚頭吃起來很費勁,並且隻有一點兒魚味兒,魚骨頭挺硬,尤其是魚嘴魚牙,根本沒有肉,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嘴劃破流血。我也被魚牙劃破了嘴,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看著留在手上的血,說實話,那一刻,我的心不是滋味,有針紮似的疼。

我愛吃刀魚,也痛恨刀魚。

母親愛吃刀魚,可總是吃魚頭,把最好吃的魚肉留給了我。

我的母親呀!

當了廚師之後,在廚房裏總會做刀魚這道菜,有炸刀魚、煎刀魚、燉刀魚、燜刀魚、紅燒刀魚、幹燒刀魚等等,這些刀魚的做法我都做過,並且也研究出刀魚的其他做法,但是怎麽也沒做出小時候母親做的那個刀魚味道,那個年味兒。

現在的刀魚比過去大多了,魚頭也大了許多。有時候看到廚房師傅把刀魚頭直接扔掉感到心疼,撿起來收拾幹淨,師傅們問我撿刀魚頭幹什麽。

笑笑,對他們說:“給你們做一道刀魚頭的菜。”

把魚頭洗好了,放到盆裏用鹽和料酒醃一下,那塊大豆腐打成大厚片。然後閉上眼睛,想想小時候母親燉的刀魚那香噴噴的味道,然後睜開眼睛開始製作。

沒有什麽複雜的工序,就是忘記自己是個廚子,也忘記廚房裏那些叫人眼花繚亂的調料,很簡單,加點醬油、加點鹽、放點花椒、大料、蔥花、大蒜,小火慢慢的燉,用心的燉,就像母親過年的時候給我們姐弟燉刀魚一樣,慢慢的、仔細的燉。

當香味第一次飄出來的時候,聞一聞,打開蓋子,加一點蔥花進去,小火繼續燉五分鍾,等香味再次飄出來的時候就燉好了。

把一鍋燉好的刀魚頭燉豆腐端到師傅們麵前,叫大家吃,品嚐品嚐。

說實話,所有的師傅都吃得噴香,叫好。問我這是什麽做法,這麽好吃。

什麽做法?返璞歸真,原汁原味,媽媽做法。

這是隻有經曆過之後才有的感悟,也許這輩子也就能做出那麽一回好吃的刀魚頭。

第2章鹹菜疙瘩

有人說貧窮能改變一個人。

貧窮是一塊磨刀石,能磨練人的意誌,讓人堅強。

貧窮不是一個結果,隻是一個經曆而已。

怎麽說呢,從小就是窮日子,對貧窮沒有什麽感覺,覺的一切都很正常。吃不上好吃的就不吃,母親貼的玉米麵大餅子是最香的,也是最愛吃的。直到現在還是愛吃玉米麵大餅子,覺的它比大米飯好吃。沒有新衣服就不穿,家裏缺錢,水總是不缺的,舊衣服洗幹淨了照樣穿,穿在身上一樣遮風擋雨。

我們家一年四季都是粗茶淡飯,這要是放在現在屬於養生了。

那時候吃的最多的就是母親貼的玉米麵大餅子,母親一貼就是一鍋圈,發麵的,吃起來非常喧呼,尤其是剛出鍋的時候最好吃,我一口氣能吃兩個。

每年六月份的時候我家的糧食會不夠吃,那時候就開始吃返銷糧,有時候返銷糧也不夠,這時候園子裏的兩季土豆正好熟了,母親把土豆起出來,洗幹淨了用鍋蒸熟,我們就吃蒸土豆。土豆是發性的東西,吃多了會在肚子裏漲,脹肚子很難受。記得有一回我怕餓著背著母親多吃了兩個土豆,這肚子給我漲的,難受了好幾天,以後一看到土豆就反胃,打心裏不想吃。

記得小時候上學念書,別人家孩子帶飯都是用飯盒裝,我不是,家裏沒錢買飯盒,母親用一塊幹淨的布把大餅子包起來,放在書包裏。等到吃午飯的時候,同學們都打開飯盒開始吃飯,他們的飯盒裏麵有大米飯,還有菜。我打開我的那個布包,拿出玉米麵大餅子,同時還有一個曬幹的鹹菜疙瘩,吃一口大餅子,啃一口鹹菜疙瘩,吃的也挺香。

不得不說一下那個曬幹的鹹菜疙瘩,在我們老家那幾乎家家都有。每年秋天把辣菜疙瘩放到大缸裏用鹽醃上,醃一個多月就成鹹菜疙瘩了。冬天家裏也沒啥菜,除了酸菜就是這鹹菜了。

鹹菜疙瘩一般的情況下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切成細條,直接拌著吃。這種做法簡單,鹹菜本身就有鹹淡,切好了拌點蔥花就可以直接吃。那時候我家冬天的飯桌上拌鹹菜條就是東方不敗,天天有。後來到城裏打工開始吃不到了,不是城裏沒有鹹菜疙瘩,而是城裏鹹菜疙瘩沒有家裏那樣的,一點不好吃。直到現在每年春節的時候回老家,都會在老家帶一些回來吃,還是那個記憶裏的味道。

另外的一種做法是把鹹菜疙瘩切成小丁,把黃豆提前泡好,泡成黃豆芽,鹹菜丁和黃豆芽一起炒,很好吃。所謂的炒,就是黃豆芽和鹹菜丁放在一起燉,燉到湯汁快沒了的時候盛出來就可以了。像這種鹹菜丁燉黃豆芽在家裏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因為家裏的黃豆很少,每當母親看我們幾個孩子都開始不怎麽愛吃拌鹹菜條的時候,才會泡上一把黃豆,等泡成黃豆芽之後給我們改善一下夥食。

黃豆芽炒鹹菜這道菜後來我在飯店改進了一下,裏麵加入了豬肉皮。首先把豬肉皮製淨,然後煮熟,切成小條,和鹹菜丁、黃豆芽一起炒,炒的時候不要著急,像在家裏炒的時候一樣,用小火慢慢炒。不要加一些什麽特殊調料,越簡單越好,越家常越有味道。

廚師炒菜不是炒調料,炒的是菜,看的是火候,憑的是感覺,吃的是滋味。

廚師要想把菜炒好,首先要知道什麽是菜,如果不知道什麽是菜,那炒的不是菜,是調料。

廚師想把一道菜炒好,首先忘掉自己是一個廚師,忘掉那些各種各樣的高檔調料。

需要想什麽是最基礎的東西。肉怎麽做才能做出肉的本來香味,青菜怎麽做才能做出青菜的本來清香。怎麽樣才能夠做到返璞歸真、原滋原味,這才是最重要的。

簡單點,就拿餃子來說,我們到飯店吃餃子,就算再好吃的餃子吃到嘴裏也感覺不如家裏母親包的餃子好吃,為什麽?就是飯店的調料太多,太工藝化,調料的味道把餃子本來的味道給蓋住了,吃不出餃子該有的香味兒。

母親包的餃子好吃,那是因為家裏沒有那麽多的調料,就是加點鹹淡,然後我們的母親用心和愛去包餃子,味道自然不一樣。

我愛吃母親包的小白菜餡餃子,自從做了廚師之後,也做餃子,一直沒包出母親的味道來。

有一次回家,母親包小白菜餡餃子,我仔細的觀察。

母親首先把麵和好,放在一邊醒著,然後開始摘小白菜。母親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裏,把小白菜一個菜幫一個菜幫的摘洗。母親眼神有點不好,有時候看不清菜葉上的東西,就把菜葉舉到眼前,衝著陽光仔細的瞅了又瞅,看幹淨了才放下。母親把小白菜摘洗好了開始焯水。小白菜焯完水,母親一小把一小把的攥幹,在攥小白菜的時候我看到母親的雙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出來,還有手背上因為勞作而結了疤的口子,醒目而紮眼。

看到母親那雙手的時候,不知怎麽心裏酸酸的,不好受。

母親按照她的流程,一絲不苟,仔細的為她兒子包著餃子。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做不出母親包的餃子的味道了。母親是用天底下最偉大最無私的母愛為自己的兒女包餃子,每一個餃子都傾注了深深的母愛。所以母親包的餃子最好吃,最有味道,別人學不來。

後來很多廚師問過我,菜怎麽做才好吃,我說用心去做最好吃。

廚師做菜做到最後,一定是和做人是一樣的,用心的人才會做出好菜來。

做菜就是在做人,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做出的菜是有情感在裏麵的,這樣的菜就有味道,就有滋味。

把黃豆芽炒鹹菜丁加肉皮這道菜做出來之後,大家吃了都說好吃,很多師傅說吃出了小時候在家媽媽做菜的味道。後來又經過幾回改進,做出了製作流程和標準,開始進行店麵銷售。剛開始起的名字很土,叫“豆嘴豬皮”,服務員說很多客人看到名字都不點了,點的客人吃過之後都說好吃,是一道很好的家常菜,能不能把菜名改一下,好聽一些,點擊率就會提升。

我沒有改名字,隻是在“豆嘴豬皮”後麵加了五個字媽媽的味道。

這道菜賣火了,有的客人吃了一盤之後還會打包一份帶回家。我問過常來打包的客人為什麽要打包,很多客人都說帶回去給父母吃,因為父母總是說這道菜,做兒女的怎麽也做不出來,這回好了,父母可以吃到了。

說句實話,聽到客人這麽說悟出一個道理:小時候父母為我們做我們喜歡吃的菜,現在父母老了,我們就要給父母做他們喜歡吃的菜。都說父母一老就和小孩兒似的,是老小孩兒,這句話非常的對,小時候父母怎麽把我們養大,現在我們大了,父母成小孩兒了,我們就要把父母養老。

這沒有什麽可說的,感恩孝道,本來就是天道循環,給父母養老,天經地義。

每年開春之後,天氣漸漸熱了,缸裏的鹹菜開始放不住,這時把鹹菜撈出來放到外麵晾曬,直到曬幹巴了,就成了幹巴的鹹菜疙瘩,這樣的鹹菜疙瘩可以吃一年,也是我念書時候每天帶飯的必需品,玉米麵大餅子配鹹菜疙瘩,絕配。看別的同學吃大米飯、炒雞蛋什麽的,吃的很香,我吃我的玉米麵大餅子啃鹹菜疙瘩也很香。

那些家裏沒有鹹菜疙瘩的同學會跟我要鹹菜疙瘩,我都會在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多帶一個給他們。鹹菜疙瘩吃起來很好吃,主要原因是很鹹,鹹中有味。那種鹹和鹽不同,有點像醃漬的鹹魚,雖然鹹,但吃起來很香。但畢竟是鹹菜,不能多吃,吃多了對氣管不好。我現在的氣管不怎麽好,支氣管炎,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第3章勞務市場

我上學的時候學習很好,小學的時候品學兼優,一直是三好學生,每次把三好學生的獎狀拿到家裏之後母親都會拿到手裏仔細的看了又看,母親不識字,但是依然認真地看著,臉上是喜悅的笑容。上初中的時候我的學習成績依然很好,在班級裏名列前茅。

念初中的時候我開始感受到家裏生活的困苦。那時候家裏就剩下我和五姐、母親我們三口人,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出嫁了。我和五姐都在念書,五姐念書比我的成績都好。因為我和五姐念書,家裏的農活都落在了母親肩上,母親很累,很苦。

每年種地的時候都是姐姐們回來幫著把地種上,等侍弄地的事都是母親一個人幹,母親本來就瘦弱的身體更加瘦弱了。讀初中的時候我就有不想再念書的打算,想不念書下來幫著母親在家侍弄地,減輕一下母親的負擔。心裏是這麽想的,可是我又那麽的想念書,想好好學,考上大學走出大山,給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好好學習考上大學是我最大的夢想。

後來,五姐考上了師範學院,我同時考上了高中。

五姐年師範學院需要用錢,我讀高中也需要用錢,可是家裏沒錢。記得那個暑假我幾乎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最後才把五姐的學費湊齊。在借錢的時候我遭受了不少嘲笑和白眼,全都忍住了,因為家裏窮確實沒錢,如果不借錢五姐就念不了師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貧窮的窘迫,真的是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一分錢憋到英雄漢。

五姐去念師範,我上了高中。上高中之後我想好好學習,搭三年辛苦,一定要考上大學出人頭地,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也有出息的一天。想法是好的,現實也是殘酷的,沒錢的窘境再次向我逼來。五姐讀師範每個月都需要生活費,我就得每個月都出去借錢給五姐郵去,借錢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咱家還窮,沒人願意借給咱,怕咱們還不起。

我對自己還念不念書這件事開始動搖了。五姐讀師範我可以在家給她借錢,當我考上大學之後誰在家給我借錢?

我的家還能借錢嗎?還能借到錢嗎?

難道讓母親出去給我借錢?

考大學對我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

家裏窮,供五姐念書都已經捉襟見肘,再供我念書

我有點不敢想。就這樣,我堅持著讀完了高一,等到高二的時候實在是讀不下去了,和母親說了自己不想念書的打算,母親沒說什麽,叫我自己拿主意,隻要以後不要埋怨她就行。

不念書之後我開始在家跟前兒四處找活幹掙錢,因為家裏就是我和母親我倆,那時母親已經六十歲了,我不想把母親一個人扔在家裏自己出去打工。可是在家附近幹活掙錢實在是掙不了多少,掙得那點錢根本改變不了我家的貧窮狀況,於是狠下心來和母親說我要出去打工,母親沒說什麽,就是告訴我在外麵要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走路。

一九九五年的正月十八,我一個人來到省城。

舉目無親,身上帶的錢隻夠自己活十天的,如果十天之內找不到工作,就得打道回府,回老家去。

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勞務市場。

那時候的勞務市場不像現在這樣,在室內,有規有矩的。那時候的勞務市場在南湖公園。花兩塊錢買張門票,從公園門口進去,一進到裏麵就好像進了農村大集裏的牲口市場一樣,有把自己賣了的感覺。

剛一進去,首先是零工區。那裏站著很多人,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個用紙殼做的小牌子,上麵寫著“零活”兩個字,有的還寫著“保姆”“做飯”“護理”的牌子,都把牌子放在胸前。

拿著“保姆”“做飯”“護理”牌子的大多數是中年婦女,也有一些中年男人,但很少。

過了零工區再往裏走,是飯店的招聘區就這樣。那裏站的人多數是年輕人,手裏的牌子寫著“廚師”“水案”“抻麵”“熏肉大餅”“服務員”等等。在飯店服務區那裏站了一會兒,自己手裏沒有牌子,什麽也不會,站在那裏看別人是怎麽找工作的,順便也看看老板是如何找人的。

說實話自己什麽經驗都沒有,第一次出來打工,在偌大個省城舉目無親,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要想找活幹隻能來勞務市場。

在勞務市場裏老板和打工的很好區別,老板的派頭足,衣著光鮮,眼睛裏是尋找和挑剔的眼神。等打工的手裏舉著個紙殼牌子,腳底下放著自己的行李包,眼睛裏是希翼和熱切的眼神。

找個靠邊的地方站著,在那裏觀察。

有個老板來到飯店服務區,立時很多人圍上去,問:“老板找幹什麽的?找抻麵嗎?”

還有人問:“找水案嗎?”

有人問:“找廚師嗎?老板。”

老板說:“找個廚師。”

十多個拿著“廚師”牌子的人圍過去,其他人走開了。

十多個廚師開始問這問那,和老板討價還價。最後,老板相中一個操著河南口音的廚師,倆人談好了價錢,那個廚師扛著自己的行李包跟著老板走了。剩下沒有被老板相中的廚師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舉牌站著,等再有老板過來,再次圍過去,討價還價。

這樣的情景不斷發生。整整一上午我都是站在那看著,沒有老板過來找我,我也沒往前湊,因為咱啥也不會。

飯店服務區的下麵是力工、裝卸工區域,那裏站著的都是年齡在三十歲以上的大老爺們兒,身體非常好,一看就是出苦大力的。他們沒什麽牌子,有的手裏拿著個大錘,那就是幹力工的;有的手裏拿著個瓦匠鏟,不用說那就是瓦匠;手裏拿著鋸的是木匠;還有的手裏啥也沒拿,五大三粗的往那一戰,不用說就是幹裝卸的。

我看看飯店服務區,又看看力工區,在心裏跟自己說,看來隻能是去力工區找活幹了。

離力工區十米遠的地方站了不少打扮入時的女的,都很妖豔,年齡從十八、九歲到三十五、六歲之間都有,看她們的衣著打扮知道是幹小姐的。記得那時省城有句話叫“湖邊的”,說的就是這些小姐,現在南湖公園已經徹底成了老百姓休閑遊樂的地方,勞務市場早就沒了。如果還有人說“湖邊的”,隻有四十五歲以上的人知道啥意思,年輕人根本不知道。

整個上午給我的感覺就是從農村出來打工的人在那些老板眼裏根本不值錢,這些城裏的老板瞧不起農村人,把出來找工作的農村人叫“臭打工的”。打工的就打工的,還得加個臭字,聽著很不舒服,有罵娘和打人的衝動。

中午的時候裏麵找工作的人開始往外走,也沒有什麽老板再進來。站了一上午,肚子有點餓了,同時也有點凍腳,感覺腳都快凍麻了。於是隨著人群一起走出了勞務市場。

勞務市場外麵街道兩邊有許多小飯店,一家挨著一家,賣啥的都有,有抻麵館、餃子館、餅店、春餅店、盒飯等等。看了看,走進一家抻麵館要了一碗抻麵。

吃抻麵的時候聽旁邊的人說:“下午到勞務市場找人的老板少,一般都是上午來找人。”

看說話的人三十多歲,應該是出來打工好幾年了,有經驗,和他一起的是個年輕人,和我一樣年紀,應該是中年人從老家帶出來的老鄉,兩個人決定吃完飯回住的地方,明天早上再過來。我不行,我還得去碰碰運氣,因為兜裏的錢不多,得盡快找上工作,給自己找個有吃有住的地方。

吃完抻麵,又花兩塊錢進了勞務市場。

下午的人很少,幾乎比上午少了一大半。在力工區那裏站了一會兒,一個中年老板模樣的人走過來,到我跟前問我是不是找活的,我說是。

老板問:“裝卸工幹不幹?”

我說:“幹。”

老板說:“裝卸水泥,晚上幹,白天歇著。”

我說:“行。”

老板說:“一個月九百塊錢,不管吃,管住,每天再給五塊錢補助,自己買著吃。”

我一聽心裏十分高興。一個月九百塊錢,對我來說那可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巨款呀。在家一年下來也收入不了九百塊錢。

說實話,那一刻我的眼睛都開始冒藍光了。

就這樣,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裝卸工。

第4章裝卸工

我就這樣和老板走了。

農村出來的孩子都實惠,沒那些心眼,很容易相信人。當時也不會想到什麽上當受騙啥的,心想我一個大小夥子誰會騙呀,要是丫頭就說不定了,興許會被人騙。

和老板來到在大東上園一個小區後麵,那裏是一片平房,其中有一個小院,三間房。

老板說這就是我住的地方。進到裏麵一看,一間住著司機,一間是閑屋,剩下一間是裝卸工住的。一共有兩個裝卸工,一個是我,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哥。看這位大哥的體格還沒有我一半好。

住的地方很簡陋,土炕,有行李,剩下的就是有水,可以洗臉,屋裏有桌子和凳子,吃飯的時候可以坐在那吃,方便一些。剩下的就沒啥了。

做裝卸工很辛苦,尤其是裝卸水泥。

裝水泥的車白天不能進市區,隻能晚上進,所以我們隻能在晚上幹活。水泥大庫在桃仙機場那裏,離工地有六十裏地,一晚上來回往返兩趟到三趟。拉水泥的車是十噸位的解放141加長廂,也就是說,一晚上我要和那個大哥裝二十到三十噸水泥,然後再卸二十到三十噸水泥。一噸水泥二十袋,一車十噸,那就是二百袋。一晚上兩車,連裝帶卸加一起是八百袋,要是三車,就是就是一千二百袋,任務艱巨呀。

當裝卸工的第一天,車拉著我和那位大哥來到水泥大庫,打開庫門進到裏麵,直接被裏麵的場景驚呆了。

成袋的水泥一袋袋的摞著,那可不是十來袋水泥那麽高,而是四、五十袋那麽高,一排排的摞在一起,像座小山,看著就眼暈,至少有七、八百噸。

司機是一個黑龍江的小夥子,退伍軍人,人很好,把車直接開到水泥摞底下,同時告訴我說千萬不要圖省勁先裝靠車跟前兒的,要從水泥摞頂上一層一層的往下拿著裝,裝的時候眼睛機靈點,防止水泥滑坡,水泥一旦滑坡砸到身上,輕的傷胳膊斷腿,重的會立時喪命。聽了司機的話,點點頭,戴上防塵口罩,開始裝起來。

眼睛懶蛋手好漢,啥活都是幹完的不是拿眼睛瞅就能瞅完的,跟自己說,來都來了,幹吧,就衝那九百塊錢也得幹呀。

我開始一袋一袋的往車上裝水泥。剛開始裝的時候還可以,沒感覺怎麽累,加上在家裏總幹農活,身體還行。等裝到五噸的時候,已經渾身大汗淋淋,搬水泥袋子的手開始有些發抖了,呼吸也有些困難。由於來回的搬水泥,水泥粉塵到處都是,防塵口罩很快就有被糊死的感覺,一呼一吸的時候能聽到來回的斯斯聲。

裝的速度慢了下來,和我一起幹的大哥開始坐下來休息。我知道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再裝就更幹不動了。我一個人就慢慢的、一袋袋的裝著。等裝到還有一噸完事的時候,已經是渾身顫抖,雙腿不住的打顫了。

終於全部裝完,幾乎是小跑著走出大庫,摘下防塵口罩,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渾身上下全是汗,被外麵的冷風一吹,涼颼颼的。心裏說,真他媽累呀。

司機把車開出來,招呼著上車,坐到車上,對自己說,這才完成一晚上四分之一的工作。

等到了工地從車上往下卸水泥,又是一次渾身大汗淋淋,雙腿顫抖。

這個時候發現兩個手腕子開始有點疼,看了看,手腕子已經開始往外滲出血絲了。裝水泥的袋子是編織袋,裝一袋兩袋還沒事,裝的多了,手腕子就被編織袋喇的破皮,皮一破就有血絲往外滲。看來幹什麽都不容易,錢難掙呀。

等把第二車水泥卸完回到住處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放亮了。

回到住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清洗。洗的時候才發現頭發已經洗不開了。腦袋出汗,加上大庫裏的水泥粉塵不斷,水泥粉塵落在頭發裏,和汗水攪合在一起,頭發已經快成混凝土了,洗都洗不開。告訴自己得剃個光頭。等洗手腕子的時候,水沾到手腕子上有些隱隱作痛,滲出來的血和水泥粉塵合在一起,已經變成了灰中帶著深紅的顏色。司機告訴我,不要用力洗,等過幾天手腕子結疤就好了,不會再出血,也就不疼了。

用臉盆來來回回的給自己衝洗了兩遍,擦幹身子,躺在炕上就睡著了。

說實話,真的累呀,有一種不想再幹的衝動,但想想那一個月的九百塊錢,忍了,堅持,繼續幹。

這麽多年以來總結出一個道理,人不是不能成功,隻是有的時候堅持不住半道放棄,也就失敗了。人不管幹什麽都不容易,哪有那麽多容易的事。想掙錢就得幹活,幹活就得挨累,在家裏躺著不累,可是誰給錢呀。人累一點沒啥,就怕你想累而沒人用你累的時候,那人就算是廢了。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成功,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人,可是真正成功的沒幾個,大多數都是心血**、熱血澎湃,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設計好的路子去做,做著做著遇到困難就開始泄勁,然後給自己找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或者說,給自一個可以不再堅持下去理由,和一個跟別人也說得過去的解釋,說不是我不想幹,而是因為什麽什麽做不了,所以就不幹了,什麽都半途而廢。最後發現自己活了一輩子一事無成,就對自己再次的安慰著,這輩子就這樣了。

那就真的這樣了。

在家的時候母親常說,人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

貧窮和困苦不是與生俱來的,當它出現的時候我們不是去順從它,而是一點一點的去改變它。日子就是這樣過的,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慢慢的把日子過好,隻要心裏有著美好,往好的方向努力,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睡了一天的覺,到了下午四點起來出去吃口飯,接著裝水泥。

幹裝卸工雖然累,但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再累也得堅持下去。因為兜裏沒錢,要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生存下去,首先得有個工作,能掙到錢,另外家裏需要用錢的地方多,還欠著許多外債,五姐還在念師範,每個月都需要用錢,我必須得堅持下去。

看看天,沒有看到電視裏看到的那個城市裏美麗的天空,灰蒙蒙的不如家裏的好。那天空和我當時的心一樣,都是灰蒙蒙的。

就這樣,我堅持下來。

幹到第十天的時候,裝卸一車水泥對我來說已經不是啥大事,顯得很輕鬆。

半個月之後,和我一起裝卸水泥的那個大哥走了,他說太累了,出去找個輕快的活幹。大哥走了,剩下我一個人,老板叫我一個人先頂著,他去招人。

我知道裝卸水泥不是什麽好活,幾乎沒人愛幹。髒、累不說,主要還有危險,在我之前的一個裝卸工因為水泥滑落把腿砸斷了。幹這個活,有一身力氣還不行,還要夠機靈,眼神好使,要不然,真的很危險。

我一個人幹自然要慢上很多,快到早上八點才從工地卸完水泥回來,累的和一條死狗似的,啥也不想,就想睡覺。那時候就想,這真不是人幹的活,要是有錢了說什麽也不幹這操蛋的活。

我自己一個人裝卸水泥堅持到第六天的時候,老板找來了兩個人,這樣我輕快不少。

到一個月的時候,老板找到了我,對我說:“小兄弟,你幹的挺好,但是這個活不適合你,你太年輕了,幹這個活傷力、傷身子,你現在感覺不到,等你到歲數了就會感覺到了。”他接著說:“挺喜歡你的,不想讓你在幹了,看你趁著年輕還是找一個能學手藝、輕快一點的活幹。

說實話,我當時有點懵,但心裏知道自己這是下崗了。

剛剛有個活幹就這麽沒了,還得去哪找活呀。

老板還是很好的,現在回想起來他是一個好人,如果我一直在他那裏幹裝卸工真會把體格造完了。老板把一個月的工資給了我,還額外的給了我五百塊錢,說在沒裝卸工的時候我一個人頂著,就算是辛苦費吧。同時還告訴我,在沒有找到工作的時候可以在他那裏住著,什麽時候找到工作什麽時候走。

我第一份工作就這樣結束了。

走在省城的大街上,看著街道兩旁行走的人們,一個個陌生的麵孔,感覺到自己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自己是那麽的渺小和孤單。

城市很繁華,也很**,但它不屬於我。

在這個城市裏,有很多掙錢的地方,那是我下一個要去的地兒,我要掙錢,要在這個城市裏生存下去。

看看天,告訴自己,路還要走下去。

家有萬貫,不會出來打工。

要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生存下去,我沒有任何後路可言。

我要繼續前行。

工作失去了,重新去找活幹。

我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沒有手藝,就有一副好體格,有一把子力氣,外加年輕。這就是我的資本。

這裏不是家,在家裏身上沒有錢可以活著,在這裏不行,身上一旦沒了錢活都活不起。擺在我麵前的是首先解決自己的生存問題,當生存成為需要解決的問題時就簡單多了。

我要找一個可以管吃管住的地方,同時還能有錢掙,如果還能學點手藝,那就更好了。

這就是我的目標。

那時候農村出來打工的孩子一般的情況下就是兩個選擇,一個是進建築工地做小工,一個是到飯店去幹活。

在當裝卸工的時候總為吃飯的事發過愁,老板不管吃,每個月給一百五十塊錢叫自己買著吃。開始的時候覺得很好,可是吃了幾天之後就發現一天五塊錢的夥食根本就不夠吃。幹的活累,總是餓。吃不飽飯就沒力氣幹活,這是不變的道理。

那時候一碗抻麵兩塊錢,對於正是小夥子的我來說一頓吃兩碗抻麵是輕輕鬆鬆的,並且還不怎麽飽。就按每天吃抻麵來算,一頓兩碗,一天三頓飯,六碗,一個月三十天,就得一百八十碗,那就是三百六十塊錢,一百五十塊錢根本不夠。何況一天三頓飯也不能總吃抻麵,有時候吃點筋餅豆腐腦,飯錢就貴了,一斤筋餅五塊錢,對我來說一頓一斤筋餅輕鬆拿下,一碗豆腐腦一塊錢,這樣一頓飯就是六塊錢。還有的時候給自己改善一下夥食,吃個炒菜,炒菜一般的情況下都是挑最便宜的點,尖椒幹豆腐、酸菜炒粉、麻辣豆腐,這三樣換著點,便宜,菜量還大,配上兩大碗米飯,吃得飽飽的。記得那時候一盤尖椒幹豆腐八塊錢,一碗米飯一塊錢,那還是小碗,大碗的兩塊,一頓飯就得十塊錢。這樣算下來,一個月吃飯的錢也不少。

所以再找活,一定找個管吃管住的活幹。

能夠管吃管住的地方,也就是飯店了。

我又來到了勞務市場。

很煩勞務市場,總感覺就像農村大集賣牲口的市場似的,人站在那裏叫人挑來挑去,挑好了支後就是講價錢,講好了價錢跟著人家走。現在回想起來那就像一場夢,灰蒙蒙的夢。

來到勞務市場之後直接到了飯店那個區域,沒有給自己寫牌子,心裏別扭,覺得手裏拿個牌子像過去賣身似的,有點侮辱自己。就站在那裏等著飯店的老板過來雇我。由於自己什麽也不會,到飯店隻能是幹零活,所以也沒怎麽在意。

那時候幹零活還是很好找工作的。

站了有一個小時,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問我做什麽的,我說幹零活,他看了看我,對我說一個月二百四十塊錢幹不幹,我說幹。於是就跟他走了,連他開的什麽飯店,飯店在什麽地方都沒問,就直接跟著走了。

我一直堅信世上好人多。

世上好人多。

我們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好人多,但什麽樣的人才是好人?好人沒有標準的定義,在不同人的眼裏好人的標準各不相同。善良、和氣、實在、樂於助人、向那樣的人,就應該是好人。

我覺得沒有時間做壞事的人就是好人。

跟著老板來到飯店,是一家小飯店,在北四路上。

北四路整條街都是小飯店,一家挨著一家。

老板開的是一家抻麵館,店名叫“四季抻麵館”。

當時在省城最火的兩家抻麵館是“老四季”和“許家”,都是老字號的店麵,在省城的大街小巷都有這兩家的招牌,大部分都是加盟的。現在許家不行了,四季還很火,尤其是老四季的雞架非常有名,來省城不吃一碗老四季的抻麵,不啃一個老四季的雞架都是一大損失。尤其是到了夏天,啃雞架喝老雪老雪花啤酒,是一道風景,更是一個時尚。

“四季抻麵”和“許家抻麵”都賣雞架,但是是有區別的。從口味上來講四季走的是雞湯路子,湯汁清淡,滑爽,雞架是清湯煮的,原汁原味。許家走的是老湯路子,湯汁寬厚、香濃,雞架是老湯醬出來的,香料味非常濃。在九十年代人們比較喜歡濃香口味,所以那時許家抻麵生意非常火,四季隻能屈居第二。現在人們喜歡清淡,原汁原味的更叫人接受,所以現在就“四季”橫行,霸道無比。

其實做餐飲就是如此,飯菜是做吃的給老百姓吃的,就要迎合老百姓的口味,老百姓認可了才會顧客贏門,老百姓不認可就得完蛋。

我接觸的第一家飯店就是這家小小的抻麵館,從此就走上了廚子這條路。

第6章北四路小店

老板姓張,叫他張哥。

抻麵館是他和人合夥開的,和他合夥的是一個女的,個子很高,長得很漂亮,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一頭大波浪長發。我叫她三姐。

三姐和張哥不是夫妻夫妻,是朋友,一個單位的,單位效益不好,倆人停薪留職,出來下海經商做買賣,合在一起開了這家小抻麵館。

老板張哥戴著副眼鏡,看著有點斯文,說話也很和氣,不像別的老板那樣瞧不起農村人。但張哥絕對是個很有城府並且很有思想的人,他和三姐在一起開店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喜歡三姐,想和三姐在一起。

三姐長的確實漂亮,有點像當時的電影明星鄭爽,穿戴也很講究,很有女人味。

抻麵館很小,就五張桌子。

店小,雇的人也少,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位抻麵師傅。抻麵師傅是河南人,好像大部分抻麵師傅都是河南人,這和打工的區域有關係,一個地方出來的人做什麽掙錢,跟著出來的人也都學這門手藝,一個帶一個,就形成了地方特色。比如山東的做熏肉大餅出名,河南的做抻麵,安徽的一般是木匠厲害,東北的做餃子霸道等等。

我負責的是除了抻麵師傅不做的都是我的:掃地拖地、收拾桌子、清理廚房、摘菜洗菜、煮麵撈麵、洗碗洗餐具等等,活挺多,累倒是不累,就是磨嘰。

能夠找到活幹暫時把自己安頓下來,心也踏實不少。至少有了吃飯和住的地方,這就解決了基本生存問題。那時候不求別的,能有個掙錢的地方,能吃能住就可以。

中國八十年代初就有了打工潮,很多農村人都出來到城裏打工。他們撇家舍業,為了生存和生活背井離鄉,在陌生的城市裏辛苦打拚,用自己的雙手努力奮鬥著。在這些人之中,有頭腦靈活的賺到了大錢,比如包工頭,工廠代班的,還有的自己攢錢開了小飯店,小吃部,小賣部等等,這些都是比較成功的。也有就是靠自己力氣掙錢的,這些人生活在社會最底層,很苦很艱辛。

我出來的時候是九十年代中期,確切的說是一九九五年。高中沒有讀完,也實在是念不下去了,貧窮就像一個枷鎖,死死地要鎖住我。我知道繼續念書考上大學是一條非常好的出路,可是即使考上了那念大學的錢呢?

人要出息不一定非得念大學。

心裏是這麽想的,念大學的得過日子,不念大學的也得過日子,都是過日子,隻要把日子過好就可以,和上不上大學沒什麽關係。也知道念大學好,多學點知識,增加自己的素質和修養,大學畢業找一個好工作,從此就成了城裏人,這是許多農村孩子的夢想。這個夢想我也有過,並且還非常強烈,因為在我二十歲之前的人生裏,經曆了許多自己承受不來的壓力,受到過很多嘲諷、白眼和瞧不起。原因很簡單,就是窮。而改變自己命運的唯一捷徑就是考上大學,走出大山,來到外麵的世界。

貧窮不是錯,它隻是一個經曆而已,我要在我的人生裏默默地經曆它,同時在經曆的過程裏去改變它。

我的家很窮,但是溫暖,在我的記憶裏沒有誰家的屋子比我家的屋子暖和;沒有誰家的飯菜有母親做的玉米麵大餅子好吃;沒有誰家有我們家和氣、溫馨、融洽。直到現在依然覺得,在我的人生中沒有感受過貧窮的困苦,那隻是一場非常辛酸但卻很有滋味的經曆,叫人回味。

抻麵館的生意不是很好,張哥和三姐並不怎麽在意,用他們的話說隻要不賠錢就行。他們倆每天來到飯店也沒什麽事,就是坐在一起聊天,有時候還會弄兩個菜喝點小酒,給我的感覺他倆不是在這開飯店掙錢做生意,而是在這享受花前月下浪漫溫馨。

開飯店就是個幌子,倆人能夠天天在一起才是目的。

北四路這條街上有很多小飯店,都不大。在抻麵館右邊的是一家家常菜館,挨著家常菜館是一家熏肉大餅店,挨著熏肉大餅是一家春餅店。抻麵館左邊是一家叫“老實惠菜館”的小店。還有很多,記不住了,隻記著這幾家有印象的小店。

北四路的路口有一家檔次很高的大型餐飲,叫做“粵菜威龍”,記得那時候電視裏總播一個廣告,是“食在廣東盡在威龍”,說的就是這家飯店。我每次推著小車到垃圾站倒垃圾都會經過他家門口,總會在他家門口站一會兒往裏麵看,想看看裏麵啥樣,是不是和電視廣告裏說的一樣。

住在抻麵館,吃在抻麵館,一天也沒有多少事,比裝卸水泥輕鬆多了。抻麵館裏沒有炒菜,就是抻麵和雞架。

一開始的時候雞架是張哥負責烀,烀雞架的藥料方子是張哥從“四季抻麵”總店那花五千塊錢買的,所以不讓我和抻麵師傅著手。後來張哥也懶了,就叫我來烀。烀雞架的料包是現成的,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那時候即使把料包拆開我也不認識裏麵的藥料是什麽。

抻麵師傅很保守,每當和麵的時候就把我支開讓我去做別的事,恐怕我學會如何和麵。說實話我對抻麵沒興趣,當時隻想當廚師學炒菜。他不叫我看我也不看,離得遠遠的。

做抻麵必須要加蓬灰,蓬灰是蘭州的一種草,長成之後用火燒,形成一種像麥飯石一樣不規則形狀的硬塊,很像石頭,但沒有石頭硬,也沒有石頭沉。把成塊的蓬灰放到一個大鍋裏,點上火開始熬,熬著熬著就變成了水,像點豆腐用的鹵水一樣。熬蓬灰的時候有一股很難聞的氣味,非常刺鼻子。每次熬蓬灰的時候我都會把爐盤拿到外麵去,在外麵熬,要不然在廚房熬大夥都受不了。把熬好的蓬灰水裝到瓶子裏,做抻麵的時候,主要是在進行拉扣的時候要放一點,要不然拉出來的抻麵沒有筋性,也不好吃。

我試過不加蓬灰抻麵,抻出來的麵沒筋性,還少了一種味道,這種味道說不出來,好像缺點啥,不好吃。等加了蓬灰抻出來的麵又有筋性又好吃。

後來知道蓬灰這種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現在抻麵館都不用了。

說實話,現在的抻麵也吃不出過去的那種味道了。

抻麵師傅保守,也就不去惹人家不高興,我做自己的事。

一天下來除了幹活我幾乎不怎麽說話,這個活幹完了幹那個,不閑著,把所有的活都幹完了就去搞衛生,總之是讓自己總點活幹。幹活這玩意兒得看開,當時我在抻麵館工作,吃在抻麵館住在抻麵館,在外麵也沒有朋友,出去了也就是望望天沒啥意思,還不如幹點活得勁兒。再加上幹過力氣活的人幹飯店裏的這點活不算什麽,就和玩一樣。另外多幹活少說話,保證沒毛病。

那時候在飯店裏幹活比現在辛苦多了。一年下來沒有任何休息,不像現在,每個月還有幾天休息,可以放鬆放鬆,在那個時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另外那時候住的也不行,沒有寢室,就住在店裏。

睡凳子很不舒服,有時候睡著睡著凳子就分家了,人不掉到地上就是好事,趕緊起來把分家的凳子再湊到一塊,繼續睡。現在有時候和廚房的兄弟們說當初睡凳子的他們都不相信,說我在騙他們。嗬嗬,那時候真的這樣。

在抻麵館幹了十來天之後漸漸穩定下來。和張哥與三姐也都熟悉了,彼此有了認可和信任。

以前都是張哥早上出去買菜,現在張哥叫我去買,他可以晚起來一會兒。

在抻麵館幹活,也認識了一些人。

右邊隔壁家常菜館的廚師是一個山西的小夥子,比我大五歲,很瘦,戴個眼鏡,很精明的樣子,說話的時候有點傲氣。他家不算太忙,閑著的時候總到抻麵館來,一來就說他的光輝曆史。他說他的,我做我的,頂多就是笑笑。

熏肉大餅店的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女的,大夥都叫她李姐,很熱情的一個人。她家店生意不怎麽好,她也不怎麽管飯店,更多的時候是出去打麻將,聽說她打麻將很厲害。李姐雇了一個女廚師,一個做熏肉大餅的女的,還有一個服務員。做熏肉大餅的師傅和服務員是一起的,姑嫂倆。

三姐和李姐兩個人比較熟悉,以前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她倆總在一起聊天。兩個老板是同事加朋友,兩個飯店打工的自然就比較熟悉一些,你到我家店看看,我到你家店看看,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李姐家做熏肉大餅的師傅姓王,比我大,叫她王姐。服務員的是她的小姑子,比我小,叫英子,小丫頭很乖巧,也很好看。

說是姑嫂倆,其實王姐還沒結婚,她和英子的哥哥從小定的娃娃親,兩家關係比較好,父母們就這樣定下了,等孩子長大了,彼此都沒什麽意見,也就順理成章了。我問過她們,怎麽英子的哥哥沒出來打工,英子說她哥哥在家念書呢,要考大學。等王姐沒說什麽,眼神裏有著一些落寞。

英子畢竟年齡小,比較活潑,沒事的時候就往抻麵館跑,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哥呢。有時候三姐調侃我,說哪天把英子領回家做媳婦吧。我就笑笑。那時候從農村出來打工的孩子,大多數都是家裏困難,說不上媳婦的,出來打工掙錢,掙完錢好回家娶媳婦。有厲害的,在打工的時候就搞上對象,領回家結婚生子。在我老家,如果誰家的小子出去打工領回來個媳婦,那叫能耐。

也許我是過早成熟吧,二十一歲給人的感覺像二十五、六的,除了臉上顯得成熟,自己感覺心裏也很成熟。在念書的時候,同學們就說我根本就不像個學生,像是個已經結婚,成家立業的大老爺們。其實我自己也是這麽感覺的。

我打工的目的很清晰,就是掙錢,供五姐念書,同時改變家裏的貧窮,讓母親過上好日子。等娶媳婦這事,是排在後麵的,

青春期的時候,哪個少女不懷春,那個少年不揣鹿。心裏都有那種渴望,尤其是在外麵打工,離開家,離開了父母目光所及之處,膽子自然就大起來,和異往,也就不再擔心被父母發現,不在乎村裏人的眼光,不再怕有人說三道四。這也許就是放飛自我吧。

人到了什麽年齡段,隻要是發育正常的,智商正常的,不癡捏呆傻,就會考慮那個年齡段應該考慮的事情,不管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都一樣。

其實真的要說媳婦,得說像熏肉大餅店做熏肉大餅王姐那樣的,雖然長相普通,不漂亮,是個普通人,但這樣的女人過日子,會一心撲在日子上,叫人放心。我就是按著王姐的標準找的媳婦,真的很能過日子,現在我沒有我媳婦厲害,人家已經成為公司的副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