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心中黑血

那一年,張孝傑才剛剛上小學四年級。他人雖然頑皮,但勝在手頭零花錢多,出手又大方,在學校裏的人緣很不錯。

這天,是他們學校集體春遊的日子。

說是春遊,但其實已是暮春初夏,空氣中隱約有了幾分燥熱。在滿是草木氣息的郊外玩了不一會兒,張孝傑就已經滿頭大汗。

就在這時,他們班出了名調皮的“瘦猴”王洋帶著另外三個同學找到了他,還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了旁邊的林子裏。

“幹嘛啦!你的手怎麽濕噠噠的,衣服都被你弄濕了。”張孝傑拍了拍剛剛被王洋抓過的胳膊,抱怨道。

王洋也不惱,笑嘻嘻地問他:“阿傑啊,你熱不?”

“廢話!不熱才怪呢!”

張孝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從兜裏掏出一張嶄新的十塊錢紙幣,“你來的正好,老規矩,我請喝飲料!”

“這個不急。”王洋濕漉漉的手接過錢,往褲兜裏一揣,“一會兒我再去買。我們找到了一個超涼快的地方,要不要一起去?”

“什麽地方啊?”張孝傑一聽眼睛就亮了。

“你會遊泳不?”王洋繼續問。

“會啊!”張孝傑道,“我爸經常帶我去遊泳館遊泳,技術還不賴。”

“遊泳館有什麽好玩的!”王洋撇了撇嘴,“胖子對這附近熟,他說穿過這片林子,有個水庫,我們可以去那裏遊野泳啊!保管比遊泳館舒服!”

“水庫?”張孝傑看向人群最後那個黑黑壯壯的大塊頭。他就是王洋口中的胖子。

胖子見張孝傑看向他,伸手往水庫的方向指了指。奇怪的是,他的手也濕漉漉的。

但是張孝傑並沒有在意到這些細節,他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老師說了不讓亂跑吧?”

“你怕了?不像你啊。”王洋道,“好了。一起去吧,別想了。”

“一起去吧,一起去吧。”另外三人也附和道。

張孝傑沒有說話。

“你要真怕了,那你別去吧,我們自己去。”王洋激將道。

說著他揮了揮手,就要帶著其他人走了。

“誰怕了啊?”

張孝傑往日在班裏也沒怕過誰,這會兒被王洋激了激,馬上把那一絲猶豫拋之腦後,“去就去!”

“這就對了嘛,又不遠,早去早回,你不說我不說,老師怎麽會知道我們去遊泳了?”

就這樣,幾個小孩趁著自由活動的時間,就嘻嘻哈哈地出發了。

他們剛剛站立的位置,留下了四圈濕漉漉的水漬。

……

穿過小樹林後,張孝傑果然就看到了王洋說的水庫,浩渺的波光泛著漣漪,湖風一吹,令人神清氣爽。

“怎麽樣?沒騙你吧?遊泳館哪能跟野泳比啊!”王洋拍了拍張孝傑的肩,隨後便帶著其他人急不可耐地衝進水中。

他們或追逐嬉戲、或憋著氣紮水猛子,總之水麵上氣氛活躍。同學們歡樂的樣子,終於打消了張孝傑最後的遲疑,他把身上的衣服一甩,也跳進了水中。

一股完全不同於遊泳館恒溫水的陰涼沁入皮膚,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另一邊,早他下水的王洋等人已經開始玩起了挑戰:“我們比比誰遊得快!”

有了競爭,這夥小學生不顧一切地向水庫更深的地方遊去。張孝傑落在最後,大喊“你們等等我”,但卻沒有人回應。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遊出一段之後,抬起頭來,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朋友們一個都不見了,水麵上隻剩他一個人。

“你們在哪裏啊?”

他有些驚惶,正想遊回岸邊,水中卻莫名出現了一個漩渦,巨大的力量直把他向水底拖去。

冰涼的湖水灌進他的口鼻,很快就嗆得他神智不清了。

不過,就在他快要溺水之時,身下仿佛被人推了一把,又一把,就這麽接力一般,直到把他推出水麵,那股力量也消失了。

在他出水之前,耳中隱隱還聽見有人爭吵哭喊的聲音,似乎是在求什麽人放過他。

驚恐中的張孝傑哪裏顧得上這些,一浮上水麵,就拚了命地往岸上遊。好在這次沒有詭異力量來阻擋他了,讓他順利地上了岸。

坐在岸邊,好容易喘過氣來,他才有空關注一下周圍的環境。

明明自己下水的時候還是上午,他感覺自己在水裏最多也就隻待了三五分鍾,但上岸的時候,天色卻已近黃昏。

那天的夕陽,在張孝傑的記憶裏就像血一樣紅。

他渾渾噩噩地穿過樹林去報信,然後老師帶著大人們聞訊趕來,一番搜索,卻什麽都沒發現,隻在岸邊發現了一張嶄新的十塊錢紙幣,被壓在一顆鵝卵石下。

張孝傑記得那是他給王洋的錢,因為那張十塊錢上用圓珠筆畫了一個五角星。

……

就這樣,那幾個孩子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像是被水庫底下的怪物吞噬了。

後來張孝傑才知道,就在他們失蹤的半天裏,老師和同學為了找他們,把周圍的山山水水都找遍了,也不見人影,甚至還報了警,可都一無所獲。

這件事,成了張孝傑的心病,身邊的好友都在一夜之間消失,失蹤者的家長都認為是他的錯。特別是當他們看到那張十塊錢的時候,更加認定了是張孝傑用錢收買了幾個同學一起去遊野泳。

即使老師和父母把他保護得很好,他依然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自閉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父母無奈為他辦理了轉學,他又交上了新朋友,才漸漸走出了陰影,重新開朗起來。

“想不到,這麽多年了,這件事從來就沒過去。我以為時間久了就會忘記他們,可是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張孝傑痛苦地把臉深深埋進手掌中,聲音含混得像從歲月深處發出,“是我丟下了他們,我對不起他們。”

徐浪靜靜地看著他,歎了口氣。

對這種心態,他也能夠理解,遭遇災難時,那些唯一的幸存者,往往會自責為什麽沒有一起死。

“這件事不怪你。”徐浪拍拍張孝傑的肩膀,安慰道。

“是這些小鬼救了他,不止一次。”

靈官的聲音突然又響了起來,“看起來他們感情很好啊!身死為鬼,到了最後關頭,竟然還變著法救他。”

徐浪聞言愣了愣,忽然想起張孝傑剛剛說他在溺水的時候,聽見有人求情,他還以為是幻聽,沒有在意,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他的小夥伴們,在試圖救他啊!

徐浪緩緩開口,將靈官說的一一複述。

張孝傑沉默良久,於無聲中,已是淚流滿麵。

“那水庫底下,應該有個凶戾的存在。它才是真正想要你命的人。”

徐浪道,“他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記,這麽多年了,它似乎還是不想放過你這條漏網之魚。你的同學都已經走到了你窗前,就證明你的危險已經迫在眉睫。如果你今天沒來,就算他們不殺你,你也未必能活到明天早上天亮!”

“現在沒事了。”

徐浪安慰張孝傑道,“今晚你就在我這裏睡,包你沒事。等明天天亮再說。”

“慢著。”

靈官卻突然製止了徐浪,“你問問他,他說的那個水庫,在什麽地方?”

這個問題,像是勾起了張孝傑內心深處最恐怖的夢魘。

他像要給自己壯膽,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邊送,隻是他魂不守舍的,連杯子空了都沒發現。

徐浪隻好從他手中拿過杯子,走到飲水機旁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還沒回頭,他忽然聽見張孝傑在自己身後低聲說道:“石鎮水庫。”

“石鎮水庫?!”

徐浪低呼一聲,想起自己上次公交車任務,也是在這個地方附近。當時黃欣欣他們還在議論,說那邊不幹淨,出了不少事,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你也知道?”張孝傑和靈官同時問道。

“嗯。”徐浪斟酌了一下語言,道,“樂園的公交車,就是我在那附近發現的。”

還有後半句,徐浪沒有說出口,隻在心中默念:“當日我在那裏還遇到了一個厲鬼。發生了爭鬥。”

“厲鬼?”

靈官的語氣有些不屑,他警告徐浪道,“那個地方,可不僅僅隻有厲鬼出沒啊!我建議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或者你把你身邊那位大厲喚出來,我與她聯手,或可一探究竟。”

“什麽?!”徐浪心底一涼,“那水庫這麽凶?”

他現在見的鬼也不少了,知道靈官和陸雪菲雖然都不在巔峰,但依然是這個圈子裏的頂級存在,連他們都要聯手才有把握擺平,真不知道那些小鬼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讓張孝傑逃出來。

“嗯,比你想象得還危險。”

靈官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也不瞞你,當初我因為一些私事受了傷,需要找個極陰之地療傷,最初就是看上了那個水庫。但那裏的主人並不好惹,我還吃了點小虧,不得已才去了碎石山的隧道。早上來尋我晦氣的,便也是它。如果你們真想去水庫解決問題,必須得讓你身後那位大厲助我一臂之力,到時候,我的本體也會親臨彼處,我們雙方聯手,方才有萬全的把握破敵。”

徐浪的心理又咯噔了一下,他想起早上陸雪菲說的,與靈官對抗的東西的氣息,與招攬她的厲鬼的氣息很像。看來是證實了。

徐浪與靈官的對話,都隻存在於意識中。張孝傑無法獲知,他隻看到徐浪久久的不說話,還時不時的皺起眉頭,就知道這事情怕是很麻煩。

“徐老板,求你幫幫我!”張孝傑哀求道。

徐浪回過神來,卻是苦笑一下。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陸雪菲可不是他能隨意支使得動的啊!

幸好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是陸雪菲的語音連線。

或許是估計到有活人在場,手機沒有自動接通。徐浪按了接通鍵。

陸雪菲的聲音傳出,簡短道:“可以。我還需要幾天,調整一下狀態,方能全力出手。屆時你帶著手機去就行了。”

“呃?”

徐浪吃了一驚。他確實沒想到陸雪菲居然主動幫忙。

但下一刻,陸雪菲的話就解答了徐浪的疑惑:“我倒要看看,那夥厲鬼到底想搞什麽鬼!”

難怪,徐浪恍然。是陸雪菲這一次與靈官有了共同的敵人,這才答應的這麽順坦。

當然,這對他而言,同樣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省得夾在兩位大佬之間左右為難。

“可是以傑少現在的狀態,未必還能撐幾天啊!”他看了一眼張孝傑,有些憂慮。

張孝傑聽他這麽一說,更是露出了六神無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