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9號盒子】“老友日”
欒樹梢上的深藍夜空,沒有車輛經過的山頂道路。
路上站立的我,還有幾米外趴在地上的男人。
我撿了一個小石子,朝男人身上投去。
石子落在他健碩的背脊後彈開,人沒有動。
他是真的還在昏迷?還是在假裝?
我又撿了一個更大的石子,扔了過去。
這次,砸中了他的側臉。
似乎感受到了疼痛,他的頭動了一下。
人醒了,動作艱難地坐起來。
我抓住這個機會悄悄逼近,當然,手中緊握著那把“槍”。
接近身後時他,還沒有察覺,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我雙手捧槍,對準他的後腦,扣動扳機。
猶如香檳開瓶般的響聲爆出,在寂靜的山頂聽起來,過於響亮。
男人受到驚嚇往前竄出,頭也不回地逃進懸崖邊那片欒樹林。
近在咫尺都能打偏,我為自己的槍法,感到羞恥。
樹林中暗影憧憧,潛入其中的目標,早已無跡可尋。
一定潛伏在某個角落,伺機反撲吧。
我搞砸了。
就像之前搞砸了自己的人生一樣,我又一次搞砸了。
我的人生,原本不是這樣子的。
大學畢業後,順利進入了金融行業。
工作幾年後,我不甘心小職員朝九晚五的機械生活,辭職自己開了貿易公司。
三年後,公司發展到一定規模,擁有了強力的合作夥伴。
到那時為止的人生,都很順遂。
人生的滑坡,或許是從結婚開始的。
32歲結婚,丈夫是一路扶持我的合夥人。
別人都說,我倆郎才女貌,隻有我父母不喜歡這個女婿。
不知道從哪看出來,說他人品不好,結婚儀式上都板著臉。
我心裏留下芥蒂,婚後,幾乎與父母斷了往來。
一年後,我的事業原本蒸蒸日上,卻發現存款見底。
竟然是丈夫染上賭癮,把我們兩人賬戶裏的錢,都消耗光了。
債主找上門來,安寧的生活,被打破。
最後,我隻得出售公司、賣掉房子替他還清債務。
即便我做到了這一地步,這個男人,最後還是和我離婚了,或許是覺得我已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搬出去那天,是我父母開車來接的,是個陰天。
他們的臉色,也像天色一樣晦暗。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水髒了,又流回家門口來了。
我低著頭,不知道如何麵對。
父親沒說什麽,上來接過我的大行李箱,放在上車。
母親幾年前動過心髒手術,這一次倒是麵色平靜。
她輕撫了一下我的後腦,說了聲:“走吧,回家去。”
眼淚在那一刻奪眶而出,我撲在她肩膀上哭了。
成年後就獨自生活的我,時隔十多年,又和父母住到一起。
相處下來才知道,我始終是他們最愛的女兒。
家裏一切都好,就是有幾次睡到半夜,感覺到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或許這裏是臨街二樓的關係吧。
有了容身之處後,我開始尋求東山再起。
我需要至少幾十萬啟動資金。
不可能把父母的房子抵押貸款,隻能去找過去的生意夥伴借。
沒想到,我才離開幾個月,那些人就已對我疏遠,沒人願意借錢。
或許。這就是所謂生意人的精明吧。
過去累積的關係網,輕易破裂,從頭再來的打拚道路,就此斷絕。
這打擊很大,導致我很長一段時間,窩在家裏,不想出門,不想麵對現實。
直到手頭積蓄用盡,才不得不翻出十多年沒用過的求職網站,尋求一條當上班族的生路。
33歲的單身女性,職場工作經驗隻有短短2年,想要找個工作相當不易。
投出許多簡曆,得到的麵試機會極少,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我懷疑自己的人生價值,甚至患上心理疾病。
有一次,在麵試現場暈倒。
醫生診斷後,說我患上了焦慮症。
軀體症狀,嚴重到行動能力都嚴重減退,工作一事,自然無從談起。
父母讓我安心在家休養,但我怎麽可能安心。
身上已經沒錢,支付寶裏還欠了幾千塊。
那天晚上。母親來到我房間,塞給我一個裝著五千塊錢的信封,說是給我的零用錢。
我驚訝於她的敏銳,同時,條件反射地推辭。
從大學打工開始,我就沒跟家裏要過錢。
“就算零花錢夠用,每個月,你也要交養老金的啊,要不然年紀大了怎麽辦?”母親硬是把錢塞進了我的手中。
還款日逼近,這筆錢真的很及時。
我沒出息地收下了。
從那以後,年過30沒有任何收入的我,成為了一個“啃老族”。
父母的接濟,雖然讓我度過經濟上的危機,但我的心態,變得越來越消極。
每天睡到中午才起,無所事事地去免費開放的公園逛半天,直到天色變暗回家。
荒廢的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
兩年時間過去,我的病情有所好轉。
父母開始催促我找工作。
然而,隨著年齡增大,無業時間的延長,我越來越難找到工作了。
大約從半年前開始,家裏多了一個特殊的日子。
每個月的5號,父親有一位叫魏國盛的老友,會來家裏做客,他們把這一天稱之為“老友日”。
我隻見過魏伯一次。
他年紀比我臨近退休的父親還大,身材瘦高、眼窩深陷,佝僂著背,比我爸更顯老。
老友日的下午,我必須給他們留出空間,吃完飯就出門,直到晚上才回家。
又是一個老友日,我來到了附近常去的公園。
一個人坐在湖邊時,我悲哀地想,是不是我的後半生,隻能這樣度過了?
這樣像寄生蟲一般的人生,有何意義?
或許一頭栽進湖裏淹死,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但是,我不敢。
哪怕日子過的像狗屎一樣,我還是留戀這個人世。
這更加證明了,我就是一個廢物吧。
那天,直到公園的工作人員催促我,才回家。
一個人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我敏感的本能告訴自己,背後有人跟著。
我加快腳步,拐彎後,躲進樓宇的暗影觀察。
跟蹤的人,急匆匆追上來,竟然是母親。
在我逼問下,她才說出實情。
“這段時間,我感覺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今天那個人走了以後,就出來找你了。你在公園的湖邊呆坐了半天,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過,但是……都會過去的,千萬不要想不開。好嗎?”
“我沒有想不開。”
“沒有就好。我和你爸都老了,不像以前那樣盼著你有出息了,能天天看到你,我們就安心了。你要好好過日子,將來還要為我們養老送終,聽到沒有?”
我走在前麵。
開始還好,聽到後麵這番話,腿腳漸漸失去力氣,不由自主地蹲下,捂著臉哭泣。
明明就是一個廢物,一條蛆蟲,為什麽還會有人期待?
肩頭感到了溫度,是母親走過來安撫我。
眼淚更加止不住,我坐在人行道的台階上,失聲痛哭。
當時的我,並沒有注意到,母親的話裏麵,某些不自然之處。
那天以後,我變得積極起來。
我想要工作,想減輕父母的負擔,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點。
我察覺到,家裏麵好像很少買肉了。
肉價是貴了,更大的可能,是因為多了我這一份支出吧。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我的麵試通知,開始多起來。
因為擔心身體不適應每天通勤,我找了一些可以在家上班的工作。
有家公司聯係到我,約了我一個時間,在家網絡麵試。
那天,我精心準備了妝發,想在攝像頭前,給麵試官一個好印象,父親卻叩開我的門,問我什麽時候出去。
我這才想起,今天是“老友日”。
我說,我在房間裏,不會出來打擾他們。
他還是沒點頭。
最後,我隻得帶上必要的東西,去網吧麵試。
那次麵試,我發揮不是很好,和網吧環境差,受了影響也有關。
沒有心情在外麵溜達,早早回了家。
家裏房門緊閉,隱約聽到裏麵有說話聲,魏叔應該還沒有走。
我想,還是不要進去。
還沒下樓梯,聽到門的聲音。我在樓梯上往上張望。
“那我走了。多謝你們的款待,下個月再見!”魏伯麵帶滿足的微笑,回頭對門口說。
門口的父親,淡淡說了聲再見。
“你最好再也別來了!”他身旁的母親,突然語出驚人,這一點都不像送別的話。
魏伯並未像我一樣驚訝,臉上的笑容,甚至變得有些無恥,“那怎麽行呢?不來拜訪你們,我的日子可沒法過呀。”
“別來了,我們家快被你榨幹了!”
“慧娟!”父親低聲喝止母親。
“榨幹你們的不光是我吧?你們那個35歲還沒工作的女兒,不也是原因之一嗎?”
“這是我們的家事,不用你管!”父親的語氣裏有了怒意。
“行行,我走了。再會!”魏國盛嗬嗬笑著轉身。
我忙逃下樓梯。
躲在樓梯廂的暗影裏,我被剛才這一幕驚呆。
所謂的“老友日”,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友好。
怪不得,母親上次冷漠地稱魏國盛,為“那個人”。
父母一定對我隱瞞了什麽。
作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也有知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