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6號盒子】萬生膠
王主任沒話說了，緊閉嘴唇，點了點頭：“好吧，也許是我看錯了。”
為了挽回麵子，他又揪出其他怠工的人，訓了一頓。
結束後，工人們就此散去。
趙遠山走過梁歐身旁時，低聲說了謝謝。
下班的鈴聲響過後，梁歐在辦公室門外，再次見到了趙遠山。
他似乎等了蠻久。
對梁歐的出手相助，再次表示感謝，然後問梁歐，有沒有興趣，去他家裏坐一坐。
看他臉上神情，梁歐覺得，不會真是“坐一坐”這麽簡單。
當即答應下來，開著車，載著趙遠山出發。
坐在後排的趙遠山，話語間對於“有車一族”的梁歐，表示羨慕。
梁歐隨口應和，並沒有說自己還貸的難處。
半個多小時後，來到趙遠山租住在老小區內的一室戶門口。
趙遠山沒有掏鑰匙，而是用指節，在門上有節奏地敲了五下。
看來，他不是一個人住。
“等一下你可別吃驚。”趙遠山回頭對梁歐說。
話音剛落，門打開了。
盡管趙遠山事先告知，梁歐還是禁不住詫異。
屋裏給他們開門的，是另一個趙遠山。
看到門外的趙遠山，這人的臉上綻放笑容，親切地叫了一聲：“媽媽！”
梁歐再度傻眼。
“別堵門口。快進去！”趙遠山沒好氣地說。
推開門口熱情迎接的另一個自己，把梁歐讓進屋。
“這……這是怎麽回事？”一進屋，梁歐就發問。
趙遠山沒急著回答，請梁歐先坐。
狹小的客廳內，能坐的地方，隻有簡易餐桌邊的兩把椅子。
“喂，快去給客人燒水泡茶！”趙遠山在梁歐對麵坐下，用命令語氣對另一個他說道。
那個看上去傻嗬嗬的趙遠山，聽話地走開了。
趙遠山掏出一包煙，正準備抽，梁歐拿出自己的煙，給了他一根。
趙遠山看了看煙，嘻嘻笑了：“梁統計，你這煙不錯啊。”
他先替梁歐點上，然後點上自己的，不緊不慢地開始講述。
“事情有點複雜，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當時發生事故，導致我小指截肢你知道吧？手術完成後，我找醫生要回了小指。”
“雖然接不上了，但還是不願意身體的一部分，作為垃圾被丟棄。”
“出院後，過了幾天，我病假在家閑不住，出門時，遇到一個奇怪的流動商販，是個光頭的中年人，自稱‘不存在物品專賣店’的店主。”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手指殘缺，向我推銷他店裏的一種‘萬生膠’，說是塗在創口表麵，就能讓傷口迅速愈合，甚至還能斷肢再生。”
“我自然是不信，但試用了之後，我的小指，真的長出來了！”
梁歐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趙遠山沒再多說，取下左手上的手套。
他的五指完整，並不存在殘缺，不過細看的話，小指前兩節的皮膚，比起其他部位顯得白嫩，真像新長出來的。
梁歐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趙遠山繼續說：“估計當時，我也和你一樣的表情。這藥實在太神奇了。做我們這種工作的，說不準什麽時候會受傷？”
“盡管價格昂貴，我還是把那支‘萬生膠’買了下來。我給你看看。”
趙遠山離座，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一支小小的藥劑，來到梁歐麵前展示。
這支“萬生膠”，跟藥店裏賣的金黴素眼藥膏，差不多大小。
銀白色的鋁殼表麵上，沒有任何標簽和說明，顯得毫不起眼。
“這是什麽高科技？簡直不可思議……”
梁歐吸了口煙後吐出，“但是，我問的並不是這個。這跟那個和你長一樣的人，有什麽關係？”
趙遠山嘿嘿笑了笑，收起藥劑，說：“還記得我說過的那截斷指嗎？我一直放在冰箱裏冷凍著呢，細胞應該還沒有死亡。”
“我好奇，給那截斷指塗上萬生膠，會有什麽效果，就試了一下。”
“然後呢？”梁歐急不可耐地問。
“結果就是………在燒水的那個人。”
梁歐瞪大眼睛，一時無法理解這話。
很快，他大叫起來：“不會吧！怎麽可能？”
正在此時，燒水的那個趙遠山來了。
他把兩個底層放了褐色物質的杯子，放到梁歐和趙遠山麵前，倒入水壺裏剛燒開的水。
趙遠山端起茶杯說：“梁統計，來嚐嚐我老家的大麥茶。是我媽自己炒了寄過來的。”
梁歐的注意力沒在茶上，他盯著倒茶的“趙遠山”看。
外表上，幾乎看不出分別，隻是這個神情有些憨厚，反應也慢一拍。
這麽說，自己那次見到的打工者是他，販票的應該也是。
但他還是無法相信，這個人，是從一截斷指上長出來的。
“你叫什麽名字？”梁歐問他。
傻傻的趙遠山，先看了看本尊，見對方點頭後，才回答梁歐：“我……我叫趙遠山。”
“那他是誰？”梁歐把下巴朝向桌對麵的趙遠山。
“他……也叫趙遠山。他是媽媽。”
“喂，別叫我‘媽媽’，叫我老大！你是老二。”趙遠山用訓斥的聲音說。
“哦好的，老大！老大……”
“怎麽跟你說多少遍了，都記不住？站到門邊去，抽自己十個耳光！”
梁歐本以為是開玩笑的，沒想到，老二真的聽從趙遠山的命令。
垂著肩，走向門邊，開始用力抽自己耳光。
梁歐說道：“老趙，不用這樣吧。他又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你去廚房待著。”趙遠山不耐煩地說。
老二拿起水壺，進了廚房後，梁歐問趙遠山：“他為什麽管你叫媽媽？”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是他‘出生’後，第一眼見到的人吧。
“他就住你這裏嗎？”
梁歐環顧了一圈狹小的室內，“他睡哪兒？和你一張床嗎？”
“我那張小床，也擠不下兩個人啊，他睡床底下。”
梁歐這才注意到，幽暗的床底下，放著卷起來的鋪蓋。
“你也看到了，他好像智力不高的樣子。可能這不是天生，是我忽視了對他的教育造成的。現在逼他去學也晚了，學也學不進去。所以出去打工隻能做一些體力活，賺不到多少錢。”
“那他賺到的錢…·…”
“當然歸我了。我可是創造了他的那個人。既然多出來一個勞動力，自然要派上用場。他隻要有飯吃，有覺睡，就滿足了，沒有別的方麵的需求。”
“你這不是在剝削他嗎？”
趙遠山聽後笑了，“剝削？沒這麽嚴重吧。他雖然有人的外形，但沒有人的身份，戶口、身份證、社保卡這些都沒有，怎麽在這個社會上生活？”
“我讓他共享我的身份，幫他找工作，給他住的地方，互相利用，共生而已。”
趙遠山說的也有道理。
盡管梁歐覺得做法不妥，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病假的後半段，就讓老二出去打工了，從此，我的手頭變得寬裕了很多。不過可惜，他能幹的活都賺得不多，我還是要繼續工作，才能維持生活。”
“所以，這次梁統計幫我保住飯碗，我還是很感激的，作為感謝，對你公開了秘密。我想，你不會把這事泄露出去吧？”
“我不會。”梁歐默默喝著還有些燙口的茶水。
散發淡淡清香的大麥茶，味道不錯，隻是想到睡床底的老二，讓他覺得有些苦澀。
“梁統計，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成功的話，這份又累又窩囊的工作，我就不用做下去了。”
“什麽辦法？”梁歐抬起頭。
“你看，既然用萬生膠，可以造出另一個我，替我打工，那為什麽不再造一個？”
“這個，要教會他知識，讓他可以找到更上檔次的工作，賺更多的錢，我就不用再工作了。你覺得怎麽樣？”
趙遠山的眼裏透著光，深深著迷於自己的想法。
梁歐從心裏覺得，他這種思想很危險。
“老趙，我勸你別這樣做。複製一個自己已經夠麻煩了，還要再複製另一個？而且，這種不勞而獲的思想要不得。”
趙遠山的眼神，忽然變得不那麽友善：“我不勞而獲？我這種基層工人，勞動強度比你們坐辦公室的強得多！可我們的工資，隻有你們一半多！”
“你們有錢買車，我們都是靠兩條腿走的！梁統計，你恐怕是最沒有資格，跟我說這個詞的人。”
“算了，你可以走了。我還有事要辦。”
趙遠山撇下梁歐，走進廚房，把裏麵的老二趕了出來。
梁歐並沒有走，他追進去，看趙遠山要幹什麽。
一進廚房，就見趙遠山把自己的左手，擱在案板上，右手舉著菜刀。
他扭頭看了闖進來的梁歐一眼。
“不要！”
在梁歐的叫聲中，趙遠山把菜刀砍了下去。
案板上，發出清脆的剁擊聲。
他左手新生的小指，被幹淨利落地剁下。
趙遠山疼得，捏著手指，彎下了腰。
梁歐忙衝上去，拿牆上毛巾，幫忙止血包紮。
趙遠山忍了一會兒痛後，站直身體，嘴角露出慘笑說：“沒事，沒上次被機器軋掉那麽疼。”
他拾起案板上的斷指，用毛巾擦拭掉還在滲出的血液，進了僅隔著一道玻璃門的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