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待月西廂人不寐(一)

第一章 待月西廂人不寐(一)

一月當空,如銀盤水洗。

天地間一片靜謐,空氣裏隱隱浮動著未散的煙火氣息,滿地的紅紙碎屑被夜風吹動,飛散,旋落,惹得滿地碎紅殷殷。朦朧中看來,盡是一番別樣妖嬈。

兩個身穿紅衣的小丫頭站在門口,一臉的困倦,上下眼皮子都要打架了。眼前的景致看在眼裏那麽久也看不出詩意來,廊柱上掛著一串喜氣洋洋的燈籠,落在眼裏朦朦朧朧的倒是像一顆顆冰糖葫蘆。

一個高挑些的女孩子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問道:“都這麽晚了,王爺到底還來不來?”

另一個年紀略小,膽子也小些,聽她說話,急忙打起精神看了看四周,確定再沒有第三個人了,這才輕聲道:“紅宛姐姐別胡說,今天是王爺的新婚大喜,洞房花燭夜怎麽會不來呢?多半是給外頭的客人拉去喝酒了。”

叫做紅宛的丫頭低低的嘿了一聲:“綠錦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哪還有不識相的客人賴著不走的?我看,王爺多半是不會來了……”

“紅宛姐姐……”

“我才看見西廂房的白露去廚房端了宵夜,你倒是說說,西廂那位半夜三更的吃什麽宵夜?除非是王爺……”

小女孩綠錦顯然有些急了,打斷她道:“紅宛姐姐,咱們房裏的可是大夫人!”

紅宛卻並不在意,朝屋裏看了一眼,輕聲道:“放心吧,暖閣遠著呢,大夫人聽不見的。再等等,子時過了咱們就去服侍她睡吧,也別多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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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裏端端正正的坐著一身紅衣的女子,此刻綴滿流蘇的蓋頭微微的動了動,豔色的唇角彎出一絲無奈的笑意來。

換成別人大概是聽不到的,可她不是別人,那兩個小丫頭的對話,她偏偏一個字不拉的全都聽到了!

掐指一算,子時也快到了,承她們吉言,她那個尊貴的良人不來就好,也免得她浪費了精心準備的“金風玉露”,這東西不好配,她手上也沒剩下多少了。

想到這裏,女子輕輕的站了起來,手腕一翻便揭下了金絲綴繡的紅緞蓋頭,隨後是沉重的鳳冠――她一直不明白女子結婚為什麽要戴這個,綴滿了紅綠珠寶的純金冠身,真比鐵劍還要重上幾分,一個普通女孩子戴上一整天,不怕累出病來嗎?

銅鏡裏映出一張豔麗的容顏,她再度被自己的妝容嚇了一跳,急忙用袖子三兩下胡亂抹了抹,把那些環佩叮當都摘了下來,這才提著裙子朝外走去。

紅宛和綠錦還在偷偷的聊天,身後打開房門的咿呀聲讓兩個人頓時愣在當場,隻見剛剛成為信王王妃的女子一身紅衣的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滿臉漠然的站在她們身後。

綠錦顯然是已經嚇傻了,紅宛靈活些,急忙福下身去,惶恐道:“大夫人可是有什麽吩咐?”

堂堂遼陽京第一王爺的信王,府上竟是這麽寒酸麽?除了兩個小丫頭就連個管事的嬤嬤都不留給她――還是說,信王慕容蘇,根本沒有把她這個新娘放在眼裏?

這倒是有趣了。

紅衣女子莫測的一笑,看在兩個小丫頭眼裏卻是冰冷的不帶一點溫度,紅宛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心中暗暗叫苦,想是尊貴的大夫人新婚之夜受了冷落,要將這氣撒在她們兩個頭上。

誰知紅衣女子卻隻是淡淡道:“我出去走走,你們兩個先歇息去吧。”

紅宛倒是愣住了,抬起頭不解道:“大夫人……”

紅衣女子駐足看了她一眼,月光下的眉眼宛如冰刀雕琢一般,帶著一絲冰涼冷峭的寒意,竟把紅宛的後半句話嚇了回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很久,被嚇到的女孩子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綠錦,這下可糟了,咱們的主子看來不好服侍。”

綠錦小心抬起頭瞄了一眼背影消失的地方,擔憂的蹙起小小的眉頭:“看大夫人這樣子,不會是到西廂去了吧?這可如何是好,到時候挨板子的可是我們兩個……”

話雖這麽說,到底還是不敢追去。兩個小丫頭隻得互相安慰,抖抖索索的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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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女子信步在後花園裏走了片刻,直到確定周圍沒有別人了,這才挽起紅裙長長的後裾,腳尖一點,竟輕飄飄的躍了起來。

溶溶月色下,一脈身形輕靈如燕,片刻便消失在濃重的黑暗中,仿佛不曾出現過。

信王喜竹,院內遍植修篁,此刻一身喜服的女子以匪夷所思的身法穿行其中,不消片刻便到了主屋的偏廳。

白天,她就是在這裏被風風光光的迎娶進門。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夫婿,即使他是遼陽京赫赫有名風流倜儻文武全才的第一王爺。

當然,之後也沒有見到。

屋子裏兒臂粗的喜燭還在熊熊燃燒,耳邊傳來下人們賭錢喝酒的吆喝聲,大概誰也沒有想到堂堂的信王正妃大夫人,正披頭散發的站在屋子外麵。

左手,是去書房和藏書樓的路;右手,冰紋梅花的碎石花徑直通西廂。

她想了想,選擇了右邊。

出嫁之前她聽人說過,自己的夫君已有側妃若幹,尤其是其中一位來自蜀地的歌姬,雖出身風塵卻美貌才華鮮有人比,男子一見無不傾心,不知道是不是住在西廂的這一位?

紅衣翩飛宛若驚鴻,幾個起落間,身影已落在西廂房的屋脊上,密密實實的青色筒瓦裏透出一絲半點暈黃的燈光,以及――聲聲婉轉醉人的呻吟。

女子雖然一身新娘的打扮,到底也是第一次嫁人,一時間還未明白,多聽了幾聲才暗叫不好,就算是雷打不動的冰霜臉,這會兒也淡淡的飛紅。正想轉頭離開,裏頭卻突然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一個嬌糯綿軟的聲音低聲笑道:“王爺好壞呢!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卻讓剛過門的大夫人獨守空閨,這叫婷兒以後可怎麽辦哪?”

大夫人?說的不就是她嗎?

有年輕男子好聽的聲音低低的笑了兩聲,這聲音過分的好聽了,淳厚溫軟,與她之前對慕容蘇的映像差了很多。整日縱情聲色的男人,不是應該身體虛弱中氣不足的嗎?

他笑了笑,聲調低軟,語帶纏綿:“她若敢欺負你,我替你出頭。”

叫做“婷兒”的女子吃吃笑起來:“王爺真會騙人,東屋那位可是龍騎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名正言順的大夫人。婷兒一個小小的歌女,王爺怎會為了我得罪她?王爺今日大婚好不熱鬧,婷兒瞧了,心裏都一勁兒的疼呢。”

男子卻不回答她的話,隻笑道:“哪裏疼?我替你揉揉。”

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麽地方,婷兒一陣誘人的嬌喘,模糊的說了些什麽,房頂上的紅衣女子也聽不清楚,不過再聽下去實在也太不識相了。明明是襄王神女共赴巫山,她卻蹲在房頂上看月亮聽壁角,委實不雅。

她隨即便整了整衣裙,朝書房的方向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