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先天之蟲
我爺爺是個江湖奇人。
他這一生,起卦三千,無一失手,堪輿九百,無一差錯。最巔峰的時候,家裏每天門庭若市、車水馬龍,來人絡繹不絕。
江湖人稱,“南孟北秦”。
南孟,便是我爺爺,孟浮生。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門神秘莫測的絕技,可以殺人於無形。
但他說,風水易斷,小屁孩難養。
那個小屁孩就是我。
我剛出生時,左手手臂上有一個黑色肉瘤,在燈火之中,似有活物在不斷動彈。
這個肉瘤,讓我無數次高燒,每次都危在旦夕,差點死掉。
其中有一次,爺爺三天三夜沒睡覺,以為我就要沒了的時候,可我偏偏挺了過來,那種大喜大悲,是他老人家受不了的。
第二天,爺爺便連發九十九張英雄帖,於名聲登峰之際,毅然退出江湖,專心研究解決辦法。
為了我,爺爺得罪了整個玄門!
三歲後,爺爺做了一種奇怪的藥水,將我左手放在水中浸了幾次,那個黑色的肉瘤竟脫落下來。
爺爺將肉瘤裝進一個方口罐子,用三層油紙裹住,捆上紅繩,繞上幾根黑鐵絲,嘴中念叨著奇怪的詞語,念完之後,爺爺的臉色白得難看,好像要死了一樣。
我笑道,爺爺等你死了,我守在你墳邊,什麽事情都不做,就守著三年,爺爺,你知道嗎,我愛你!
爺爺隱約,老淚縱橫。
方口罐子,被埋在老宅西南方位。
“孟無,記住!這個罐子,比你命還重要!”看著一臉無知的我,爺爺哀歎數聲,似乎對我未來的命運充滿擔憂。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一年,我根本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我手臂的肉瘤沒了蹤影。我開始長個子,樣貌也漸漸恢複到正常,到了夏天,也不用再穿黑色長袖,可以穿著小背心四處亂跑。
我開始調皮搗蛋,開始喜歡村裏的女娃,開始偷果園裏的桔子……
爺爺總說,好了,小王八蛋,該去背書了。
老宅裏藏了各門派的書籍,五行八卦、陰陽秘術,風水陣法,符咒手訣,甚至道家的書籍,在爺爺的指點下,我都仔細研讀過。
別人花十年甚至幾十年才能弄懂的書,我一兩個月,就能完全掌握。
我算的上天資聰慧,可我學的越快,爺爺的歎息就越濃。
我心想,難道我是什麽不祥之物?
漸漸的,我變的自卑、內向,可爺爺的臉上,卻多了笑容。
閑下來的時候,我喜歡攀登山後高峰,眺望老宅附近山河的脈絡。
我有時喜歡坐在鬧市,觀看來來往往的人,看他們的五官,看他們的神態,看他們的心事。
透過麵相,判斷他們的富貴榮華,大起大落,這是很高明的相術。
有時入夜,我會坐在荒野,仰望天上的星辰,天上有九耀之星可以預判吉凶。
與星空對話,可以培養人的胸懷。
時光荏苒,我年滿十五,爺爺的身體卻忽然惡化,一夜觀星之後,他長歎一聲,自知大限將至。
我爸與大伯聞訊,趕回老宅。
“孟玄鋒,孟去疾!”爺爺坐起來,聲音變得嚴厲。
孟玄鋒是我大伯,孟去疾是我阿爸。
二人皆驚。
“十五年過去了,事情你們弄清楚了嗎,誰要對付我們孟家?”爺爺問。
大伯和我爸搖了搖頭。
“哎!或許永遠是個謎團了!”爺爺歎了一口氣,“你們出去吧!”
屋內隻剩下我一個人,看到朝夕相處的爺爺,我心如刀割。
“去把那個方口罐子挖出來。”爺爺道。
我把沾滿泥土的方口罐子挖出來,爺爺的眼神變得暗淡,撫著方口罐子,兩行濁淚流了出來。
“爺爺,你怎麽哭了?”我的淚水也在眼眶打轉。
“以後你要習慣一個人生活。”爺爺有些不忍地說下去。
彌留之際,他老人家交代了我三件事。
一,方口罐子裏,有一隻先天之蟲,它破罐而出之日,我才能接近女人,返家!
二,爺爺死後,我要去湘西鳳縣居住,不能離開縣城地界!
三,十八歲前,不可使用所學本事!
我有些茫然。
“等你十八歲後,會有人來找你,將一本書送給你。那個時候,你按照書上修行,那才是我孟家的無上秘術!”
爺爺有些擔憂地看著我,生怕我沒聽清楚。
“那人是誰?”我好奇地問。
“你小爸,孟擒虎!”爺爺眼眸閃爍,有些不忍。
小爸是叔叔的意思。
我心中無比震驚,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竟還有個叔叔。
隨即,爺爺又將一個黃色錦囊交給我:“這裏麵記載著你真正的生辰八字,等見到你小爸後,打開給他看。記住,你的生辰八字,除他之外,不許給任何人看!未來的路,他會告訴你怎麽走!”
我點點頭。
我想,爺爺哭了,應該是他死後,便再也不能照顧我了吧?
“記住了嗎?”爺爺嚴厲地追問。
我哽咽道,我記住了。
交代完後事,爺爺便猝然離世,雙目睜的老大,久久沒有合上。
爺爺去世的第二天,有人送來一口大紅棺木。
棺木裏,放著一口銅鍾。
鍾外,綴滿“黑龍玉勾紋”;鍾內,則是“七大鬼王黑麵紋”。
皆是陰毒之物。
大伯雙手握拳,額頭青筋爆出:“秦老狗!南孟北秦,爸壓了他這麽多年,今日他才敢來惡心我們一回!”
我爸忽然問:“大哥,要把老三找回來嗎?讓他披麻戴孝,有他在,什麽事都能迎刃而解!”
大伯臉色一沉:“老三離家不滿十八年,不許還家,天崩地裂都不行!”
我爸遂緘口不言。
爺爺出殯那天,人山人海,不少人趕來為爺爺送葬。
一代傳奇神相,塵埃落定。
生前名聲,盡數成為傳說。
有人說,百年之內,玄門無人再敢自稱“風水神相”。
大伯與我爸安葬好爺爺之後,才坐在一起,幾杯烈酒下肚,兩人抱在一起,哭得聲嘶力竭。
“老二,大哥沒本事,老爹死不瞑目!”
“大哥,是我沒本事!”
頭七之後,我爸便送我去湘西鳳縣。
火車走了一晚上,我流了一夜的淚。
我說過要給爺爺守墓三年,如今落空了。
老爸幫我安排了一所高中,又在學校邊上給我安排一個住處。
“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我問。
“按照你爺爺的意思。你要習慣一個人生活,坦然麵對生……和死。”我爸眼睛有些發紅,轉身,走了!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知道,我沒家了。
之後,我一邊上學,一邊耐心等著。
等叔叔來找我。
唯一陪我的,便是方口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