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上再無靈樞館

**的男人並沒有死,我們說話的功夫,他甚至還偶爾發出虛弱的呻吟,隻不過聲音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奇怪的是在高老道給他拔除血泡的時候,他卻並沒有發出什麽更加疼痛的聲音,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似地。

高老道說這就是肉屍,實際上沒有痛感,隻不過由於心理作用,會保留一些虛假的感覺,比如那些看似病痛的呻吟,實際上就是體內蟲子蠕動和生前的感覺吻合,給他造成了痛的錯覺。

趙神醫說完靈樞館散夥兒的話之後整個人反倒精神了不少,示意我倆在屋裏別動,自己拄著拐杖出了西屋,到正堂裏坐下,喊了人進來,吩咐了幾句。

沒過一會兒,院子裏隱隱喧嘩起來,各個屋子裏的徒弟們都出了房間,一齊湧進了正堂,在堂中整齊地站好,各就各位。

高老道一臉憂鬱地用屋裏的桌椅和紙筆畫了幾道符,貼在男人的身上,我則閑得無聊,趴在門縫往外瞧,想看看趙神醫到底想幹嘛。

人都到齊之後,趙神醫倚在椅子上,目光一一從每個徒弟臉上掃過,最後仰天長歎一聲,才道:“今日起,世上再無靈樞館。”

從被招呼進屋,所有徒弟臉上就已然都是不知下一秒身在何方的彷徨和茫然,到趙神醫一一看過他們的臉時是莫名地緊張,此刻這話一出,塵埃落定,所有人竟然慌張地發現,自己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鬆了一口氣。

這才真的讓一眾徒弟都惴惴不安起來,全都慌忙把臉垂下去,生怕師父從自己臉上看出幾分竊喜來。

許久,淨惠才小心地抱拳道:“師父,真的要走到這一步麽?您……也認不出那藥麽?”

趙神醫閉上眼,擺擺手,無力地道:“天意難違,罷了罷了,當年我入師門時,我師父曾經為我們一眾師兄弟批命,說我一生命數,盡在‘遊蜂作蜜’四字之中,當時我以為是雖然辛苦,倒也豐足之意,如今想來,怕是‘采得百花成蜜後、與誰辛苦與誰甜’之意,倒也應了此情此景。”

淨惠一哽,想要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來,知道事不可為,長歎一口氣才哽咽著道:“師父,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

趙神醫擺手打斷了他,道:“與你無關,沒有你也會有別人,相比之下,我倒希望是你,至少咱們問心無愧,你的醫術如何,為師心中還是有譜的。”

淨惠萬萬沒想到自己師父竟然會這麽說,登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嗚咽一聲,捂著臉蹲下了身子,竟然哭了。

趙神醫擺擺手,讓他重新站好,才道:“今日一別,為師也沒什麽別的好送你們的,就送你們一道藥方吧。”

說著緩緩閉上眼,開口念道:“絕地黃,蛭紫蘇,三恥玉,服盆蟾酥……”

別說底下站著的一群徒弟一臉錯愕,就連我都是滿頭霧水,正在心裏猜測到底他念的都是什麽東西,頭頂忽地響起一聲輕微的歎息。

是高老道。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站到了我身後,也扒著門縫往外看,見到趙神醫念藥方,驚歎一聲道:“他竟然把折籮散的方子給背下來了!”

我一驚,不可思議地問道:“他不是認不出折籮散麽,咋會背方子?”

高老道搖頭道:“要麽他隻是裝作不知道,因為已經明白無法力挽狂瀾,所以幹脆裝傻;要麽是他隻知道方子,根本不認識藥材,以我對他的了解,八成是後者,不過這麽多年還能將方子背誦如流,也確實是天賦異稟,該做個神醫。”

我撇撇嘴,不服氣地道:“說起來他已經算是個神醫了,可還不是‘遊蜂作蜜’,一生辛苦,都給別人做了嫁衣麽。”

高老道橫我一眼,“你小孩子家家懂啥,當年我師父給我們一眾師兄弟算命,我師兄雖然得了這‘遊蜂作蜜’的評語,可我師父也給了破解之法,就是‘多多行善,一脈單傳’,可惜我這師兄一生恪守我師父的話,可人到晚年,卻把這事兒忘到了腦後,隻一心覺得要將一身醫術發揚光大,所以才憑著名氣廣收門徒,如今果然應了師父的話,實在是讓人唏噓。”

這當口外頭的趙神醫已經把方子全部默誦完畢,也不管眾徒弟能不能記住,隻道:“從今日起,你們便不再是我的弟子,當年我師父要我‘多多行善,一脈單傳’,我沒有聽從,才有今日之禍,今日之後,我會關掉靈樞館,隻教導撫育淨明一人,他年歲最小又沒家人,離開這裏怕是也難過活,就當你們這些做師兄的照顧他一場吧。”

說罷揮手讓眾人各自去收拾行李,自己卻起身回了東屋。

眾人見形勢如此,隻能離去,紛紛出了正屋,也不知道是誰帶頭,一個又一個地在門口朝著正屋磕了三個頭,才各自散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背著包袱出了屋子,三三兩兩地朝外走了。

東屋裏,趙神醫默默看著窗外漸漸散去的人群,麵無表情。

我實在猜不出他現在心情如何,畢竟從解散眾人之後回屋開始,他就一直這麽站在窗戶邊,默默看著外頭,一聲不吭。

那些人也不知道怎麽跟門口守著的人說的,竟然也真的就被放走了。

我不禁心中一寒,暗道這事兒竟果然是衝著趙神醫一個人來的,所以其他人才能不被牽連地放走,隻留下這幹巴老頭一個人麵對這海覆山傾一般的頹勢。

我都忍不住有點心疼他了。

“師兄,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半晌,高老道終於開口打破了屋子裏的平靜,“真要留在這守著這麽大的院子?”

趙神醫淒然一笑,道:“不然還能如何,能專心帶一個好徒弟出來,也許是我餘生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高老道笑道:“那也未必,說不定在那之前,師兄你還能再發光發熱一下。”

趙神醫一愣,下意識地扭頭看他。

高老道一指**的男人,從懷裏掏出那包折籮散來,道;“既然背下了折籮散的藥方,那你一定知道煎藥的門道吧,說不定能幫你把這瘟神送走。”

“什麽意思?”趙神醫下意識地問。

“用這玩意兒喂了蝕骨蟲,這些蟲子就不會鬧騰,肉屍也就不會完蛋,也許能堅持到離開你這破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