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樹爺爺賺續命錢

等到天亮放晴了,我爺給我換了身幹淨衣服,背了一大袋子土,拉著我的手去了縣外的翠峰山。

一路上,我眼前的世界也在一點點發生變化,最開始還是有些五顏六色的霧,但走著走著那些霧就消散了,感覺全世界都清晰起來了,去看我爺的臉時也終於能清楚地看到五官,隻是這樣的世界反而看起來有些單調,有些灰暗,反而有點不太適應。

進了山沒走多遠,我就看見一棵棵發黑的大樹,有的樹好像從中間被掏空了,樹幹中還有火光。

沒有燒光的樹葉都是大片的,還帶有細長的須子,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些樹都是菩提。

我爺讓我走過去給那些發黑的樹跪下磕頭,感謝樹爺爺救命。

我不敢怠慢,趕緊過去在那些樹前麵跪下來磕頭,捧著土撒在樹周圍,嘴裏喃喃念道:“感謝樹爺爺救命,感謝樹爺爺救命。”

從山裏下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大半宿沒睡,我困得迷迷瞪瞪,肚子也餓得咕嚕咕嚕作響。

我爺沒帶我回家,而是去了縣裏那家我最喜歡的醬骨頭砂鍋館子。

一進飯店我頓時睡意全無,提鼻子聞到骨頭香,口水都流出來了。

不一會,兩大盤子骨架和羊肉砂鍋就上來了,我直接伸手就要抓,卻被我爺打了一巴掌,讓我先去洗手。

我不情不願地噘著嘴去倒水洗手,飯店老板十分驚訝地說:“呀,小樂能看見了?”

我爺笑著點頭說:“能看見了,終於熬過來了。”

我不懂“熬”這個字是什麽意思,也沒去琢磨,反正眼睛能看見了,而且有肉吃,這就足夠了。

怎麽回的榕樹大院我是沒什麽印象了,好像在飯桌上我就睡著了,等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家裏的小**。

爬起來習慣性地閉著眼睛往廁所走,走到半路才想起來眼睛能看見了,心裏一陣興奮。

院子裏,蟲鳴伴著夜風,幽靜又清涼。

我上廁所回來,看到院子另一邊的小屋裏有燈光。

那裏是老家的小祠堂,我去過幾次,但是到現在都還沒看清楚那裏究竟是什麽樣子。

心裏一時好奇便走到了門口。

祠堂門虛掩著,我爺正在裏麵上香,在香案後麵立著好多牌位,看起來很奇怪。

“是常樂嗎?”我爺忽然問道。

“嗯。”我應了一聲,推門走了進去。

他回頭看了看我,招手示意我過去,讓我跪到蒲團上給祖宗磕頭,再教我如何上香。

在山裏跪樹爺爺那套流程我已經很熟練了,隻是多了一個上香的動作,難不住我。

跪拜之後,我爺把我拉到一旁,態度難得溫和地對我說:“你眼睛好了,是可以回你爸媽那裏了,但是我更想讓你留下來,你想不想跟爺爺學驅邪的本事啊?”

我歪頭想了想,問:“有好吃的嗎?”

“肯定有啊,你學會了我的本事,以後有的是人請你吃好吃的。”我爺笑嘻嘻地說。

想想老宋家每次招待我們的場麵,那一桌子硬菜,我頓時吸了吸口水,痛快地點頭說:“行,那我跟你學。”

當時我以為的學習就是天天待在大院裏吃吃喝喝,聽他給我講故事,結果我爺卻把我送去了縣裏小學,說是要學家裏的驅邪術就得先學會認字。

當時我已經十歲了,班上的其他孩子都比我小三、四歲,甚至還有小我五歲的,於是自然而然的我就成了孩子頭,每天帶著一幫小屁孩在學校裏瘋玩,感覺上學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我的快樂生活很快就被終結了,老師喊我爺去學校談話,班上的那些小屁孩也漸漸不搭理我了。

我去找他們說話,他們都躲著我,有的說我是傻子,到十歲才上學,還有人說我是挨雷劈的妖孽,說我是死人還魂的怪物,是沒有爸媽要的喪門星。

這時候年齡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隻要我聽見有人說我壞話,我過去就揍,他們好幾個一起來我都不帶怕的。

一來二去,學校裏就沒有人再敢說我壞話了,但也沒人跟我說話了。

這樣也好,反正我隻是來學認字的,等放學回到家,真正的學習才正式開始。

比起學校,我真的更喜歡在家裏跟我爺學驅邪,學解咒,學做各種各樣的符咒法器。每次說到一種咒術,我爺就會給我講一個故事,他說我們家以前是開方術堂子的,有個響亮的名字叫樂頤堂,聽得我是滿眼放光,心馳神往。

十二歲,我基本可以把常家九等咒法的各個解咒要訣倒背如流。

到了十四歲,我就能獨立做法器符咒了。這些東西有的可以自己用,有的則是拿去賣錢的。

至於錢的用途,在我的認知範圍當中,除了吃就是種樹。

樹是很重要的,因為樹爺爺可以保我的命,就是給這些樹爺爺續命真的很費錢。

在我十五歲生日那天,臨山縣裏迎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雷暴。那天我躲在家裏炕頭上,抱著鏽刀瑟瑟發抖。十歲那年的黑影倒是沒來,不過那天的雷卻格外的響,震得屋子好像都在顫。

隔天再去山上的時候,發現我的那些樹爺爺幾乎被劈了個幹淨,半座山都禿了。

我爺摸著我的腦袋說:“還有五年,等你20歲的時候我幫你開星宿陣,熬過去了,以後就太平了。”

“那要是熬不過去呢?”我問。

“那就25歲再開,不行就30歲,反正五年來一次唄。”我爺悠悠歎氣道。

十六歲,其他同齡人開始讀高中,而我終於小學畢業了。

我爺沒讓我繼續讀書,開始專心在家裏幹活賺錢給樹爺爺續命。

聽到不用上學了,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激動、開心,但隻過了兩天,我就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這老頭子簡直比學校的老師還可怕,在學校裏還有課間休息的10分鍾,他上課是從早到晚不帶停的,就連中午吃飯也是邊吃邊學。

而且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給我講故事了,理由是我已經長大了,不用像哄小孩一樣哄著我了。

我有些煩,甚至動過回去找我爸媽的念頭。

有一天,他大半夜把我叫去了祠堂,目光溫和地看著我說:“已經八年了,你爸媽沒聯係過你吧?”

這話讓我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口袋裏的手機。

“你不是說你不讓他們聯係我嗎?”我問。

老頭子搖了搖頭道:“給你買了手機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把你的號碼告訴給你爸媽了。”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揪,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滋味從喉嚨開始向上翻湧。但我不太明白這是種什麽感覺,隻是又想起了剛上小學時那些小屁孩對我說的那些話——我爸媽不要我了,因為我是個死了又回魂的妖孽,是個害死人的喪門星。

“你有弟弟了,已經兩歲了。”老頭子淡淡說道,話語中倒是聽不出多大歡喜。

“是嗎?那我當哥哥了,不錯。”我隨口說道。

老頭子輕輕歎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眼祠堂裏的祖宗牌位,語氣鄭重地說:“你的命是常家的列祖列宗給的,這是福祿,亦是劫數。頭幾年,我讓你上學讀書是要你學文化不能做文盲,但接下來的時間,你就要用心學好家族傳承的東西,因為隻有掌握了這些你才能活著。你自己的命,要學會自己去掌握,因為沒有人能支撐保全你一輩子。”

“你就能,你能長命百歲。”我說。

“哼,我長命百歲幹啥?一直伺候你這個小王八羔子嗎?”老頭子鼻子一哼。

“我是小王八羔子,那你是啥?”我撇嘴反問。

“臭小子!”老頭抬巴掌就在我腦袋上招呼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倒是變得輕鬆了許多。

那晚的談話還是非常有效的。

從第二天開始,我沒有了要逃走的想法,隻是學習依舊枯燥乏味。

時間一晃又一年過去了。

6月初,臨近17歲生日的一天早上,巷口忽然傳來了一陣隆隆聲。

我拎著掃把從院門口探出頭去,就見好幾輛黑色的越野車浩浩****朝著老榕樹巷這邊開過來。在這些越野車中間還有一輛豪華轎車,車標我不認識,但看車牌那一串“8”,就知道來的應該是有錢人。

老巷隻有三米寬,石墩石桌堆在巷子裏,汽車是絕對開不進來的。

那輛豪華轎車直接橫停在了巷口,幾個穿著黑西裝的抱著厚厚一卷紅毯下了車,倒退著把紅毯從車門那裏一路往巷子裏麵鋪,一路鋪到我腳前。

我納悶地看向那輛豪華轎車,心裏想著電視劇裏皇帝出遊大概也就這排場吧。

紅毯剛鋪好,車門就被人打開了,一個足有三百斤的大胖子吃力地挪著肥屁股下了車。

他梳著個大油頭,身穿著綠色的西裝,敞著懷,使勁向上腆著肚子,像是生怕擋住了腰上的黃金LOGO大腰帶。

有兩個人撐著遮陽傘站在胖子身後。胖子向前一走,兩個人立刻跟上,那兩把傘的高度既不會阻擋胖子的視線,又不會讓太陽曬到他的臉,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來到院門口,胖子還算客氣地衝我點了點頭,但一張嘴就透出滿滿的傲慢和不屑。

“常正是在這住嗎?”

“你誰啊?”我學著他的語氣回問道。

胖子不改傲慢地笑了笑,不用他開口,在他身後就有人過來遞給我一張名片。

上麵寫著鯤鵬集團董事長,秦坤鵬。

我撇了撇嘴,隨意把名片往口袋裏一放,揚眉問他:“你有啥事啊?”

“聽說常正能治怪病?”秦坤鵬抬起三層厚的下巴,語氣傲慢地問。

“你聽誰說的?”我問。

“這你就不用管了,總之我都親自過來請他了,麵子也給足了,這是見麵禮。”

說完,胖子歪頭示意,身後的一名跟班立刻拎出兩個鍍金禮盒,微笑著遞到我麵前。

雖然這人的態度不咋地,但出手好像還真挺闊綽。

不過這些年在家裏做法器生意我也算是長過見識的人了,什麽三教九流的奸商沒見過,再也不是靠紅燒肉就能收買的小傻子了。

我隻看了眼兩個金盒子,根本沒伸手接,隻是回頭衝裏屋喊了一聲:“爺,有個土大款來找你,還給你帶禮物了。”

門口這幾個人表情各異,神色複雜,尤其是秦大胖子,似乎對“土大款”這個稱呼很是過敏。

不一會,從屋裏傳出了老頭子的回應:“讓他們進來吧。”

我撇了撇嘴,朝秦胖子說:“我爺讓你進去。”

秦坤鵬露出一個僵硬難看的微笑,抬手說:“那就麻煩引個路吧。”

帶著秦坤鵬來到堂屋,我爺已經坐到八仙桌旁了,身上一套緞麵長衫,道骨仙風,看起來十分有派。

估計是被我爺這一身穿戴給唬住了,秦坤鵬立刻收起了門外時的傲慢嘴臉,很客氣地衝我爺抱拳說:“這位一定就是常正老先生了,我叫秦坤鵬,是柳先生介紹我過來的。”

“我聽說了,坐吧。”我爺抬手朝下垂手的椅子示意道,聽那意思他好像早就知道這個秦坤鵬回來。

至於柳先生,我倒是知道一個經常來我們家買鎮魂八卦鏡的柳瞎子,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人。

秦坤鵬也沒挑座次的問題,屁股剛一碰凳子就開口說:“常老先生,這是我珍藏多年的正宗拉菲莊園特級幹紅。另外,聽柳先生說您喜歡寫字,所以特意給您帶來一支筆,您看看喜不喜歡。”

在說話的同時,他的跟班立刻把兩個禮盒拿到我爺跟前打開,一瓶紅酒,還有一支金光燦燦的毛筆,筆尖好像是金絲製作的,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讓秦老板破費了。”我爺微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

我在旁邊嗬嗬一笑,心道:這個秦坤鵬根本沒調查清楚,我爺最喜歡的明明是看女主播跳舞,他說他喜歡書法是為了顯得自己有格調,都是吹的。

秦坤鵬倒是沒在乎老頭子的態度,見禮物收下了,頓時殷勤地向前挪了挪屁股,讓他肥厚的身體離開了椅背。

“常老先生,是這麽個事,我今天過來其實是想求你幫個忙。”

“嗯,說說看。”老頭抬手輕輕示意。

秦坤鵬咧了咧嘴,頗有些為難地說:“這個事說起來還挺丟人的,其實是從上個月我兒子結婚那天開始的,就是結婚之後第二天,我家裏這些人就開始放屁,特別的臭還特別響。”

“隻是放屁嗎?”我爺挑重點問。

“對,就是放屁,跟加特林似的!你知道加特林不?噠噠噠,冒藍火苗的……”

“你就別玩梗了,說重點。”我在旁邊插了一句。

秦坤鵬似乎很不滿地白了我一眼,接著又嘴角掛笑衝我爺說:“一開始我也沒怎麽在乎,就讓家裏請的私人大夫給看嘛,結果啥毛病沒檢查出來,說可能是婚禮上吃壞肚子了,過幾天就能好。結果,好了個幾吧,屁放得更臭了,現在那屋裏都沒法呆人,屁都嗆眼睛,勾芡就是屎!”

“你跑這說相聲來了?”我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

我爺用力咳嗽了一聲,示意我別再插嘴了,然後一臉正色衝秦大胖子說:“這狀況具體持續多少天了?”

“具體的話……”秦坤鵬翻著眼睛在那回想起來。

他手下的跟班很機靈,立刻湊過來耳語幾句。

“哦,47天了。如果算上今天的話,就是48天。”秦坤鵬回道。

“48天……”我爺頓時蹙起了眉。

48天,這個數字確實有些微妙了。

按我爺教給我的知識,天地陰陽五行運轉是以7為小循環,以9為大循環。具體來說,就是任何咒法從起始到終結,要麽49天,要麽81天,很少有二者之外的情況。

所以,48天這個時間點,怕是有點緊張了。

“常樂。”我爺突然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急忙點頭。

“你來分析分析。”我爺不緊不慢地抬手示意著,然後悠哉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臉上絲毫看不出著急的意思。

我答應一聲,開眼打量秦坤鵬。

自從我眼睛好了,之前那些萬花筒一樣的顏色就消失了,但隻要我改變眼睛焦距,讓視線變得模糊,那些消失的顏色就會再次出現。

我爺告訴我說,這個就叫開五行眼,那些在我視線中出現的顏色就代表了萬物的氣場。

金木水火土,這五行氣場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有體現。五行越均衡,顏色就越是柔和,外延越是舒展。如果五行氣息流動平緩,勻速在身體周圍繞行,而且移動軌跡非常有規律,那就說明這個人氣場非常好,將來必是人中龍鳳。

當秦坤鵬的氣場漸漸浮現在身體周圍時,我看到的卻是極其混亂的一幕。

秦坤鵬的氣場很強,外延輻射很遠,他能成為一個集團董事長絕不是偶然的。不過,在他的氣場之中有一股紫黑色的氣息在飛速移動。那團氣息就像一條蛇,到處鑽、到處咬,攪得五行運轉十分不穩定。

“有外力幹擾他的氣場,但是影響應該不大,頂多就是遇到點不痛不癢的小麻煩。”

我這話是對我爺說的,但秦坤鵬卻突然激動地連連點頭說:“對對對!你說得還真對!最近生意上確實遇到點小麻煩,不是什麽大買賣大合同,就是小來小去的損失個百十來萬的!”

我聽他這話就忍不住想撇嘴,百十來萬還是小麻煩嗎?

看來給樹爺爺續命的事是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