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現場模型重鑄
“水根,這幫人都怎麽了?”
慕容水非常不喜歡被人叫全名,但此時卻很反常的沒有表示抗議,反而臉上掛滿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讓人感覺好像說了許多話,卻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金局長見大家的麵色都很尷尬,於是幹咳一聲,問道:“徐老師,關於這件案子呢,大家剛才該討論的也都差不多了,你有什麽看法嗎?”
徐天南想了想,“哦!這樣吧,我還想再聽聽大家對這樁案子的看法,畢竟嘛,唔……案情討論會本身就是大家相互學習的過程嘛!”
“老大!”慕容水用胳膊肘戳了戳徐天南,低聲道:“我勸你還是有什麽就說什麽,這樣……對大家都好。”
徐天南總感覺這些人怎麽各個都是話裏有話的樣子,於是又問文四寶道:“到底怎麽回事?我是不是錯過什麽了?”
文四寶支支吾吾地道:“這……你還是問阿水吧。”
慕容水想了很久,也不知到底該用什麽方法告訴徐天南這個尷尬的事實,於是她直接起身離開會議室,快步從外麵跑了一圈後,隻聽腳步聲漸行漸遠,繼而又從會議室的另一個門外越來越近,“咣”的一聲打開了門,她又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小聲問道:“老大,你看懂了吧……”
徐天南終於讀懂了這個殘酷的真相,怎麽也想不到剛才刻意為了避免尷尬才走了那麽遠,想不到最後還是玩脫了。這種謊言當眾被拆穿的感覺就如同公開處刑,已不能再用尷尬來形容,於是隻好硬著頭皮站起身,走上了講台。
事已至此,也再沒啥好想的了,徐天南清了清嗓子,直言道:“其實金局長剛才說的沒錯,我們是應該首先排查沿途的監控畫麵,但有一點需要注意,那就是鄭支隊你們在排查監控時,要找的並不是錢二的奧迪車,而是一輛廂式貨車。”
此言一出,會議室眾人皆是愣住了,鄭江虎更是摸不著頭腦,直言問道:“廂式貨車?為什麽要找一輛廂式貨車?”
徐天南道:“因為凶手在挾持了錢二以後,並沒有開著對方的奧迪車直接進入案發現場,而是先將奧迪車藏進了一輛廂式貨車內,最後才將這輛廂式貨車開進了十四連。”
眾人一片嘩然,徐天南也並未解釋,而是將一個U盤插入了連接大屏幕的電腦中,將四張照片以矩陣排列的形式播放在了出來,問道:“這四張照片分別是案發現場那輛奧迪車的四個輪胎,各位仔細看看,是否有什麽發現?”
鄭江虎回答道:“這四個輪胎上都粘有少量泥土,也正是因為案發時下著雨,十四連那個位置又都是泥巴路,所以才更加說明了奧迪車是被開入了案發現場。”
徐天南問道:“沒了?”
對方點點頭,“沒了啊!”
徐天南突然用一本書遮蓋住了屏幕中的輪胎,對鄭江虎道:“現在呢?再看看有什麽發現?”
鄭江虎還沒看出什麽,倒是星夜仿佛突然看明白了,回答道:“這輛奧迪車四個輪胎後方的擋泥板,好像並沒有沾染上泥土的痕跡!”
“沒錯。”徐天南對星夜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知道這說明什麽嗎?”
星夜想了想,恍悟道:“說明奧迪車……並不是被開進案發現場的!而是被一輛廂式貨車給送了進來!”
這下就連鄭江虎也看明白了,若一輛奧迪車在下雨時開過了十四連的那條爛泥土路,不論以多麽緩慢的速度行駛,輪胎的擋泥板上一定會被沾染泥土痕跡,而現在這四張圖片上的擋泥板卻光潔如新,顯然不符合這一特征。
徐天南解釋道:“相信大家也看明白了,這次的凶手很狡猾,他們知道錢二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個名人,倘若真開著對方的車進入十四連時,很有可能會被熟悉的人看到,或者被沿途商家的監控拍到,於是凶手才將奧迪車藏進了提前準備好的廂式貨車內,一路不留痕跡地開進了案發現場。”
鄭江虎突然問道:“那我有個問題,既然凶手當時以電擊棒控製住了錢二,他們完全可以把錢二直接裝進廂式貨車裏帶走,何必還要做出把奧迪車也一起開走這種多此一舉的事情?”
徐天南笑道:“鄭支隊終於問出了一個有價值的問題,因為據我推測,凶手不讓錢二進入自己的廂式貨車內的原因,則是因為那輛貨車中一定有能暴露凶手職業線索的東西,李主任,你覺得呢?”
李孟雪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回答道:“沒錯!假如凶手表麵做的是調料生意,或者是藥材、建築材料這類的生意,那就一定會在貨車內留下與行業相關的痕跡,這些痕跡就算經過了人為清洗,最終還是會在某些特殊化學試劑中被檢測出。因此隻要廂式貨車內的痕跡,就算隻有一小部分粘在錢二的衣服或指甲縫隙中,那樣就會大大縮小我們警方排查的範圍,對凶手來說也絕對是個很大的隱患。”
“沒錯,雖然死者的身上沒有任何與廂式貨車有關的痕跡,但隻要我們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就一定可以在犯罪現場找到有用的蛛絲馬跡。”徐天南說完後拿出了一份檢驗報告,解釋道:“這是我昨天在案發現場拿到的環境采樣,分別是奧迪車的四個輪胎,與車輛內部座椅的采樣報告。”
李孟雪驚訝道:“法醫組昨天不是封鎖現場了嗎?你什麽時候進去的?”
徐天南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星夜,解釋道:“就在昨天她揍你男朋友的時候,你們都在看戲,我就這麽走進去了。”
會議室內眾人哄笑,李孟雪也麵色羞紅地低下了頭,文四寶更是恨不得上去踹對方一腳,這種被女特勤警修理一頓的事怎麽能當眾說呢?
金局長示意眾人安靜,隻聽徐天南解釋道:“我昨天將環境樣本交給了政法大學生物實驗室進行了檢測,實驗人員利用Specim高光譜成像技術在此樣本中識別到了某種汙染物,也就是說,奧迪車在駛入廂式貨車內,輪胎表麵被沾染上了某種汙染物。”
“汙染物?”金局長聽到這話後立刻追問道:“是哪種汙染物?是否具有危害性?”
徐天南道:“根據檢測報告顯示,汙染物樣本中含有大量的氮磷化合物,與硫化氫、甲基吲哚等元素,結合其中大腸杆菌的含量來看,這種汙染物不具備危害性,因為用大家都能理解的話來講,這個玩意其實就是……禽類的糞便。”
李孟雪聽完立刻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所用的那輛廂式貨車,有可能與某個家禽養殖場有關?”
徐天南道:“這種可能性很大,所以老鄭,你們支隊不僅需要查看從進城區域到十四連的沿途監控,同時還要分派人手檢查本市周邊所有的家禽養殖場,有什麽發現立刻匯報給我。”
“明白!”
鄭江虎條件反射地將徐天南剛才說的話記在了本子上,寫完了後卻突然感覺哪裏不對勁,仔細一想立刻不願意了,抬起頭梗著脖子就道:“我幹嘛要匯報給你?你算老幾……”
“小鄭!”金局長突然打斷了鄭江虎的抱怨,嚴肅地道:“按徐老師說的去做!”
既然頂頭上司發話,鄭江虎也不敢再多說一句,隻能悻悻地道:“明白。”
“很好,那我繼續往下說。”
徐天南又將屏幕中的照片換到了錢二屍體的細節部位,解釋道:“想必剛才大家也都看到了,錢二身體部位的枕骨、頸椎下側、尾椎骨、腰椎與腹股溝內側均被發現留有了新鮮針孔,但是經過法醫組的毒理檢測,卻沒有在死者體內找到任何與毒品有關的成分,那是因為……”
徐天南頓了頓,直言道:“那是因為死者身上留下的針孔並不是因為注射某種藥品,而是某種拷問方式。”
文四寶驚訝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挾持並殺害錢二的中途,還對其進行了拷問?”
徐天南點點頭,“枕骨、頸椎下側、尾椎骨、腰椎與腹股溝內側這些部位分別對應了某些人體中較為危險的穴位,若是以銀針刺入皮下1.5寸時則是一個相對安全的深度,但若是刺入這些穴位3寸以上並用力攪動時,則會給受害者帶來巨大的痛苦甚至伴隨一些不可逆的損傷。這種方式正是多年前某個幫派所用的刑罰方式,這種方式會給受刑者帶來巨大的痛苦,逼迫其吐露真言,但最大的好處則是這種處刑方法不會留下任何外傷證據,甚至連去醫院驗傷都無法查明。”
文四寶又追問道:“那凶手對死者拷問時的地點,發生在了哪裏?”
徐天南道:“這次的凶手是很狡猾的人,他不會輕易將錢二帶入到任何場所增加目擊者的概率,因此我認為,凶手當時是在束縛住錢二時,直接在奧迪車內進行的拷問,而當時在奧迪車內部,副駕駛與後座的腳踩墊均被抽走,那麽則說明凶手成員至少在三名以上,與我們之前遇到的陳家父子遇害案時凶手的人數畫像極為吻合。”
車輛的腳踩墊,在任何案件中都屬於一個重要線索,因為這個墊子上可以記錄凶手的鞋型、腳碼與坐姿時的雙腿間距,由這些數據可以大概分析出凶手的性別與身高,對於案件的偵破非常有幫助。
但此時李孟雪卻持有反對觀點道:“我有疑義,我覺得你這個分析有點太主觀了。雖然奧迪車內前後座位的腳墊都被凶手抽走,但我認為這正是凶手迷惑我們的地方,凶手完全有可能獨自作案,但是故意抽走了車內所有的腳墊,讓我們警方誤以為他們人數眾多。”
徐天南笑道:“謝謝你啊,李法醫,我剛和你說完不要放過現場的任何一個細節,你就給大家帶來了一個反麵教材。”
“哎哎!你咋說話呢!”許無敵見有人這樣說自己師父,也不樂意了,剛想站起來和徐天南完繼續之前未完成的battle,但直接被李孟雪打斷道:“無敵你別說話。”
“除了剛才車輪胎的采樣以外,我還做了一份車輛座椅的環境采樣。”
徐天南說著,又拿出了另一份環境采樣的報告,解釋道:各位應該都知道,昨晚案發時正在下著大雨,而漠北又是一個揚沙嚴重的區域,那麽雨水普遍呈堿性,但是我在車輛座位中提取到的環境樣本,卻發現不論是駕駛室還是副駕駛,亦或是後排座椅的兩個位置,以上所有采樣數值的PH值都大於7並且誤差不超過0.5,同時座椅中沒有留下任何的衣物纖維,而我們根據監控顯示,錢二從城外回來時車上並無外人,那這一切的數據隻能說明一種情況,就是至少有三個凶手在挾持了錢二後,坐進了奧迪車內,他們戴著手套、穿著光滑的雨衣,並且以銀針刺入對方穴位的方式,在逼問錢二的某些情報。”
見大家都理解的差不多了,徐天南又向上課時候那樣,習慣性地對大家道:“很好,我們繼續往下講。根據法醫組鑒定,死者身上除了3cm繩索留下的約束傷外,並未見任何抵抗傷,所以據我推斷,凶手當時是在錢二沒有戒心的情況下將其電暈。”
金局長問道:“徐老師,那你的意思是,這次的凶手應該是錢二的熟人?”
徐天南想了想,“恐怕不是。”
鄭江虎也附和道:“不能吧?這種事不是熟人也做不出吧?一個人若麵對陌生人時,多多少少都會有點警覺的,更何況是錢二這種社會混子。”
“說得真好。”徐天南笑看著鄭江虎問道:“那麽現在問題來了,到底是什麽樣一種人,可以在晚上攔下死者的車輛,又能在死者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電暈?”
見大家沒有反應,徐天南又問道:“那我換個提問方式,你們覺得到底是什麽人,才能大晚上在進城主幹道上把人的車輛攔停,同時又不引起對方警覺?”
文四寶突然想明白了,回答道:“交警,是交警!隻有開車時被交警攔下來,才不會引起警覺,凶手一定是假扮成了交警。”
鄭江虎卻不這麽想,而是問道:“你說的這些都隻是推論,有證據嗎?”
徐天南轉過頭對李孟雪道:“把死者的手機給我。”
李孟雪將一個裝在證物袋中的手機遞了過來,這是一個今年最新款的智能手機,徐天南隔著證物袋,點開了手機的通話記錄,卻發現最後一個號碼被一連打了3遍,而最後那個號碼的主人,赫然竟是某家民營報社的值班電話。”
——“各位,根據死者手機上的通話記錄時間顯示,錢二正是在死亡前2小時左右連續撥打了這個號碼3次,但均未接通,你們覺得他大晚上找電視台是想做什麽?”
——“進城區域的路段,都安裝有電信基站,因此錢二不可能一連呼叫三次都失敗,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凶手是個預測性很強的人,他們通過提前的案情預演得知,以錢二這種人做事風格,當時在經曆這種事以後,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這種事鬧大,像錢二這種人根本不怕什麽負麵新聞,可是記者一旦參與了此事,一定會在隔天的報紙裏亂寫一通,最後讓我們公安局下不來台。”
——“所以在當時的現場,凶手為了防止錢二打出那個電話,一定還有一個提前準備好的信號屏蔽裝置。”
徐天南解釋完以上,點開了會議室屏幕中的一張思維導圖,圖片中依次寫出了行凶的各個環節,解釋道:“這是我對昨晚案件的模型重鑄,也許會有一定的出入,但我認為對於凶手挾持錢二這件事,應該分為四個階段,而鄭支隊長想看的證據,就在其中。”
——“首先就是第一階段,凶手在夜裏假扮交警,以某種借口攔下了錢二的奧迪車。因為幾名凶手全程身穿交警專用的深色雨衣,所以才會在奧迪車內部座椅中沒有留下任何衣物纖維。”
——“第二步,我推測是凶手假扮交警對錢二提出了某種要求,卻遭到了對方拒絕,因此對方在一怒之下拿出手機,準備把報社的人叫來將此時鬧大,這也附和錢二這種人的做事風格。”
——“第三步,當錢二發現電話打不通時,隻能老老實實接受了對方的檢查,而並未與對方產生任何肢體衝突,這也就是為什麽在錢二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抵抗傷的原因。”
——“第四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步,凶手在對錢二進行檢查的階段將其電暈,我現在就像各位展示一下,凶手當時到底是怎樣電暈死者的。”
徐天南說完後走到講台下方,指了指星夜腰上攜帶的那根警用電擊棍,說道:“借用一下。”
接過對方遞來的電警棍,徐天南慢慢走向講台,卻突然轉身,抬手便將電警棍的頂端朝著李孟雪的麵部戳了過去。
李孟雪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做,情急之下身體也本能地向後躲閃過去,電警棍頂端的金屬撞針幾乎擦著自己麵部而過。
“你瘋了啊!”文四寶從座位上躍起,剛準備上前製止卻聽徐天南道:“各位看見了嗎?人體對於眼前的突**況是有本能自我保護意識的,這其中一個是麵部,另一個則是襠部,當這兩處位置受到外界打擊時身體會本能進行防備與躲閃,因此就連李孟雪這樣一個女孩子都可以躲開,更何況錢二那種社會混混。”
李孟雪並沒有介意徐天南這種做法,反而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她點開屏幕中死者嘴唇部位的傷口,立刻問道:“沒錯!我想起來了,昨天看見這個就感覺很奇怪,死者嘴部周圍受到的電擊傷一共有4處,可以判斷出是由4撞針的電擊棒導致,而這4個電擊傷卻不僅沒有因撞針傷到皮肉,甚至還均勻地排列在嘴唇的中線位置,就好像……就好像死者當時不是受到了別人脅迫,而是自己用電擊棒頂在了自己嘴上。”
徐天南點點頭,補充解釋道:“你說的沒錯,既然錢二嘴上的電擊傷沒有傷及皮肉,就說明當時凶手並不是突然將電擊棒打在了對方嘴上,否則電擊棒的撞針一定會傷及皮肉。”
“同時,錢二當時的穿著很單薄,若凶手以蠻力控製他的話,很有可能在對方頸部或腕部留下明顯的抵抗傷,甚至指甲縫隙中也有可能沾染凶手皮屑。但錢二更不是個傻子,不會乖乖站在那裏任憑別人電暈自己,那麽唯一的可能,那就是凶手假扮交警逼迫錢二進行酒精測試,但凶手使用的卻是一個被改裝成電擊棒的酒精測試儀,隻有這樣,才可以在不遭到對方任何懷疑的情況下,將錢二電暈後帶走。”
至此,所有的細節碎片都被拚湊完畢,金局長也麵色沉重地道:“徐老師,以你估計,凶手如此大費周章的搞出這麽一個殺人現場,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麽?還有,凶手如此折磨錢二,到底是想從對方口中得到什麽消息?”
徐天南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雙拳緊握,大拇指抵在嘴邊思考了很久,最終緩緩道:“這起案子,結合陳家父子遇害時的場景來看,我認為凶手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那就是將自己放在了一個公義的高度,他布置出如此的殺人現場,目的無非也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在人群中造成一種輿論。”
說完後,徐天南最終解釋道:“所以我認為,凶手一定還會繼續殺人,而且就從他在對錢二死前的逼問來看,下一個受害者,大概率還是錢莊公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