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強拆風波
2010年,穀雨時節。
一候萍始生,二候鳩拂羽,三候戴勝降。
三候過後,穀雨將至,黃沙籠罩的漠北市也重新煥發出了一絲春色,如同《節氣歌》中預言的那樣,幾隻小斑鳩嘰嘰喳喳地落在了樹梢,重新為這座鋼筋水泥的城市帶來了生命力。
但隨著十字路口重新變回了綠燈,稚嫩的鳥鳴也很快被淹沒在了汽車的轟鳴聲中。
“老大你快看,有人在欺負人!”
順著慕容水指的方向看去,徐天南發現就在不遠處的一間小商鋪前,停著幾輛車身上噴著“建民拆遷公司”字樣的鏟車。
這幾輛鏟車“突突突”發動著,虎視眈眈地盯著麵前的一間小商鋪,就在旁邊的空地上,有一群同樣穿著拆遷公司迷彩服的保安,正在與一名男人拉扯、纏鬥著。
隻見其中一名保安突然從身後抱住了那名男人,對著鏟車司機大喊道:“快!趁現在把他房子推了!”
被抱住的男人一聽這話,猛然一頭撞向了後方的保安,對方疼得慘叫一聲便放開了手,而男人竟直接以身體攔在了鏟車的麵前。
這種不要命的舉動也嚇得鏟車司機立刻停了下來,那名男子紅著臉,對眾人嘶吼道:“來啊!想強拆我的房子,就從我身上壓過去啊!”
周圍已有不少的人群在圍觀,大家也發現麵前的這條商業街已被悉數搬空,此時就剩下了眼前這個“釘子戶”還在苦苦支撐,而就在他身後商鋪的牆壁上,早已被人寫下了一個大大的“拆”字。
那名被撞倒在地的保安捂著腦袋,麵色痛苦地衝同夥大喊道:“上!給我把他按住了!按在地上以後什麽都別管,直接拆!”
建民拆遷公司在漠北市名氣很大,據傳言,凡是被這家公司盯上的房子沒有拆不掉的,而當這家公司遇到不配合的業主時,慣用的手段便是將對方業主拉離現場,在不傷人的情況下直接推掉對方的房子,隻要房子一倒,剩下的事情無非也就是走走法院程序,向對方賠點錢了事。
然而,正當這群保安把男人按在地上,鏟車即將上前強拆時,一個迅捷而靈敏的身影從人群中一閃而出,以極快的速度在鏟車上踩踏兩步,隨後便站在了那個巨大的鋼鐵翻鬥裏。
鏟車又一次被逼停,而慕容水也是天生一副行俠仗義的性格,她指著周圍一眾保安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搞什麽強拆!你們眼裏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名倒在地上的保安看見周圍已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群,因此心裏也焦急萬分,對眾人大喝道:“哪來的瘋女人!給我把她拽下來!”
這群保安聽到命令,立刻鬧哄哄叫嚷著朝鏟車上方爬去,然而當慕容水看見這群人朝自己衝來時,瞬間以單手支撐車頭,將身體以橫在空中的姿勢迅速踢出幾腳,頃刻間踢飛了幾名衝在前麵的保安,這一幹淨利落的打鬥動作也在刹那間引得圍觀群眾陣陣叫好。。
轉眼間,五名保安以痛苦的姿勢勉強爬了起來,然而還未等衝突加劇,一輛治安聯防隊的依維柯大金杯便急停在了路邊。
車門打開後,幾名手持齊眉棍與防爆盾牌的聯防隊員衝了下來,當即就將這群保安與那名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控製了住。
一名隊長模樣的人看了周圍一眼,厲聲道:“把今天這些鬧事的都帶回去!”
“是!”
幾名聯防隊員衝上前,立刻就將保安、鏟車司機與那名被按在地上的男人統統帶進了麵包車裏。
隨後,那名聯防隊長又走到了鏟車旁,抬起頭看見此時還威風凜凜站在車頂的慕容水,眯起眼睛打量了對方一番,對旁邊的聯防隊員厲聲道:“把這人也帶走!”
“嘶!”
慕容水驚得一口涼氣吸進了肚子裏,她怎麽也沒想到行俠仗義卻落得如此下場,於是急忙從車上跳了下來,然而還未等她辯解,兩名聯防隊員就抓著她的胳膊,直接把對方朝麵包車裏帶。
“哎哎哎!你們抓錯人了啊!”
慕容水兩隻胳膊被架了起來,隻剩下兩條腿在空中胡亂撲騰著解釋道:“我……我隻是路見不平而已!你們抓我幹嘛啊!喂!喂!”
但是這兩名聯防隊員根本不聽解釋,直接將慕容水塞進了依維柯車內,隨後鎖上車門就準備離開現場。
“喂!你快和他們說清楚啊!我不是鬧事的,我是在幫你啊!喂!你快和他們說清楚啊!”
慕容水一上車,當即就抓著那名剛才被按倒在地上的男人大吼著,企圖讓對方幫自己去警察那邊說個清楚。
可還未等那個男人講話,一名聯防隊員上前就把慕容水按到了座椅上,命令道:“坐好!有什麽話回隊裏說!現在都給老實點!”
慕容水表麵上裝著答應,卻在對方轉身時直接翻過身邊的男人,猛力一把拉開車窗,對著遠處的徐天南大喊道:“老大……你知道我是冤枉的!快救我啊!”
反觀徐天南,此時卻顯得尤為鎮定,因為他知道慕容水在這種情況下也根本出不了什麽大事,頂多抓進去以後把話說清楚,教育一通就會被放出來。
但是當他看見對方楚楚可憐、淒慘兮兮的模樣後,終於也是於心不忍地拿出手機,撥通了文四寶的電話。
——“嗯!四爺啊,是我。”
——“去撈個人。”
——“不……不是看守所,是治安隊,水根剛才見義勇為被帶進去了。”
——“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嗯,對!就她一個人……”
徐天南話說一半,表情卻頓時凝固了,隻因就在剛才慕容水打開窗戶的一瞬間,透過那扇麵包車被打開的車窗,他竟看見一張無比熟悉的麵孔。
是他?陳良善?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還留在這個城市?
心中懷著這股巨大的疑問,徐天南直接穿過人群,在車行道上攔住了剛剛起步的大金杯。
車輛一個急刹停在了原地,那名聯防隊長看著麵前攔車的男人,生氣地大聲質問道:“這又是哪來的神經病!”
然而車門剛被打開,徐天南便一個箭步直接衝了上來,不顧麵前人的阻攔就衝到了車輛後方。
“老大……你……這麽擔心我啊?”慕容水看見對方如此焦急的模樣心中也頓時感動得一塌糊塗,就連眼眶也不禁濕潤了起來。
“老大!我沒事,我很好……唔?你去哪?我在這啊?”
然而話還沒說完,卻見徐天南竟直接略過自己衝向了身邊的那名男人,激動地抓住對方胳膊大聲道:“良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是陳良善嗎?”
對方男人本低沉的目光在看見徐天南後,臉上頓時也掛滿了同樣的震驚,詫異道:“天……天南?你怎麽會在這?”
聽到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徐天南不顧形象地衝上前緊緊抱住對方,刹那間眼中也飽含熱淚,喃喃道:“兄弟!我真的……真的快找死你了!這麽多年你他媽跑哪去了啊!”
陳良善此時也猶如看見了失散多年的兄弟,緊緊擁抱著徐天南哽咽道:“我前幾年才回來的,想不到……想不到真的還能再見到你!”
“良善!你怎麽會和這幫二流子起衝突了,他們是不是要拆你的房子?你告訴我!這事我來幫你!”
陳良善明顯不願意讓對方知道自己現在的窘境,於是立刻岔開了話題道:“兄弟,這事就是個誤會,回頭再說吧!”
“好!好!”徐天南說著,將一張名片塞到了對方手中,叮囑道:“這是我的電話,你等我!我馬上就把你弄出來,到時候我們好好喝一杯!”
看著二人不期而遇的樣子,那名聯防隊員也是很給麵子地等二人敘了敘舊,直到陳良善收下了名片,才將徐天南帶下了車。
看著遠去的車輛,徐天南心中百感交集,怎麽也想不到竟會在今天,遇到了自己年少時最重要的那個朋友。
那一年還是高考前夕,徐天南作為本市重點高中尖子班的一名學生,三年期間幾乎包攬了全科項目年級第二的好名次。
在老師的眼裏,他是前途無量的優等生,在同學的眼裏,他也是熱心、幽默、偶爾會帶著大家一起弄出點惡作劇的好朋友。
但是這一切的光環與榮耀,也總比不上徐天南高中三年期間那座遙不可及的“大山”,這座大山的名字正是“陳良善”,也是高中三年間全校第一的保持者。
與徐天南不同,陳良善從小家境貧困,自知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因此在學校期間,當所有的朋友們都在嬉笑玩樂時,他永遠都是獨自一個人坐在某個角落,麵前永遠放著那幾本早已被翻得破舊的參考書。
陳良善性格孤僻,鮮少與人交往,但那時他越是在科目考試中超過徐天南,對方卻越是願意走到他的身邊,時間久了,陳良善自己都驚訝地發現徐天南竟在不知不覺間,已成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二人都是學校老師口中難得一見的“天才”,一個耀眼而受人喜歡,一個內斂而沉穩低調。
這樣的狀態直到高考前一周,因徐天南總喜歡在女孩子麵前炫耀自己那超乎常人的推理能力,因此也招惹到了某個校外輟學的小混混。
小混混以為對方這是在和自己搶女朋友,於是在當天糾集了一大群不良少年,在放學後將徐天南圍堵在了一處胡同內,宣稱要打斷對方的胳膊,使對方無法參加高考。
看見這群嘴上叼著煙、留著七彩長發、身著奇裝異服的混混時,徐天南自知絕不是這群人的對手,這也是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卻不料在他深感孤立無援時,陳良善竟出現在了自己身邊。
這也是對方第一次為了他挺身而出,而徐天南也永遠忘不了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刻,陳良善告訴自己的那句話: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次打架過後,領頭的小混混被陳良善打成了排尿功能障礙,因此也被法醫鑒定為了二級輕傷。
幸運的是,當時的徐天南因害怕而沒有出手,在後續的調查中被認定為了單純的受害者一方,因此也避免了懲罰。
但陳良善卻沒有如此好運,當時的他已年滿16周歲,並且作為出手致人輕傷的加害者,他需承擔一年半的有期徒刑,最終錯過了高考。
因為有了陳良善的幫助,徐天南當年以優異的成績順利進入了公安大學,但他在進入大學後每一天都在盤算著日子,等待著對方出獄的時間。
當一年半以後,徐天南準時出現在當年關押陳良善的監獄時,卻被告知對方因表現良好而被提前釋放。
自此,二人終究還是在茫茫人海中斷了聯係,但是徐天南卻無比清楚,對方在當年保護自己時挺身而出的做法,終究還是改寫了兩個人的命運。
此時,看著逐漸遠去的大金杯,高興、緊張、興奮等情緒充斥在徐天南的腦中,變為了一股按捺不住的感動,他緩緩對著遠去的車輛自語道:“良善,這次我絕不會再錯過你了。”
而那輛大金杯內,慕容水看著窗外徐天南越來越遠的身影,她的眼珠子也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生無可戀地自語道:“原來……老大你不是來救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