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心靈的煎熬
下大雨的那天下午,我正在村子北麵工廠的工地上忙著。我爹去找我,他先在工地上一個人轉了一圈,然後把我叫到工地外麵的麥地裏。那時候小麥才剛剛泛綠,還無法沒過腳麵。我們在田埂上坐下來。
我爹扔給我一支煙,我掏出火先給他點上,想著他把我叫到這裏,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那天他果然說出了讓我這輩子覺得最恐怖的話。
“文亮,我那200萬是不是真的?”起初他的聲音很平靜。
“是,我已經查過啦。”我知道他這是先做鋪墊。
“那就好,接下來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我的心裏開始打鼓。
“幫我挖個坑,然後再填上。”
“挖坑?挖個坑還用我挖,叫挖掘機去一趟不就行啦。”我不明白他想做什麽。
“不行,叫別人我信不過,隻能是你。”
“你挖坑做什麽?”我覺得不會是什麽好事。
“埋東西。”
“埋什麽?”我開始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人!”
“什麽?人!什麽人?”我開始害怕起來。
“值200萬的人!”
“你,你什麽意思?你這200萬哪裏來的?”我感到越來越不安,他給我的那200萬我已經動用了。
“你不用害怕,你隻需要挖個坑,然後再填上就行啦。”他望著我,眼中露出鄙視的神情。
“你,你殺人啦?”我站起身來,走到離開他幾步遠的地方。
“現在還沒有,快了。”
“不!我不能幹,你的200萬我還給你。”我轉身就往後走。
“你簽的合同也不幹了嗎?”他站起來在我後麵大聲說。
我停下來,沒有回頭。我當時想不幹也沒什麽,大不了把錢還給他。
“我說過200萬你隻還給我100萬就可以,另外的100萬是給你的。你不想要嗎?”他走到我身後,慢悠悠的說。
我當時以為他是開玩笑,這個時候我明白了,他是想給我100萬讓我幫他殺人。
“不止這100萬,你把工程幹完,還能再掙150萬,加起來就是250萬,你不要嗎?”他走到我身前,再次給我一根煙,掏出火來,幫我點上。
這個工程下來,大概能掙400萬。給他150萬,我還剩250萬。再加上他給我的100萬,我其實能掙350萬。我有些猶豫,350萬是我好幾年的利潤。
“你是我兒子,我能坑你嗎?”
“你要殺誰?”我內心矛盾的問。
“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村裏的五個孤寡老人,他們的拆遷費總共200萬。我給村裏說,把他們送到養老院去,把200萬一次**給養老院。今天下午恩成會開車把他們送走,晚上再把他們的屍體拉回來。我計劃把他們埋在你們現在的工地裏,蓋好房子後就永遠找不到他們啦。”
我目前建的那個工廠,已經把廠房的基礎做好了,正在回填。如果把他們埋在那下麵,再蓋上樓,確實不會有人發現。但我此時心跳的厲害,我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一種恐懼感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用顫抖的聲音說:
“五個人?爹,你要殺五個人?”
“五個人與一個人有什麽區別?膽小鬼!”
“不行,我不敢。我不要錢也去不殺人。”我身體顫抖的厲害,已經無法站立,我坐在了田埂上。
“文亮,你不用害怕。人不用你殺,你開著挖掘機事先把坑挖好,過一會兒再埋上就完事。”他也蹲下身,又遞給我一顆煙。我沒有伸手接他的煙,身子還在不住的顫抖。
“你相信爹,我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的。”他用一隻手拍拍我的肩,安撫著我。
“即便是出了事,也由爹擔著。你隻要幫我照顧好文凱就行啦。”他將自己抽了兩口的煙遞給我。我接過來猛吸了幾口,讓自己的情緒慢慢的穩定下來。
“我做這些也是為了你們呀,我年紀大了,能花幾個錢,還不是為了咱這個家,想給你們多留一點。”他坐在我身邊,將手臂搭在我的肩上。
“那,萬一人們問起那些老人怎麽辦?”我將煙抽完,情緒穩定了許多。
“放心,我給村裏的人都說了,送他們去養老院。他們沒兒沒女的,拆遷後就不會有人再關心他們。”
在爹的勸說下,我漸漸的不再害怕。我當時想,反正人不是我殺的,我隻是開挖掘機挖個坑。萬一出什麽事,也有他們頂著,沒我多少事。於是我問:
“埋什麽地方?”
“我剛才看了一下,你們今天回填的地方就行,把坑挖深一點。”
“幾點過來?”
“大約要9點,工人走了天黑後你就動手挖坑。”
我沒有再說話,自己掏出煙點上,默默的坐在那裏。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往村裏去了。
那天天黑的很早,而且天黑以後就開始下雨。我沒有吃晚飯,心裏堵得慌,吃不下東西。我發動挖掘機開始挖坑,由於上麵是今天剛剛回填的土,開始的時候很好挖,到了下麵開始難挖一點。雖然時間還早,但我還是有些著急,我想把坑挖的深一些,再深一些。在我的心裏,可能覺得挖的越深,越能讓自己心安吧。
我挖完坑就在挖掘機裏坐著,開著燈照著眼前的坑。
我想起小時候爹教我遊泳的情景,他托著我遊到水深的地方,然後把我放開。他躲到一邊,看著我在水裏掙紮。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他才伸手將我拉出水麵。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不敢放手,害怕他再次將我扔進水裏。他等我喘勻後,再次將我丟開。就這樣,我學會了遊泳。但我從此再也不願和他親近。
我想起村裏的那五位老人。我認得他們,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見了我都親熱的叫我小亮。想到這裏我操作挖掘機開始填坑,我把我剛剛挖出來的坑很快的填好,又將挖掘機開上去壓結實,然後我在挖掘機裏大哭起來。我哭了很久很久,然後流著淚又開始挖坑。
8點多的時候,他來了。他站在坑邊看了看我挖的坑,沒有說話。他穿了一件軍用雨衣,我認得那件雨衣還是他從部隊帶回來的。他就那樣在坑邊站著,一動不動,像一根柱子一樣。我坐在駕駛室裏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像一個鬼魂。
9點多的時候,一輛麵包車從外麵開了進來,看到他站在那裏,直接將車停在了他的身邊。我不敢正眼看他所做的一切,我低著頭用眼睛的餘光注視著他的動作。他做完了他的事,朝我招招手,看他在雨中招手的樣子,我認為他就是個魔鬼。
那件事做完我生了一場大病,在**躺了一星期才起床。從那以後我就盡量的不回家,我不願意看到他那張冷酷的臉龐。
工程結束後,我按照事先說好的,還給他了250萬。我算了一下,加上他給我的100萬,我一共掙了382萬。可是我卻非常的後悔,我寧願不掙那382萬,也不願意經曆那天晚上的事。如果我不做這件事,我掙錢是要慢一點,但我內心是平靜的。我好好的幹活,早晚有一天也會掙到這382萬的。但我不用經受每晚良心的煎熬。
我原來是不喜歡喝酒的,我覺得喝酒太耽誤事。可自從經曆了那晚的事情,我晚上不喝酒睡不著。我必須把自己灌醉才能安穩的入睡,可即使喝醉了酒,也是隻能睡一會兒,睡到半夜醒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雨夜那晚的景象不斷的在我腦海中閃現,五個老人的屍體落入坑裏發出撲通聲,時時縈繞在我的耳旁。
我後來開始吃安眠藥,一直到現在我每天晚上都必須靠安眠藥入睡。在逃亡的半個多月裏,我哪怕是吃了安眠藥也無法入睡,外麵有任何的一點動靜都能把我驚醒。我每天提心吊膽的生活,不敢出門,不敢上街,不敢買東西。聽到警車的聲音就心驚膽戰,看到穿警服的人就趕緊躲著走。哪怕是在電視上手機上看到警察,都會讓我驚出一身冷汗。
我渴望逃跑,也渴望被抓。
那天你們去找了我爹以後,他沒有想到15年後還會有人去查那件事。他非常的害怕,與他年輕時簡直判若兩人,我想可能是因為年齡的緣故吧。
他給我打了三個電話。第一個電話他是慌亂的,問我該怎麽辦。我哪知道該怎麽辦?我對他說:
“當初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你認為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第二個電話他告訴我,他已經安排郭恩成去除掉當初知道情況的韓軍,把韓軍除掉後,隻要警方不發現屍體,就定不了罪。叫我們一定要保守住秘密,千萬不能泄露埋屍地點。
第三個電話他告訴我,叫我做好準備,如果發現屍體的話,馬上跑。
從那以後我就一直在注意郭恩成和工廠那邊的消息。郭恩成被捕的晚上,我就知道了消息。我當晚開車去外地住了一夜,第二天看到沒有什麽動靜,又回了貴安。我知道郭恩成不會將屍體的事說出去的,他是殺人凶手,應該比我更害怕。
工廠的筒子樓裏住著我手下的許多工人。你們第一天去院子裏探測,他們告訴我是在找金子,我就知道大事不好。當天晚上我便搭車離開了貴安。
徐誌國講述到這裏,他原來緊繃著的額頭舒展開了。整個人像被抽去了筋骨,癱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