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話:孤
頂著甄好像看奸商一般的注視,春生遊刃有餘地回應著婆婆的提問。
雖然之前自己還是有些抗拒被婆婆認錯,但現在金主就在旁邊,如果把這當成是一個賺外快的臨時兼耳隻,他倒是覺得挺滋潤的。
在被老爺子收養之前,他在家鄉靠著吃百家飯長大。臉皮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早就無所謂了。
隻是談話的間隙,看著一旁的甄好,春生也會從內心生發一種由衷的羨慕。不是羨慕她橫中彩票的運氣,倒是羨慕她還有一個這麽溫暖的家人。
……
午飯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婆婆握著導盲棍,熱情地牽著春生就往屋裏走。甄好攙扶著她,生怕她摔倒了。
從進門的中堂右轉,春生便被帶進了甄好家的餐廳。餐廳中央的小方桌上擺滿了菜盤,有的甚至因為放不下而隻能插空疊起。小方桌的旁邊已經擺好了三張椅子,有一張的成色很新,顯得有些突兀。
春生被婆婆安排著坐到那張新椅子上,接著稀裏糊塗地,午飯就開始了。
婆婆一個勁地摸索著給春生的碗裏夾菜,春生也很給麵子,不但將碗裏婆婆夾的菜一旋而淨,嘴上還不停地誇讚著飯菜的味道可口。
即使是平日裏最討厭的胡蘿卜,也都被春生吃得幹幹淨淨。
春生很機靈,整場飯局的氣氛都很融洽,也沒有在婆婆麵前說漏嘴。
這之後甄好被婆婆叫去洗碗,而婆婆見甄好走開,拉起春生的手就又開始閑聊起來。
“飯菜還合胃口嗎?”婆婆的臉上堆滿笑意,幾個小時的短暫相處,她對春生非常滿意。
“很好吃,真的。”春生點點頭,忽然打出一個飽嗝。
誠然,俱樂部的食堂和婆婆的手藝完全沒得比。吃飽飯的春生也配合著和婆婆聊起天來:“婆婆看不見飯還能做得這麽好吃,真了不起。”
得到春生的肯定,婆婆更開心了。
“做飯重要的不是用眼睛,是用心。”她溫和地對春生說,“看人也一樣。”
“你是個溫柔的好孩子,雖然婆婆和你隻見過這一麵,婆婆甚至還看不到你的臉,但我能感覺到。”
春生一時間說不出話,似乎很久都沒有人對他給予如此高的肯定了。
“看見小好找到了一個這麽善良的人,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春生有些懵,他疑惑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滿臉皺紋的慈祥婆婆,不知道她為什麽說出這麽奇怪的話:“走?”
婆婆微笑著點點頭:“年紀一旦大了,就連什麽時候自己會走都明白了。”
“我應該快了。”她的語氣平靜,像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般。
“別說這種話,婆婆。”春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不會的,不會的。”
“代替我好好保護小好,好嗎?這孩子善良又單純,希望她能就這麽一直簡單下去。”
春生沉默了,說實話他沒法給婆婆答複。也許他並沒有婆婆說得那般值得肯定,畢竟他也隻是見錢眼開地替自己找了份活幹。
“奶奶。”甄好的話結束了兩人的交流,她從廚房走出來,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我現在得去一趟學校,我們導員讓我去學工辦取一下東西。”
“好,好。”婆婆直答應著,“你們一起走吧。”
“啊,可是……”甄好顯得有些猶豫,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沒關係的。”婆婆打斷了她,她顫顫著漫步走上前,溫柔地撫摸著甄好的頭發,“用不了多久的吧?奶奶在家等你回來。”
甄好還是遲疑了一會,最後終於還是答應。
總不能繼續讓這個奸商和她奶奶待一起。
於是在和奶奶道別後,甄好和春生走出了院子,離開了這棟小樓。
奶奶獨自一人坐在餐廳的椅子上,長歎一口氣,隨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灰白暗淡的瞳孔忽然閃爍起金色的亮光。
“如果魂火本就不長久的話,那就不需要躲了。”她自言自語地如是說。
一陣風吹進來,中堂通電的燭台燈光越來越弱,最後慢慢地熄滅了……
老街區狹窄的馬路上,一男一女在上演速度與**的競速追逐。
甄好一個人走在前麵,春生像個跟班一樣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後麵。但凡她加快腳步,後麵的春生也跟著增大步幅,她一開始減速,春生的腳步也開始漸漸細碎起來。
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
“哎呀!你煩不煩啊!”甄好終於忍耐不住,她轉過身,不耐煩地對春生說道,“能不能不要再跟著我了。”
春生沒有說話,雙手插進褲兜,賤兮兮地吹著口哨。
“不就是要錢嗎?我給你啊!”甄好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春生立即打開收款碼,短暫的延遲過後,清脆的女聲從他手機裏傳來:
“交易寶到賬一千一百元。”
“現在可以了嗎?”甄好扭頭就要走,走出幾步卻發現春生還是跟在她的身後。
“煩死人了。”她小聲地嘟囔著,用盡自己的力氣加快了腳步。
穿過小巷,又拐進胡同,她感覺自己已經有些喘不過氣,她扭頭瞥向身後的春生,仍舊是一副輕鬆的模樣。
“你車呢?”半晌,春生問出了這個問題。
“早上壞掉了,都怪你!”甄好有一句沒一句地抱怨著,“要不是早上遇到你,我車就不會壞,現在就不用走這麽遠了。真是少有的倒黴!”
“明明是你自己騎車太快了。”春生毫不示弱地予以回擊,在他看來,明明是差點被撞到的自己更可憐。
“可是來不及了啊。”甄好轉過身,“我也不想起這麽晚的,可是昨晚忘記定鬧鍾了。”
“你根本不懂我們英語老師發現遲到之後會有多殘忍。”她伸出手來朝著春生比劃,“我們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她還用那個子彈一樣的粉筆頭丟我們。”
“結果我著急忙慌地衝過去,跑到教室發現一個人都沒有。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今天的課取消了。”
春生不太懂,他沒上過學,但對於早上同樣起不來的他來說,多少能理解這其中的無奈和痛苦。
這之後兩人的氣氛也算好了一點,春生還是跟在甄好的後麵,兩人也開始聊起天來。
“你叫什麽名字?”甄好問春生。
“春生。”春生跟在後麵,語氣平靜。
“春天出生的那個‘春生’?”甄好仔細地回味著春生名字,“好奇怪啊?你姓春嗎?”
“我不知道。”春生苦澀地笑了笑,“我也不記得自己姓什麽了。”
他低下頭,眼神平靜地說道:“我爹和我說,姓是不可以改的。如果改了,就等於是和爸媽脫離關係。”
“那你爹姓什麽?”
“不知道。”春生平淡地搖了搖頭,“他去世好多年了,我記不太清。我媽也是。”
“不亂改姓,大概是不想把他們留給我的東西換掉吧。”
甄好聽見春生這樣說,忽然停了下來。她低下頭,春生能看見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甄好向春生道著歉,“我不知道你也這樣。”
她的語氣漸漸哽咽,最後哭了出來。
甄好的父母也不在了,而且是在甄好出生後不久。
她一直都是由奶奶帶大的,那個小院,她和奶奶在那裏相依為命了二十年。
起初小院附近還有鄰居,但鄰居們私下都說甄好是天生克象,生下來就克死了父母,於是也都和她們一家保持距離。
後來趕上赤紅市新城區的開化,老街區的鄰居們基本都搬到新城去了。而甄好一家也因為奶奶的眼睛不適合改換環境而一直留守在小院。
她的整整二十一年,沒有父母,沒有朋友,隻有小樓院和她的奶奶。
一直以來甄好都默默忍耐。可人就是這樣,真正煎熬的時候都扛過了,一點點小事就能讓人破防。
午後的老街區路上沒什麽人,大家現在都在安然睡午覺。甄好蹲在路邊的小石墩上抽泣,春生隻是安靜地站在她身旁。
“一直哭是不行的。”
良久的緘默之後,春生想起了熟悉的話,嚴肅地對無聲流淚的甄好說:“這樣命運就得逞了。”
甄好抬起頭,午後的陽光照在她掛著淚珠的睫毛上,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一拱綺麗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