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敵在暗處漆黑如夜
大約到了淩晨六點鍾,我在小睡之後突然驚醒。
門開了,有四個人大踏步進來,用槍指著我。
我無法反抗,隻能冷靜地舉起手來。他們分出了兩人,進了臥室,把茉莉也抓起來。
外麵,天已經亮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膽大妄為,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人的指使。
我們離開了房間,穿過長長的走廊,感覺進入了精神病人呼嘯的區域,但我不知道這些人把我和茉莉帶過來到底有什麽用?至少在精神病院,我們沒有那麽多敵人。
後來,我們進了一棟黑漆漆的大房子,被分別關在兩個房間裏,茉莉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仿佛已經預感到,即便是大聲喊叫,也毫無用處。
我坐在椅子上,思索著對方的來意。
很快,有個穿著一身白大褂的女人走進來,拿著一個病曆夾子,啪的一聲扔在桌上,然後坐在桌子後麵,冷冷地看著我。
她的眼神十分犀利,仿佛兩把刀子,直插向我的雙眼。
我坦然地望著她,沒有絲毫躲避。
在敦煌,任何事情都要遵循法律,他們這樣做最後肯定要付出代價,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絕對不會如此喪心病狂。
“葉開,告訴我,你的精神是否有問題?在魔鬼城你究竟看到了什麽?在二五四窟你又看到了什麽?壁畫當中出現的血紅色包袱是不是你的幻覺?”
她的問題很直接,也很有指向性。
我緩緩地回答:“一切都不是幻覺,而是親眼所見,雖然你不相信,但可以去調查,我說的話究竟有沒有撒謊?更何況撒謊毫無意義,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麵對這些醫生,我隻有說真話,他們才找不到進攻的破綻,不然他們在一些細節問題上反複糾葛,讓人不勝其煩。
女醫生翻開了病曆夾子,指著其中一頁:“在這裏你說聽到墳頭村的地下室裏傳來鬼哭狼嚎之聲,後來那個地下室被水淹沒,你派了很多工人把水抽幹,又發現了什麽?如果下麵一無所有,那就證明你之前所說的全都是假話,不過是為了聳人聽聞而已。”
我知道墳頭村發生了一切,是我的親身經曆,沒有一點點幻覺,不知道安田生和那個女子使用了什麽障眼法,始終把我蒙在鼓裏,讓我看不清背後實情。
如今這個女醫生問我,相當於是在舊話重提,刨根問底,但是這些事是真是假,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我繼續否認她的問題,她猛地一拍桌子,怒氣衝衝地吼叫:“到了這裏還不說實話,還想裝瘋賣傻,那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人間酷刑!”
我不想跟對方發生衝突,倒是她用酷刑來嚇唬我,就證明根本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我在敦煌做的所有事情經得起審查,就算她聲音再大我也不會害怕。
“好了,你可以去調查,找到我犯罪的證據,但現在你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最好趕快放了我,不然拘禁罪的罪名你可承受不起。”
我以為她是這家醫院的醫生,所以言語之中還算客氣。
女醫生冷笑一聲:“我既然敢來審問你,就不怕惹下麻煩,現在給你五分鍾時間好好反省,重新回答我的提問,不然的話你就有麻煩了!”
她冷笑著揮了揮手,然後轉身走出去。
有人過來,把一隻鉛筆和一疊白紙放在我麵前,這種形勢,就好像是讓我寫自白書,但我實在沒有什麽好自白的,在敦煌我做任何事情都問心無愧,為了朋友連續奔走,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正因如此,我對得起任何人,就算最後的結果差強人意,我也了無遺憾。
猛然間,大地震顫起來,我側麵的鐵柵欄也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似乎是沙漠地震。
我大叫著茉莉的名字,她在遙遠的地方回應,但我們彼此之間都看不見……
我衝過去抓住鐵柵欄連連搖晃,繼續叫著茉莉的名字,此刻仿佛世界末日到來,我們都惦記著彼此,忘記了唐晶,也忘記了關在病房裏的趙盾。
那種震撼的感覺維持了十幾分鍾,最後緩緩平息下來,外麵突然變得十分黑暗,最終陷入了死寂。
我覺得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雖然不是世界末日,但我卻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走廊裏沒有聲音,但突然出現了影子,一共有七個黑衣人緩緩地走過來,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打開了鐵柵欄圍在我身邊,我感覺到他們身上充滿了腐朽的味道,就仿佛是剛剛從棺材裏站起來的死人。
他們簇擁著我一路向外走,本來天已經亮了,但此刻我的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暗夜。
我沒有問他們要去哪裏,腳步匆匆,但卻沒有任何聲音,我感覺到中間有一次我們曾經踏過了一條小溪,腳上變得濕漉漉的,到了後來我們乘上了一條船,在黑暗中慢慢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下,我感覺到有人正在對麵冷冷地注視我——
很快,燈亮了,但是光柱打在我臉上,讓我什麽都看不到。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來:“你到底知道多少關於天子寶庫的事情?這裏是敦煌,天子寶庫永遠屬於敦煌,我們是這片大地的守護者,你想做什麽首先得闖過我們這一關,不管你接受了誰的命令前來,最後都死無葬身之地,不如現在就把目的說出來,或許看你的態度還有機會讓你回去,如果你敢嘴硬,今晚就是你的忌日!”
我背後沒有任何支持者,來到敦煌就是為了跟唐晶聯係,繼續發掘天子寶庫,不管這些人相信不相信,那就是全部的真相,對於敦煌來說,我是沒有秘密的,隻有進取之心。
我坦然地告訴對方:“我隻是探寶者,哪裏有寶藏就去哪裏,不管敦煌埋著多少秘密,我跟其他人一樣,一無所知,隨波逐流,不管你們信不信,這就是事實。”
那個聲音嘿嘿冷笑:“你是葉氏家族的傳人,你們以為天子寶庫屬於葉氏家族,其實完全都錯了,這些寶藏沒有主人,埋在戈壁灘上就屬於敦煌人民,所以,把秘密交出來,把天子寶庫交出來,然後就能逃得性命。現在就告訴我天子寶庫具體的方位,不管是經緯度坐標還是特殊的記號,隻要你肯說就有活命的機會,不然……”
那個聲音停下來,右側出現了一座刀山,左側出現了一個油鍋,這就是閻羅殿的那一套酷刑——上刀山,下油鍋。
看起來,我已經被他們抓到了陰曹地府,這種遭遇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到的。
我覺得這些人也真的可笑,假扮陰曹地府抓住活人進行審訊,根本不可能奏效。
再說,我既然有膽量來到敦煌,並且跟崔衛東一起追查天子寶庫,就是因為我的內心有著堅定的信念,找不到天子寶庫絕不收兵,而這些人虎視眈眈就是為了黑吃黑,我不說真話,他們毫無辦法。
“葉開,上刀山下油鍋的滋味並不好受,你大概不想嚐試,當然,你還有機會成為我們的座上客,那就看你如何選擇?”
過去我也經曆過很多嚴刑逼供的時刻,但從來沒有一次讓對方得逞,審訊過程也是一種博弈,隻要手裏有足夠的籌碼,審訊者根本奈何不了我,我了解江湖上弱肉強食這一套,如果膽怯屈服,他們隻會得寸進尺。
我淡定地告訴對方:“我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如果你覺得這些酷刑有用,那就來吧,但我必須告訴你,敦煌的秘密隻有敦煌人知道,就算是天子寶庫也是如此。”
迄今為止,我對於天子寶庫的信息知道的很少,雖然明白寶庫埋藏在鳴沙山,但那個範圍和深度太大了,人力難以挖掘,更無法通過對抗大自然來取得寶庫。
我甚至覺得天子寶庫的出現,遠遠勝過王道士發現的藏經洞給人帶來的震撼,但現在說寶庫的事情為時尚早,畢竟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裏?一切都是胡亂猜測。
“葉開,你想上刀山下油鍋,我們就成全你——”
黑暗中走出兩個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送到刀山前麵。
那是一根三丈高的柱子,直徑大約一米,上麵插滿了各式各樣的尖刀,要想登頂,就必須踩著這些尖刀上去。
我知道自己能夠做到,但害怕的是對方言而無信,明明已經上了刀山,他們再出更多複雜的題目,所以我選擇了放棄,並且正色告訴對方:“還是不要裝神弄鬼了,我見過這一套,在敦煌、甘肅、雲貴全都見過,反正你們不敢現在就做掉我,秘密到手之前你們什麽都不敢幹,還是不要弄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了,大家坐下來談談合作,你有什麽,我有什麽,你要什麽,我要什麽……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陣,哈哈大笑:“如果不是為了你肚子裏的秘密,你就活不過今晚,但是我們不對你用刑,可以對另外一個人——”
隨著他的大笑聲,前方二十步之外,又出現了另外一道光柱,茉莉就在光柱下麵。
我叫她的名字,她已經哭成了個淚人,或許這是男人的戰鬥,不應該讓女人卷進來。
“葉開,好好想想怎樣回答,不然的話你的女人就完了,我們有一萬種辦法把她活活折磨死,但如果你夠聰明,說出心底的秘密,就能把她救了,究竟如何選擇,全都看你了?”
我不會放棄茉莉,現在我們是真正貼心的同盟,絕對不會讓她死在我麵前。
“好了,閣下到底想知道什麽?重新提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千萬不要籠統地想知道天子寶庫的秘密,如果我知道,早就去尋寶了,又何必留在敦煌?”
四周響起鬼哭狼嚎之聲,看不見的黑暗深處,似乎藏著凶神惡煞。
那個聲音緩和下來:“早知如此,我們就能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我們想知道的就是關於天子寶庫的位置……”
審訊者黔驢技窮,除了想知道這個秘密,別的根本不管。
我懷疑他即便是假冒者,也是毫無社會見識的人,沒有任何江湖閱曆,所以這些問題幹幹巴巴,根本不懂得迂回提問。
突然間,我覺得四周殺氣凜然,似乎有一個刺客高手突然降臨。
事實果然如我所料,黑暗中傳來一陣陣慘叫聲,那個高手正在快速殺人,毫不留情。
最終一切都消失了,殺手出現在茉莉那邊的光柱底下,竟然就是崔衛東。
我無法解釋現在發生的事,他明明失蹤了,生死未卜,卻突然間瀟灑降臨,成為我們的救星。
當下他手裏握著一把滴血的尖刀,幫助茉莉解開身上的繩子,帶著茉莉一起離去。
我欣慰地笑了,隻要茉莉活下去,他一定會派人來救我。
我不能理解的是,崔衛東在這個時候出現,難道長期隱姓埋名,就是為了對抗這些隱藏在陰間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再次寂靜,我自己掙脫了束縛,緩緩走出去。
四周實在太黑暗了,我按照自己的記憶向回走,隻有回到精神病院才是最安全的。
大約過了一小時,在我的感覺中應該已經回了精神病院,可是我腳下的路依舊是崎嶇不平,根本沒有走到正路上。
我停下來,前後黯淡無光,看不見人影,不管怎麽走,都隻是在繞圈子,從地上的腳印看,我已經走了四五圈,根本走不出這個迷局。
換句話說,我再次遭遇了鬼打牆,但卻是在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險。
我坐下來,默默地等待,既然天已經亮了,再過一段時間,這些人偽裝出來的黑夜就不可能長存。
正是在這種思想的驅使下,我毫不心急,甚至有心情聆聽著黑暗中傳來的各種奇怪的聲音。
世間當然沒有陰曹地府,也沒有閻王殿和刀山油鍋,那隻是他們想出來的。
真正的唯物主義者,隻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現實。
時間仿佛過得分外緩慢,我覺得自己等了很久,才發現剛剛過了一個小時。
這種反複的煎熬當中,我等到了中午十二點。
這是陽氣最旺盛的時候,他們創造了鬼打牆,卻絕對無法控製太陽和陽光。
很快,我感受到了溫暖的陽光,它從頭頂照下來,驅散了所有黑暗和迷霧,讓我重新回到了精神病院。
這一切其實都是幻想,或者說是一個白日夢,但是茉莉從臥室裏走出來,跟我講述情節完全一致,崔衛東救了她,把她送到一個黑暗的十字路口給他指明方向,她就走回來。
路上,她也問崔衛東發生了什麽,但對方一句話都不說。
我立刻提出了問題:“你確定那就是崔衛東?”
茉莉連連點頭:“那是自然,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能夠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氣味兒,跟我以前聞到的一模一樣,但是他不說話,隻是目視前方,大踏步前進。我覺得他現在變成了潛伏者,為了某種特殊的目的,無法跟你見麵,葉開,你們是好朋友,崔衛東回來,我們的事情就有救了。”
很長時間以來,我就盼望崔衛東能回來,但是他以這種方式出現,並且救了茉莉,似乎代表著另外一個預兆。
他當然可以過來救我,卻放棄了這種舉動,這就非常值得可疑。
我們在房間裏休息,一直到了下午。才準備去病房區看望趙盾。
這就是茉莉的任務,她不能夠隻顧自己,還得完成米利唐交付的使命。
路上,我問茉莉:“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崔衛東,為什麽不來見我?”
茉莉深深地皺著眉頭:“葉開,我懷疑,崔衛東另有使命。他跟你一起來到敦煌,你為了天子寶庫,他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跟在你後麵分一杯羹?”
我被問住,因為過去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崔衛東豁達爽朗,從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為朋友兩肋插刀……他是個好人,如果不總是說怪話,甚至算得上一個沒有毛病的好人。
“我不知道,但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沒有任何隔閡。”我長歎一聲。
我們進入病區,門衛打開了三層鐵柵欄,放我們進去。
見到趙盾,我驚訝於他的思想控製能力,因為表麵看來,他是一個精神狀態良好的人,根本沒有精神病、躁狂症的特征。
“葉開,魔鬼城事件中,我做得過分了。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冒然挖掘,而是要借勢而為,嗬嗬嗬嗬,受驚了,受驚了!”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他沒有刻意回避我,而是麵帶微笑一直跟我對視。
“趙先生,魔鬼城那邊你準備怎麽補救?”我問及事件核心。
“重來一次,直到將西夏神墓挖掘出來。我知道,那些人沒死,他們隻是暫時隱藏起來,等待卷土重來。葉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必須趁著他們還沒準備好,把魔鬼城挖個底朝天,才能徹底揭開秘密——同樣,天子寶庫就在鳴沙山裏,我們調集幾百台挖掘機,同時開工,哪怕挖空了沙漠和戈壁灘,也要達到目的……”
驟然間,趙盾雙眼血紅,如同被魔鬼附體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揮舞雙拳,在屋裏走來走去。
醫生和護士聞聲趕來,為他注射鎮靜藥物,然後告訴我:“病人情況不穩定,請離開吧,明天再來。”
我帶著茉莉出來,身後傳來趙盾的咆哮:“他們在黑暗裏,敵人在黑暗裏,葉開,趕緊行動起來,挖空魔鬼城,挖空鳴沙山,挖空……讓這些敵人無所遁形。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天子寶庫,一定有人知道秘密,趕緊重金懸賞,讓那些民間探寶者都出來,大家一起發力尋找……”
走出病區,趙盾的聲音終於聽不到了。
茉莉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葉開,我們必須找一個人,那個人知道天子寶庫的秘密。現在,大家都在爭搶,我們也必須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