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踏月牙泉

我當然希望一百萬能買下那個可憐女子的命,但越是到了這種生離死別的時候,越得保持理智。不然,被人騙到死,然後那女子也嗚呼哀哉,灰飛煙滅。

在江湖上,各種門派的騙術層出不窮。

安田生這麽嫩,其實就該活活被人騙死。

其他人都低伏著身子,默默地排隊,等著月牙泉主人接見。

“安田生,剛剛電話裏幫你說話的老男人呢?”我耐著性子問。

安田生向院子裏指了指,嘴角抽搐了一下,沒再應聲。

我撇開他,穿過竹林,大力扣響了紫銅的獸頭門環。

很快,腳步聲響起,有人開門,瞪著眼睛上下打量我。

這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須發皆白,豹頭環眼,滿臉都是不耐煩的模樣。

“我是敦煌來的,病人在醫院躺著,安田生說能拿一百萬買命。我們直接一點吧,如果可以買命,我再加四百萬,能買多少?”

男人瞪著我,猛然間捋著胡子哈哈大笑:“你這廝,好不懂規矩?你說買就買?那麽多人都該死,誰能買得了?我隻不過是跟那小子聊過,覺得他要救的是一個古西夏國餘脈的大人物,能與不能,要看他朋友的造化。你是誰?他們跟你是什麽關係?”

我自報家門:“葉開,一個盜墓探寶的行內人。如果你就是月牙泉主人,那咱就做筆交易,你負責幫忙買命,我負責拿錢,行不行?”

男人臉色一變,勃然大怒:“不懂規矩,滾開,滾開!”

其實,所有的江湖人物都是同一種伎倆,說不過就發脾氣,讓人滾出去,根本毫無用處。

我越來越確定,月牙泉主人買命是一種騙局,隻會騙那些愚昧無知的鄉下人。

安田生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月牙泉主人這裏,簡直是糊塗透頂。

“老兄,既然你不能幫助安田生的朋友續命,那我現在就帶他走,你也不要繼續招搖撞騙了,當心有些江湖人看不慣,直接帶人過來鏟平了這裏。月牙泉是敦煌的名勝古跡,從古代流傳至今,盜用它的名氣行騙,真是太過分了!”

既然話不投機,我也不想給對方留麵子。

那男人冷哼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猛地關門,發出“砰”的一聲。

我退回去,拉起了安田生。

現在我們必須回醫院,那個女子的壽命真的不多了,最多隻有二十四小時,這是科學不是玄學。

安田生掙紮,右手抱住一棵竹子,就是不撒手。

周鯤站在一邊苦苦相勸,但我們兩個僵持不下,誰都說服不了誰。

旁邊的人表現出可怕的漠然,似乎我們之間的爭吵隻是一場電影或者電視劇,他們是看客,並且是最不關心的那一種,就算我們吵到天崩地裂,也跟他們無關。

最終,那個男人又開門跑出來,指著我的鼻子尖:“小子,不要在這裏鬧事,他的朋友死活跟你無關,也跟我們無關,他誠心誠意在這裏跪求月牙泉主人幫忙續命,你幹什麽破壞他的好事?”

我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使出擒拿手,“哢嚓”一聲,把對方的手腕折斷。

對於騙子絕對不能客氣,此前我在周鯤麵前刻意隱忍,現在實在忍不住了。

我向前一推,那男人仰麵跌倒,狼狽不堪。

四周的看客鴉雀無聲,僅僅是冷眼旁觀。

我本來想告訴大家這裏是一場騙局,不要在竹林裏浪費時間,但是周鯤及時地用眼神將我製止住,低聲告訴我:“葉開,我們不要惹事,隻要救走安田生,也就罷了。”

那個男人爬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回了院子。

隻過了兩分鍾,一個穿著翠綠色唐裝的女孩子走出來。

她的頭上帶著一頂古式的遮陽帽,帽簷上垂著白色的輕紗,遮住了麵容。

從遠處看,她的腰肢十分纖細,仿佛一根春天的柳條,走路的時候輕飄飄的,仿佛腳不沾地一樣。

那女孩子走到近前,看著安田生:“你到這裏來求助,就是內心充滿著疾苦,我可以現在幫你解決問題。你的朋友身份十分重要,如果能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一天,都能為世界增添巨大的成就,古西夏國流傳至今,幾乎到了一脈單傳的地步,實在令人可惜,如果沒有她,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所以,現在跟我走吧,我會讓你如願以償——”

她伸出手,安田生乖乖地放開了那顆竹子,握住了對方的手指。

我有些詫異,隻好放手。

女孩子向我掃了一眼,微笑著點點頭:“剛剛你說得很對,任何人都以為月牙泉主人買命是一種噱頭,也是一種騙術,但是玄學的世界深奧無比,你我所知的世界未必是真實的世界,你今日說對的或許明日就認為自己錯了。我們這個家族世代掌控月牙泉,如果沒有真本領,怎麽能夠守護這敦煌戈壁灘上的奇跡?”

她又轉頭看了看周鯤,周鯤滿臉陪笑,無法開口。

女孩子笑著:“周所長,我知道你對於敦煌殘卷的研究工作作出了巨大貢獻,但你應該知道,敦煌這片神奇的土地跟天下其他地方不同,既有強大的生命力,也隱藏著深深的殺機……唉,滿地都是潔白的羊群,天上卻下著刀雨。羊群是無辜的,但天上下刀,誰能阻止?換句話說,上天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們這個家族隻是在可與不可之間進行著艱難的調度,有時候成功,有時候不成功,如此而已……但想想看,世上這些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誰又能夠十全十美、萬無一失呢?”

周鯤隻好陪著笑臉,低聲告訴對方:“安田生的朋友躺在醫院裏,醫生已經下了二十四小時病危通知,並且說,極端情況下,八小時內就會撒手人寰,所以我們非常著急,必須把他請回去,讓他送朋友最後一程……”

安田生夾在我們中間,可憐兮兮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已經不知所措,隻能隨波逐流。

女孩子緩緩地搖頭:“你們都沒有開天眼,根本不知道生和死是怎麽回事?醫生說隻要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就是死了,如果使用呼吸機還能多活一段時間,這是西醫進行甄別人類死活的方法,在我這裏根本行不通。我要讓她活著,就是讓她能跟安田生進行思想溝通,而不是做一個植物人,植物人跟死了還有什麽區別呢?如果我的手段隻能做到那樣,甚至不如醫院裏那些學西醫的大夫,那麽月牙泉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如果你們感興趣,就跟我來吧!”

女孩子拉著安田生走進了院子,我和周鯤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點頭,跟著進去。

那個院子很大,迎麵涼風習習。

右側有很大的池塘,至少有二十步見方。

池塘裏漂浮著荷花和睡蓮,巨大的綠色葉子下麵,錦鯉遊來遊去,無比愜意。

這是戈壁灘上很少見的風景,我頓時覺得眼前一亮,渾身放鬆下來。

那個男人站在前麵的廊簷下,手裏拎著一把青龍偃月刀,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女孩子擺了擺手,男人就垂下了頭,也垂下了刀。

“好了,你們之間不打不相識,都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現在我來救他的朋友,你們站在一邊好好溝通。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越來越少了,你們兩個很有緣分,不是嗎?”

我和那個男人對望著,各自都有些尷尬。

女孩子年紀輕輕,似乎比我們更有見識,這些話說得輕描淡寫,又像是一把錘子,不斷地敲打著我們。

我向那個男人抱拳拱手:“實在抱歉,前輩,剛剛得罪了,醫院那邊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我也是心急火燎,毫無辦法。”

那個男人刀尖點地,話語也軟了下來:“到這裏來的人心情都很暴躁,我能理解,剛剛我沒想到你一個現代年輕人,擒拿手竟然如此純熟,也是大意了。”

我們相視一笑,他現在能手提青龍偃月刀,就證明手腕的脫臼部位已經接好了。

大家惺惺相惜,剛剛的不快已經過去。

女孩子領著安田生進了正麵的北屋,然後把門帶上。

很快我就聽到了念咒聲,那不但是古代梵語的符咒,而且夾雜著很多西夏文字,我仔細聽了十幾秒鍾,竟然不知道那是什麽咒,也聽不懂語言的含義。

男人雙手抱著青龍偃月刀,靠在房簷下的柱子邊,閉上了眼睛,隨著屋內的念咒聲輕輕點著頭,打著節拍,似乎非常享受。

周鯤拉著我,走到池塘邊,暫時坐下。

我們其實毫無辦法,不管醫生還是月牙泉主人,都是那個女子的救星,我們作為幫助者,無法替那個女子做決定,也無法從這兩種救治方法裏選出更好的一種。

“葉開,我認識那個女孩子,以前開會的時候見過,雖然不知道她什麽來頭,但當時在場的十幾位江湖大佬都對她非常尊重。現在仔細想想,那些人裏麵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西北最著名的玄學大師,他們對這個女孩子的態度,就像江湖好漢對待綠林盟主一樣。剛剛我看到她的笑容,就覺得她一定能夠幫助安田生,讓那個女子多活很久。隻不過安田生帶來的一百萬,對於這個女子來說應該隻是九牛一毛,那些玄學大師個個家財萬貫,身家過億,相比來看,這個女子的家產應該不止幾個億。”

我現在隻能苦笑,等著那扇門打開,女子把安田生送出來,然後就能解決問題。我把手機攥在掌心裏,隻要對方開門出來,我就打電話給醫院,讓那邊繼續檢查,看看女子有沒有多活幾天的跡象。

中醫講究治病救人,而西醫的各項監測手段卻非常先進,直觀地表達了病人的身體狀況,兩者結合才能得出中肯的判斷。

“撲通”一聲,鯉魚跳水,越過了荷葉,又落入水中。

看著這一切,我仿佛來到了江南,而不是身在戈壁灘中。

敦煌實在找不出相似的場景,即便是國際酒店那邊,也隻是些很猥瑣的人造風景,絲毫沒有敦煌人的大氣。

到了此刻,周鯤才認真地向我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葉開,我在病房門外,聽那個女子想把古西夏的陰兵部隊交給你,這可不是個簡單問題。研究曆史的時候,我早就看過黑旗軍資料,那是古西夏最偉大的力量,就好像二戰時候的不死勇士那樣。我分析過,當時天下形勢,北宋的軍隊肯定沒有能力阻擋黑旗軍,假如西夏使用那種部隊進攻中原一定勢如破竹,攻占京城,提前結束北宋的曆史,但他們根本沒有使用這支部隊,竟然一直保留至今——如果你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還是推了這筆交易,讓對方自己處置,你說呢?”

周鯤眼中透露出滿滿的關懷之意,說到最後,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明白她的心意,普通人一旦接觸到陰兵,並且成為陰兵部隊的掌門人,那一定就跟玄學搭上扯不清的關係,整個人的一生都改變了,甚至無法像正常人那樣娶妻生子,幸福白頭。

周鯤心裏真正有我,才會替我擔心這一類的問題。

我直言相告:“我根本不貪圖這支部隊的力量,而是因為那個女子告訴我,假如我不幫她處理好陰兵的問題,她將死不瞑目。安田生生理八字很差,不足以掌控陰兵,很容易遭到反噬,這是我們都理解的,假如我能找到另外一個合適的人,替她完成這件事,自然可以推卸責任,可現在急切之間誰能幫忙?”

周鯤焦躁起來:“葉開,我們給別人幫忙,也是盡力而為,不可能傾家**產,甚至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你這樣做,將來怎麽解決婚姻問題?怎麽能為家族傳宗接代?怎麽像一個正常的男人那樣過上幸福生活?假如你找到唐晶,自己還會去掌管這支黑旗軍嗎?如果另外一個女孩子像唐晶一樣愛你,你也愛她,到時候豈不是進退兩難?”

周鯤說的已經非常直白了,隻差向我表白表達真正的愛意,可是這種難以抉擇的時刻,我不能隻考慮自己,而是要考慮江湖大局。

我搖了搖頭:“周鯤,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先把那個女子救回來再說。”

周鯤緊皺眉頭,用力抓緊了我的雙手:“葉開,求求你,這個時候好好考慮,千萬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幫助別人總要有個限度,更何況,如果沒有安田生向你出售西夏萬卷書這件事,你又怎麽可能認識那個女子?米利唐告訴唐晶玉門關下陰兵陣這件事,已經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無法解脫,而你又跟古西夏的黑旗軍扯上關係,這豈不是自投羅網?”

周鯤的語速越來越快,把自己全部的鬱悶都發泄了出來。

平心而論,她說的很有道理。

假如沒有唐晶失蹤這件事,此刻大家應該坐在窗明幾淨的研究所辦公室裏,探討怎麽挽救敦煌的文化?怎麽能夠讓千佛洞的壁畫重見天日?怎麽能夠讓敦煌殘卷恢複完整,成為中華民族的文物瑰寶?可現在我們卻站在鳴沙山下月牙泉,幹這種花錢買命的荒謬勾當。

“實在抱歉,周鯤,我的心有點亂了,讓我們都平靜下來再說,或許再過幾分鍾,那扇門打開,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無論如何,我對現在的情況還是充滿信心,並沒有崩潰跡象。

剛剛那個女孩子的笑容當中,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讓我一見麵就覺得,她一定內心錦繡,無比智慧,別人做不到的,在她這裏也許就能迎刃而解。

這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就好像是磁鐵的陰陽兩極一樣,不管相隔多遠,不管有沒有見麵,隻要遇到,就一定會發生奇妙的聯係……

周鯤長歎三聲,知道無法說服我,隻能作罷。

她放開了我的手,兩頰因激動而產生的紅暈慢慢褪去。

我對她真的深感抱歉,一個如此漂亮大度的女孩子,對我百般遷就,並且處處為我著想,但我因為唐晶、因為自己肩上的家族使命、因為敦煌發生的太多不可預知的咄咄怪事,隻能暫時辜負她了。

“葉開……如果,如果沒有唐晶,你會不會對我……會不會給我一個機會?”終於,周鯤說出了這句話。

我的心弦被猛地撥動,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魚兒也無情——”她低下頭,指向池塘。

兩條紅白錦鯉搖著尾巴遊過來,在水麵上輕輕吐著泡泡。

“抱歉,我隻是覺得,大家是好朋友。周鯤,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隻是如今唐晶失蹤,我不想做任何事,隻想把她救回來。”我努力地保持淡定,不讓周鯤陷入感情漩渦。

一個好男人絕對不能腳踩兩條船,而且,我誌不在此,一生不變。

“不要說抱歉,看那兩條魚,人的一生,甚至不如錦鯉快樂呢!”

我在她的指尖指引下,也看著錦鯉。

陡然間,池塘水底出現了巨大的陰影,仿佛有個托天巨人正大踏步地跨過池塘,向我們衝過來。

我一把抓住周鯤,向旁邊急速閃開。

陰影出了池塘,奔向北屋正門。

我看不見巨人,隻看見地上晃動的鬼影。

本來抱著青龍偃月刀打盹的男人猛地醒來,向前一躍,馬步弓身,雙手橫刀。

“呔,何方妖孽?哪來鬼怪?竟然擅闖鳴沙山下月牙泉山莊,報名受死,報名受死——”

黑影衝到男人身前,男人舞動大刀,劈向黑影。

我緊盯著屋門,已經洞察了其中關鍵。

此次鬼踏月牙泉,為的就是那個女孩子“買命”的法術。如果被鬼影闖進去,事情就要敗露了。

刷的一聲,我彎腰拔刀,替那個男人觀敵掠陣。

隻要他露出任何敗相,我會即刻替補,全力以赴阻擋黑影破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