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前世今生

把包子喂給老爹,又給老媽也喂了一個之後,房長安拿了本暑假補習英語時借的舊初一英語書,搬個凳子坐在門前,攤著書,看著雨,怔怔出神。

重生之後,他經過最初的驚恐懷疑,就一直在掛念著今天的「水劫」,沒有什麽心思考慮更多,如今成功渡劫改命,終於能靜下心來思慮一番了。

作為資深的網絡小說讀者,拎著刀滿世界找作者的那種,房長安看過好幾本重生小說,什麽大涅槃啦,重燃啦,陳狗的一百種死法啦……

接受了重生現實之後,他就在考慮自己能做些什麽,於是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因為那些主角重生之後,不必改命的現狀,就是他奮鬥的目標!

比如城裏有房,親朋能當個小官或者小職員……自家這邊有這條件的,毫無疑問都是絕大多數人羨慕的對象。

像什麽親戚當官啦,爹媽是職員啦,親戚做生意啦,知道貪官贓款藏在哪裏啦,班上有個班花啦……他一個都沒有。

話說前世直到大學畢業,他也沒聽說過班上學校裏麵有哪個女生被稱為班花、校花,似乎隻見於電視、小說裏麵。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上過的學校都太垃圾。

房長安家位於華北平原,一個叫馬家溝的小村莊,後來開車回家時,在導航上看到名字叫「馬家莊」,大抵覺得馬家溝聽著太土,不過馬家莊也一樣土了吧唧。

家裏如今生活條件更是不堪,他考上鎮上初中連兩百三十塊錢的學費都交不起,最後還是爺爺用退休工資給墊的——九年義務教育等他初中畢業才會普及到這裏。

說起來房長安家祖上也闊過,隻不過要祖非常久,就是那位「房謀杜斷」的房玄齡——反正隻要姓房的基本都說是房玄齡後裔,至於真的假的,房玄齡自個估計都不清楚。

正經的來曆,他家這一支房姓是民國時逃到馬家溝紮根的,距離本家也不遠,就在隔壁縣的房寨,起名排輩都還遵守著,前些年爺爺還特意跑過去續族譜。

小時候還跟著去過一次房寨,似乎是族裏誰誰誰死了,印象中……席上的飯菜很好吃,可惜他吃飯慢,別人下手又快,壓根沒吃飽,又不好意思說,餓了半天。

稍微近一點的,房長安的太爺爺也曾闊過,是國軍團長。據老爹房祿軍顯擺,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很有先見之明的放走過好幾個地下人士,可惜後來那些人找來報恩的時候,老人家已經辭世,否則房長安家現在的境況大抵也不會這樣窮困。

不過可惜教書育人一輩子,自己五個孩子沒教好一個:兩個女兒不識幾個字,三個兒子,兩個讀完中學在家遊手好閑,染上了賭博酗酒的惡習,結婚後仍是如此——就是房長安的爹房祿軍和小叔房祿勇,都是連隔壁村子都知名的「不過日子」。

大伯房祿國倒還算爭氣,考上了師範,如今在鎮上的二中教書,就是房長安的學校,但這跟老爺子沒一毛錢關係,屬於自己奮發。

房祿勇是小兒子,很受二老偏愛,日子過得尚可。房祿軍在剛結婚時日子也過得頗為風光,種著地,還做著在會上賣布的小生意,隔三差五帶著媳婦抱著兒子去市裏麵逛逛,生活有滋有味,屬於整個村子裏都羨慕的那種。

有了老大房長安之後,房祿軍和從容都還想要一個女兒,於是生了二胎,卻又是兒子,於是又生三胎,總算生了個閨女,算是兒女雙全了。

不過因為違反了計劃生育國策,從容抱著孩子東躲西躲,到底沒躲過正義之光,被罰了一筆不小的錢款,加上房祿軍賭博輸錢欠債,小生意垮了,生活也越來越窘迫。

不做生意,房祿軍愈發遊手好閑,從容打小就沒經過事,性子軟,也不懂的管製,後來發現家裏外債越欠越多,一過年就一堆人跑家裏要債,才知道要管,房祿軍卻已經積惡成習,哪裏還能管得了。

前世房祿軍死後,從容獨自拉扯三個兒女,還有一堆賭債——其中不少都是房祿軍打牌時借的族中兄弟的,後來經過這些叔伯合計,房祿軍欠的所有債都人死債消,誰都不許來要。

但從容還是偷偷的打聽清楚,經過十多年,一筆筆地還清了。

那些賭債,以房長安後世的眼光,不到兩萬塊,少挽救幾個失足學生妹而已,根本不算事,但在這個年代,卻實實在在地就是壓在整個家庭上空的一座巍峨大山!

從容外出打工,起初一個月不過六百多塊的收入,要養活三個孩子,還都供著讀書上學……其中過得怎樣日子,什麽滋味,這世上大概隻有她自己清楚了。

房長安隻清楚記得,老媽出去打工前,三十六歲,看起宛若二十許,臨走前去學校看自己,同學都以為是自己的姐姐。

等自己大學畢業後,老媽看起來已經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歲……

由於房祿軍的不爭氣,從容對打牌喝酒深惡痛絕,從小到大對三個子女的教育就是:“長大之後你們三個都要離開馬家溝!一輩子不要回來!一輩子不能賭博!我要看到你們誰打牌,就用老鼠藥把你們毒死!”

這些經曆都使得房長安對家鄉充滿了厭惡,重生前他雖未婚,卻已經早早考慮要自立堂號了,就叫「長安堂」,跟這邊斷絕任何關係。

後世的房長安回到現在,這種心思也並沒有淡去,他沒有什麽要造福鄉梓心思,風氣不是一時一刻養成的,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肅清的。

更何況,想要跟本地改變農村中的惡習,還要從上麵抓起。不說別的,就村後那條通往鎮上的路,從小大,自己記憶中為此挨家挨戶的「起錢」修路,不下於四次。

錢都繳了,路呢?

一點煤球渣子鋪上去,一個月就沒了,這還算是好的,至少有動靜。

而且有這樣一條路在,房長安絕不相信隻向下麵伸手。

後世國家精準扶貧,路倒是修好了,家家戶戶也有錢了,都開始蓋樓房,於是眼裏心裏就隻剩錢了。

房長安雖然幼遭大變,但壓力都被老媽扛了起來,後來弟弟房長明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也幫著分擔,他雖然是老大,可因為成績好,都拚了命讓他安穩留在學校裏麵讀書,除了埋在心裏的愧疚、拮據的生活費之外,並未真正直接去麵對過生活的壓力。

房長安本身也成熟的晚,高中時叛逆還亂花錢、胡混,做過不少自己後來都想扇自己的錯事,進入大學見了世麵,才真正慢慢開竅。

大學畢業後,他借著移動互聯網的東風,也開了家小公司,每年掙個上百萬不算太難,在大城市裏這種小公司比比皆是,一陣風過來死一片,但在村裏麵,可就是人人豔羨驚歎的大老板了。

原本被人人瞧不起的一家人馬上成了香餑餑,揚眉吐氣固然痛快,但見識到了這些血親族人們的巨大態度反差,卻讓房長安對這種市儈惡俗的嘴臉更增厭惡。

房長安少年遭逢變故,飽嚐人情冷暖,一些看法難免偏激,事實上他自己也能意識到,「倉廩足而後知禮儀」本就是正常事。

他相信隨著國強民富,家鄉的麵貌也會跟著改變,但自身經曆記憶太過深刻,他不想去參與或者推動這個過程,隻想遠離,在一個已經知禮儀的地方安居樂業,一家人過自己的小日子。

房長安輕輕吸了口氣,這個年代的農村,空氣不說比大洋彼岸好多少,因為他沒去呼吸過,但料想應當也不會遜色,混著雨後的水汽,清新濕潤,讓他精神為之一清。

他努力拓展思維,想著能借用的資源,但數來數去,仍找不到一個可有借力的點,原本胸中激**的豪情不禁有點受挫。

他前世晚熟,進入大學才開竅,大學裏麵泡妹子,畢業後搞事業,都算小有成果,但對於這個年代的事情,真的隻有籠罩在家庭上的灰暗天空,加上年紀太小,了解很少,實在想不出什麽可行有效的致富之路。

而且家裏起點太低,能借用的資源極其匱乏,自家能想到的唯二比較有出息的兩位就是爺爺跟大爺。

爺爺已經退休,除了在村裏麵有幾分薄麵之外,基本無。

大爺在鎮上教書,以後自己在初中仍然可以靠他的庇佑,有人欺負自己就大喊一嗓子:“我大爺是學校老師!”

除此之外,好像就沒了。

而對如今這個年代的了解和掌握,也十分有限,知道非典剛剛結束,知道祖國會騰飛,知道借錢也一定要早點買房,除此之外……似乎就隻剩下好好學習了。

“我應該不會是最慘的重生者吧?”

房長安心裏麵暗暗嘀咕,覺得應該不是,至少父母雙全,還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負,怎麽想都比有個係統什麽金手指之類的玩意劃算。

房祿軍已經回臥室看電視,房長明和房嫣然各自吃了幾個包子,聽到裏麵電視機的聲音,也都悄悄地想溜進去。

從容正用家裏那個白底紅鯉魚的搪瓷臉盆在門前洗衣服,房嫣然看到臉盆,記起大哥的叮囑,於是小跑幾步過來,蹲下刷刷洗了兩下手,從容嫌棄她:“手上都是油……”

小丫頭嘿嘿嘿地笑,飛快洗了手去門後掛著的毛巾擦了擦,跑進爸媽臥室看電視去,又轉頭衝也跟著跑過來的房長明喊:“二哥你沒洗手!”

房長明瞪她,房嫣然於是又衝大哥喊:“大哥,二哥不洗手!”

房長安轉頭看過來,房長明跟大哥對視一眼,也小跑到老媽洗衣服的臉盆刷刷刷嘩啦兩下,手背都沒濕,就甩著手去門後擦。

從容嗔道:“亂甩什麽,到處都是……你那是洗手嗎?爪子都沒浸到水裏呢!”

房長明也不管,跑到爸媽臥室裏麵,找到一個凳子老老實實地坐著看電視。

家裏是一台老式的黑白電視機,爸媽結婚時買的,當時是很稀罕的東西,房長安上小學的時候都還有鄰居往自家來看電視。

這幾年大多都買了電視機,而且還是彩電,信號也好,看得清楚,就換成兄妹三個常往別人家跑看電視了。

不同的是房長安自小就靦腆,不像弟弟妹妹那樣什麽都不在意,有時候他想去看,房長明和房嫣然喊他,他還扭捏著不去,非要找到一個去別人家的借口才肯去,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喊弟弟妹妹回家,然後喊著喊著就自己站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