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

第十八章(下)

秦漠大概是要送我回家,他走在前麵,我跟在後麵,一切都很正常,但我總覺得好像遺忘了某件重要物品,心裏很不踏實。走到大廳,突然一拍腦門想起來:“糟了,忘了我有個兒子了。”

秦漠回頭說:“朗朗和鄭明明玩得正高興,到時間了鄭明明會把他送回來。”

我想想說:“人家好歹也是個明星,你讓人家給顏朗當保姆,這樣不太好吧。”

秦漠說:“沒什麽不好,我們走快點。”說完握住我的手急步往外走,而此時,身後突然傳來鄭明明中氣十足的大喝:“秦漠你給我站住。”

秦漠歎了口氣,我們一起站住。

鄭明明三兩步過來,一把拉住秦漠的袖子:“你幹嘛拿我的傘和煙花啊?粉絲送我的雨傘就算了,你把煙花還我,我好不容易才買到,打算待會兒去江邊放的。”

我低頭看了看秦漠提的塑料袋,愣道:“煙花?”轉頭問鄭明明:“你不是過來抗議一個人帶顏朗的麽?今天什麽日子非得放煙花啊?”

鄭明明奇道:“這關小顏朗什麽事兒啊?我就是過來要煙花的。今天11月11號,光棍節,光棍節就得放煙花,傳統麽。有個詩人還專門寫過一首詩來歌頌這個傳統,叫《光棍節,我們去江邊放煙花》,你聽過沒有?”

我在腦海裏迅速搜索一遍,表示沒有聽過。秦漠鬆開我的手拿手機單手發短信。

鄭明明惋惜地歎了口氣:“是首好詩啊,你居然沒有聽過,來,我念給你聽。”

她清了清嗓子:“光棍節

讓我們一起 一起去江邊放煙花

煙花 是夜之情婦眼角 流的淚

光棍 是男女比例失調 犯的罪

煙花好美

光棍好累

若我是一朵煙花

我一定要

轟轟烈烈 燃燒一回

哪怕大火紛飛 哪怕燒掉CCj□j

但我不會濫燒一個 一個無辜的公民

若我是一個光棍

我一定要

寫一封信 給人民代表大會

請求大會

或控製男女比例 或允許同性結婚

但我不會 因為我沒有大會指定的書信用墨水——英雄牌藍黑墨水

這封信 注定要被郵局退回”

她長舒一口氣:“怎麽樣,寫得好吧?”

我打心底覺得這首詩寫得真是爛,但看著鄭明明期待的眼神,實在不忍心打擊她,隻得含糊點頭,順便轉移話題:“寫這詩的人是誰啊?”

鄭明明回答道:“我的偶像,唐七。”

秦漠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叫唐七的不適合吃詩人這碗飯,你要認識他就趕緊勸他轉行吧,他沒寫詩的氣質,對了,他會什麽?”

鄭明明說:“他會寫詩啊,就會寫詩,詩寫得很好。”

秦漠說:“哦,就是說他什麽都不會了?那可以建議他去考公務員。”

我想這話也太毒了,從身體一直侮辱人家侮辱到靈魂,偶像被侮辱,鄭明明八成不能善罷甘休。

鄭明明果然沒有善罷甘休,瞪著一雙眼睛道:“現在就把煙花還給我。”

秦漠拿著手機雲淡風輕地晃了晃:“我剛在你官網上留了言,說你今天晚上會到江邊放煙火,估計15分鍾內長江邊就會被你粉絲包圍,你還要過去?”

鄭明明咬著嘴唇半天,蹦出幾個字:“你太卑鄙了。”

秦漠笑說:“過獎過獎。”

而我突然發現,在這世界上,有些人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去試圖得罪,比如希特勒、墨索裏尼、李林甫、和珅、蔣介石、汪精衛、戴笠、秦漠……

秦漠沒有送我回家,而是把我送到了T大。我們倆站在T大靠近研究生宿舍的籃球場上,彼此無話。

我猜測他是要做睡前運動,但看他手裏提著的塑料袋的容積,裝了煙花就不大可能再裝得下籃球了。

籃球場旁邊僅有幾盞光線微弱的路燈,天空飄著細雨,附近的雨絲在燈光照耀下空濛無比,離我們最遠的一個籃球架底下有一對男女正練習投籃。我說:“要不我打電話找同學借個籃球吧?”

他揚了揚手裏的塑料袋:“放煙花需要籃球?”

我傻了,百思不得其解,他居然來籃球場放煙花?他已經蹲下去掏出打火機來將其中一隻引線點燃,一聲悠長的哨音破空騰上去,巨大的花盞在半空中炸開盛放,像一隻綠色的菊花。

練習投籃的那對男女愣在原地仰望頭上燃開的焰火,他們的籃球滾到我們這邊來了。

秦漠撿起籃球扔過去,順手把打火機遞給我:“你也來試試看。”

我一邊在腦海裏回想C市有沒有關於燃放煙花爆竹的禁令,一邊蹲下來撥開打火機的火焰,但籃球場四麵透風,火剛撥開就被吹滅。秦漠幹脆貼到我旁邊來,小心翼翼擋著風,這下終於成功把火點燃。

記憶中還是我媽沒去坐牢之前家裏過年放過煙花,一晃都五年了。我有點緊張,火苗舔上去,引線燃得飛快。秦漠一把拉開我往後拽了一下,一股氣流騰上來,半空中再次落下一片花雨。他一隻手攬著我靠近耳邊:“點的時候別離太近。”停了一下:“這種程度的煙花,一般人我相信是不會受傷的,你就難說了。”我在腦袋裏反應兩秒,反應出這不是什麽好話,掄起腳後跟狠狠踩了他一腳,他悶哼了一聲,我忍著笑轉頭關切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退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就踩著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耐心看著我,抽了抽嘴角:“你真是不大方。”難得看他吃癟,我心情愉悅,忍不住得意忘形,蹲下來使勁按了按他被我踩的地方,成功聽到一聲抽氣聲,我抬頭假裝無辜道:“還疼?是這裏疼還是這裏疼?那這裏疼不疼?”話畢又按了按,他蹲下來目不轉睛看著我,看著看著,我笑容僵在了臉上,開玩笑開過頭了……他抬起我的下巴嘴唇一下子覆上來,輕輕擦過又放開,眼睛裏盈滿笑意:“我也不是很大方,我們扯平了。”

我想這都是什麽事兒啊,我怎麽就會去踩秦漠的腳,這根本就是在主動跟人調情嘛。調情這個詞一冒出來,我立刻被震住了。想了半天,得出結論,一切都是本能,看來我在對男人耍手段這方麵很有潛力,真是不知道該大喜還是該大悲,這個結論簡直讓人無從反應,而他已經施施然去搗鼓剩下的煙花了。排成一個巨大的五邊形後,他轉身招呼我:“你負責點這兩個,我來點這三個,一次性把剩下的放完,看能出現什麽效果。”

聽他這麽一說,我也滿懷期待,立刻就忘記對調情的思考,歡快地跑過去幫忙點火。煙花爆開前的哨音一陣高過一陣,T大的夜空立刻熱鬧非凡,旁邊研究生樓的同學們紛紛探出頭來,還有不少男生吹起口哨。天空中像是一簇一簇彩霞落下來,而同學們熱烈的反應簡直像天空中有一摞一摞的鈔票落下來。這個學校實在沉寂太久了。

我不禁讚歎:“真是漂亮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秦漠抬頭望著漫天盛開的煙花:“反正不是花咱們的錢,你別心疼。”我也抬頭看煙花:“嗯,我不心疼,隻要不是花我的錢,我都不心疼。”

在我和秦漠對話期間,和我們同處一個籃球場打籃球的那對男女也挪了過來。姑娘說:“媽呀,真是浪漫。”

小夥子隔空和秦漠打招呼:“哥們兒,夠牛的哈,為了女朋友搞這麽大陣仗,不過我還是得說,趁著校工沒來你們趕緊閃人吧,要被逮著了,寫個檢查是小事,就怕罰款,你們兩個人,還得罰雙份兒,多得不償失啊。”

我聽這聲音分外耳熟,轉頭仔細辨認小夥子的臉,煙火忽明忽暗中,小夥子搶先一步辨認出我來:“顏宋?居然是你!”

正好一個特別亮的煙火爆炸在我們頭頂,看清對方的臉,我也大吃一驚,幹笑打招呼:“哈哈頭兒,真是巧啊,還沒注意是你。在和女朋友雨中打籃球吧,真是有情調,你們過去繼續,過去繼續哈。”

頭兒擺了擺手:“你別誤會,我學妹,她明天要考三大步投籃,找我指導指導她。倒是你,什麽時候就有男朋友了?昨天“音樂之聲”那邊新來的一個同學還在跟我打聽你,怎麽,還藏著掖著啊,不把男朋友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我趕緊截住話頭:“不是我男……”

秦漠已經從陰影中走出來:“音樂之聲的什麽?”

頭兒和他學妹瞬間瞳孔放大,瞪圓了眼睛,學妹先反應過來,失聲道:“秦大師?!”我想這件事必須解釋清楚,正想再接再厲補充完剛才那句話的最後一個單詞,被秦漠漫不經心瞟了一眼。我立刻想起鄭明明的悲慘遭遇,瞬間覺得這可能不是解釋的最好時機。

秦漠伸出手:“秦漠,顏宋的男朋友。”

剛才也許不是解釋的最好時機,但從此以後,我預感自己將再也沒有解釋時機……

已經可以想象明天整個欄目組人盡皆知,嶽來上次的美人計沒有被頭兒采納,此次必定舊案重提:“宋宋,為了讓秦大師以最大的熱情來配合我們的節目,我們集體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決定把你洗洗送到秦大師床上去……”背後陰風陣陣,我打了個哆嗦。

頭兒呆愣許久,才能把手伸出去和秦漠握在一起:“T大電視台學術廣角欄目負責人黎君……跟顏宋同事。”

秦漠放開手,看了我一眼,對頭兒說:“宋宋平時在學校受你照顧了。”

頭兒撓頭回答:“哪裏哪裏,顏宋這孩子在電視台一直表現很好,是同學們的榜樣,她主持的節目很多老師和同學都喜歡看。”

我無語地望著頭兒,整句話隻敢苟同“哪裏哪裏”這個部分,他確實哪裏都沒有照顧到我,至於我們的節目有很多受眾這個觀點,純粹是他自行YY。

秦漠說:“以後宋宋還要多麻煩你。”

頭兒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我知道您工作忙沒有太多時間關心顏宋學校裏的事兒,我既然是她頭兒就肯定要為她在學校的成長負責的,您不用太擔心。”

我完全插不上話,隻覺得自己正在目睹一場家長座談會。

夜空裏煙花燃盡,徒留下灰白的煙塵和濃烈的硝煙味,漆黑的天幕上,熱鬧過後更顯寂靜,我計算了下時間,預計校工已快要登上曆史舞台,就像香港警匪電影中警察總在一切打鬥結束時姍姍來遲。

須臾間,背後果然亮起一束手電光。校工大喊:“別跑。”

早有預謀的我已經拽著秦漠跑了起碼三十來米遠,秦漠明顯還沒有進入狀況,所幸配合度還是很高。

籃球場旁邊正好有一個小樹林,我拉著他一頭衝進去,躲在一顆大樹後。今晚沒有月亮,小樹林太偏僻,也沒路燈,到處漆黑一片,令人發指。秦漠說:“宋宋……”我摸索著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氣流發聲道:“先別說話,不知道校工有沒有追來。”等待片刻,沒人追來。他的氣息掠過我的手指,像被燙了一下,我趕緊放開。秦漠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這樣黑的天色他居然能準確無誤一次性摸到我的頭發,真是高人。他笑了一聲:“今天晚上我真像個毛頭小子。”

我說:“啊?”

他道:“我沒想過這輩子還能牽著女孩子的手在大學校園裏飛奔,”停了一下,補充說:“就為了躲校工。”

我頓然驚覺麵前這個人今年已經三十二了,回想他平時的莊重嚴肅,確實有點搞笑,一不小心笑出聲來。他手指滑下揪住我的臉頰往外拉扯:“嗯?還笑。”

我口齒不清:“你年輕的時候就沒做過這樣的事?”

他手搭在我肩膀上:“還真沒做過。”

我安慰他:“這沒什麽,今天晚上做了,你這輩子就算圓滿了。不過在籃球場上放煙花,還是那種噴花類的,你可真是有創意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這好像是你的創意?”

我說:“啊?”

他慢條斯理道:“聽說有人此生第二大願望就是男朋友能為自己在T大籃球場上放半小時煙花,第一大願望是有一天自己的塑像能立在T大文科圖書館前供世人瞻仰?”

我呆了一會兒,突然回憶起來,自己確實這麽跟周越越說過。那已經是研一上學期的陳年往事,韓梅梅用100根蠟燭在籃球場上擺了一顆紅心向林喬表白,一時在校園BBS上引起轟動,成為當年T大民間的一件盛事,討論此事的貼子連續被版主置頂了三個月,女同學們一方麵唾罵韓梅梅此舉丟了女同胞的臉,一方麵豔羨人家能成功打動林喬的一顆芳心。而男同學們反應就比較單純了,統統覺得林喬撿了大便宜。周越越在我耳邊嘖嘖嘖,針對這件盛事感歎了半天,說要有個男的能為她盡心到這個份上,她死也值了,哪怕是個女的這麽對她,她也豁出去答應了。我覺得她實在太沒出息,忍不住說了兩句:“在操場上用蠟燭擺個心就叫盡心了?要誰能為我違反校規在籃球場上放半小時禮花,那才叫盡心。”

周越越說:“你這要求也太高了。你得放低標準。”

我說:“這已經是降低後的標準了,之前的標準是給我在T大文科圖書館前立個塑像供世人瞻仰。”

回想起這一段,我心裏一時七上八下滋味難辨。

秦漠說:“在圖書館前給你立個塑像你就不要想了,我暫時還沒那個能力。隻能帶著你放放煙花躲躲校工。”

我覺得眼睛有點酸澀,一句壓在心底一晚上的話終於衝口而出:“秦漠,你就別在我身上耗時間了,其實我們倆不合適。”

他沒說話,夜太黑,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繼續說:“你看,你喜歡我什麽呢?我隨便哪個方麵都普普通通,還帶了個孩子。我的生活方式也跟你完全沒有重合點,就是上課打工養顏朗。我覺得我這個條件的,也就是找個帶拖油瓶的鰥夫比較合適,我跟你太不合適了。”

他仍然沒說話。我壯起膽子:“而且,你們那個圈子不是經常有酒會、高爾夫、遊船、打獵啊什麽什麽的活動,我完全不懂,你把我帶出去也沒有麵子……”

他終於開口:“遊船?打獵?這些你都是從哪裏看來的?”

我呆了呆:“天涯上周公子和易小姐論戰上看來的。”

他的手撥弄著我的頭發:“還有什麽問題?”

我被他打斷思路,一時之間想不出還有什麽問題。

他說:“那就是沒有問題了?你剛才所說的也完全不構成問題。你看,我們兩在一起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你什麽都不要想了,我已經說過,我們慢慢來。”

我被他一番話徹底繞暈,正在沉思,他握住我的手:“好了,我們回家。”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一個角來,天色真是變幻無常,我看著天上的月亮,突然有不妙的預感,好像前方正有什麽令人不安的東西,正在一步一步接近。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終於出了一回鏡。關於人代會書信指定用墨水那個,全是我胡說的,大家不要相信。

然後,我代表大家感歎一下,今天這章分量真是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