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教士

第十章 教士

我乘坐運輸船不下三十次了,今天還是頭一回發現運輸船居然還可以這麽瘋狂。

我沒法自己測算飛船的速度,也沒去打擾正在專心駕駛的西爾維婭。從舷窗往外看去,遠方那看似遙遠的巨大石塊仿佛眨眼之間就到了眼前,倏忽間又被遠遠拋到了後麵,我估摸著,此時每一秒鍾飛船行進的距離,應該已經足夠我們防衛軍急行軍幾個小時,甚至幾天。

飛船依然在加速,我被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在座椅上。太空中沒有阻力,理論上說飛船的速度可以提高到無限大,當然實際操作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但飛船並沒有出盡全力,依然保留了餘力來隨時準備轉向,以應付小行星的阻礙。少校每一次轉動舵輪,我都會感覺有巨大的力量要將我從座椅上甩出去,幸虧結實而富有彈力的安全帶綁住了我。我已經有些分不清方向,飛船強烈的震顫讓我感覺惡心。西爾維婭曾告訴我說,古代人們還沒走出神聖泰拉時,航海新手的待遇是用纜繩捆在桅杆上以治療暈船——那時候的纜繩可是完全沒有彈性的。

看看西爾維婭沒有任何倚靠的站在舵輪旁邊穩如山嶽,再看看其他那些各自忙碌著的海軍官兵……

梅爾維德挑夫在像個戰士那樣發動衝鋒。它的推進器噴射著熾熱的等離子火焰,在身後形成幾百公裏長的明亮尾焰,宛如一顆劃破天際的流星,恐怕在星係任何一顆行星上都能用肉眼看到。這樣形容讓運輸船看起來強勢無比,但跟對手那種真正全副武裝的戰士比起來,運輸船完全就是個毫無武裝的平民。

複仇者級大型巡洋艦,據介紹說,它的年代久遠到帝皇領導的大聖戰年代,距今差不多都有一萬兩三千年了。大型巡洋艦是如今帝國戰列巡洋艦的前身,它有著對於如今的帝國來說久已失傳的古老科技。就我們目前所見,光是它那強勁的推進器就讓我們目瞪口呆,那麽龐大的戰艦居然在靈活性上全麵壓倒了原本以機動靈活著稱的月神級輕巡,以至於它能從容的越過炮戰階段,直接逼近到月神後上方的射擊死角去展開接弦。

此刻,月神依然在掙紮著翻滾軀體試圖將側弦對準複仇者,但它的靈活性早已大不如前。它的推進器功率大大下降,很多姿控裝置甚至徹底熄火了,可以想象,混沌的登陸軍隊已經控製了它的很多艙室,徹底占領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如果我們不能及時趕到展開救援,那麽等待它的隻有三種結局之一:人員全軍覆沒而戰艦被占領、叛變投降、或者自毀。

要開動一艘戰艦很難,通常需要上千甚至數千人的通力合作,一絲一毫的馬虎都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而毀滅一艘戰艦就顯得容易多了,一發貫穿要害的炮擊那隻是最理想的狀況,很多時候,一次小小的沒能得到及時排除的機械故障,一次儀表數據的處理錯誤,一次機械本靈祝福儀式的小小偏差,都會導致一艘或許需要花費幾個世紀來建造並且已經服役了上千年的戰艦,在短短幾分鍾之內徹底毀滅。

問題是,那艘月神上的船員真的能下定決心自毀嗎?或者說,就算艦長已經下令要為帝國盡忠,可下麵的士兵能及時去執行這人生最後一道命令嗎?

再晚一些,同樣的命運降臨到我們頭上,那時又會如何?

我的內心在避免這個問題,我唯一能想到的念頭就是帝皇庇佑我們。

不用讀心我也能猜到,現在全船上的人都在思考或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包括那看起來一臉堅毅的西爾維婭少校。

比較幸運的是,由於月神不懈的垂死掙紮,複仇者也不得不隨之進行複雜的機動,一直沒法停下來安靜的瞄準我們。它已經打出過三次側弦齊射,稀稀拉拉的零散射擊更是從未間斷過,可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也遠在幾十公裏之外,唯一一次算得上威脅的炮擊擊碎了我們前路上的一顆小行星,碎散的石塊打在我們的船艏護盾上讓它失去了一定能量,但遠未達到過載的程度。跟很多次我經曆過的槍林彈雨之下的衝鋒比起來,這一次簡直是在閑庭信步。

但是可以想象,隨著距離的漸漸拉近,敵艦的命中率將會大大提升。屆時我們這艘幾乎沒有裝甲的飛船又能承受幾炮?而光矛依然沒有冷卻完畢的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去敲開對方裝甲?方才那雙倍充能的炮擊,雖然成功過載了對方護盾並擊毀一門弦炮,卻再沒有餘力去貫穿它的硬殼。

艦橋裏的人已經沒剩幾個,尉官們大都去飛船的各個要害地段去指揮船員應付戰鬥了。但艦橋裏並不安靜,除了發出各種聲響的儀器和操縱杆之外,還有個須發花白的老教士在拿著通訊器大聲的對全船發表廣播。

“……沒錯,被詛咒的叛徒們確實擁有比我們更好的船,那是曾經帝國海軍最輝煌時的驕傲之一,複仇者,它甚至比我們現在的大多數戰列巡洋艦都要厲害。但是,你們能想象這艘船在叛徒手裏變成了什麽樣子嗎?它叛變已經足足一萬年了,跟帝國海軍戰鬥過多次,傷痕累累,現在它側弦的十八門光矛能正常射擊的不足六門。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它根本沒有經過任何維修保養!失去帝皇的眷顧,失去奧米尼西亞的祝福,它現在就是一塊即將報廢的殘骸!或許它現在還能動,還能射擊,那是它最後的苟延殘喘!因為,很快,我們就會為它帶去帝皇的審判!我們要用火焰淨化它身上的汙穢……”

老教士穿著陳舊但洗的很幹淨的袍服,上麵沒有任何鑲邊與裝飾品,顯示他在國教中的地位基本是最低的那一層。畢竟,運輸船幾乎是個流放之地,隻有最沒地位最沒後台最不得誌的小角色才會被發配到這裏。演講已經進行了超過一個小時,老人的嗓子顯出些沙啞,但依舊清晰洪亮,透著不可動搖的狂熱情緒。他分析一段敵我對比,又攤開國教聖典宣揚一段帝皇語錄。那本大書硬皮線裝,看上去年齡比他還要古老,卻不屬於我熟悉的任何一個版本,而是手抄本。

一段我早已耳熟能詳的帝皇語錄之後,老教士放下聖典,又開始說別的。

“……同一條船上的兄弟們,我是如此堅信,至高無上的帝皇正高踞於不朽的王座之上注視著我們,並伸出他大能的手庇佑我們!是的,在我這接近八十年的人生中,雖然我每天每夜無時無刻都在祈禱,但帝皇的注目卻在我第一次身臨戰鬥時降臨下來!兄弟們,帝皇隻會庇佑那些勇敢而忠誠的戰士!隻會賜福給戰鬥中的人們!我們起航已經快兩個小時了,敵艦對我們發動了超過一百次炮擊,但帝皇詛咒他們的光矛,使它們甚至沒能給我們帶來任何擦傷!再想想我們自己,還記得嗎,當我們與敵艦相距三十萬公裏,哪怕千分之一角度的偏差都會造成上百公裏的錯誤,沒有任何人能在這種距離上命中,普通的帝國海軍不能,受祝福的星際戰士不能,那些受詛咒的叛徒,還有汙穢的異星人,他們誰都不能!我們同樣也不能,但那一刻,帝皇在親自為我們瞄準,讓我們那門自三百七十八年前裝備至今還從未使用過的光矛在第一次發怒時就重創了敵艦!這是隻有帝皇才能做到的奇跡!讚美帝皇!”

“……或許有人會問,我們隻是運輸船,有沒有把握在接舷戰中打贏殘暴的混沌軍隊?我無法回答,但梅爾維德挑夫可以用他的曆史與榮耀來回答,我們能!你們都知道的是,在這艘船上生活和工作過的每一個人,都留下了他的名字,但有些人的名字你們看不到,他們的名字被隱藏在甲板與管線的另一側,用金色和紅色的文字雕刻在最堅固的龍骨上,哪怕最嚴重的損傷,隻要船還在,那些名字就永遠存在,那些都是這艘船上戰士們的名字,他們有的在戰鬥中陣亡,有的有幸得以壽終,但他們的名字都已經與這艘船一起,成為不朽!他們是受祝福的人。在建成之後,我們的船已經服役了超過兩個千年,經曆過五次戰火考驗,其中有四次主動靠近敵艦展開接弦。讓我來列數一下戰果:混沌的輕巡洋艦一艘,奪取;海盜的武裝商船一艘,奪取;混沌的重巡洋艦一艘,炸毀;獸人的巡洋艦級巨石戰船一艘,重創。兄弟們,我們不僅戰勝過數倍於自己的敵人,還曾經成功奪取敵艦,讓一艘叛變的戰艦重回帝國海軍序列!在戰鬥中我們也曾嚴重受創,最慘重時失去過主引擎和亞空間引擎,甚至連艦橋也曾經一度被占領,但我們撐了下來,我們最後贏得了勝利!帝皇庇佑,我們的龍骨自始至今毫發無損。機械神教的兄弟們讓我們一次次變得更加堅固和強大。我們船艏的兩門光矛,那可不是每艘運輸船都能裝備的,那是我們自己的戰利品,來自被擊毀的重巡殘骸,經過淨化與修複重新成為捍衛我們神聖帝國的武器……”

我之前的軍隊生涯中見過許多位像他一樣可敬的帝國教士,但很少有人能衰老到他那種程度依然如此熱情的投入工作。在發動衝鋒時,承受炮火而無法反擊的現實會讓很多人意誌消沉甚至崩潰,帝國政委的死刑往往隻能維持他們堅持進攻而不潰逃,真正能讓士氣狂熱起來的,還是國教的牧師、神甫和主教們。很多時候,最先衝入敵陣的,就是這些身穿長袍,手持權杖或鏈鋸的教士。

但在這裏,這位老人注定不可能上陣了,現在他隻能通過不間斷的演講來維持士氣,而且由於體力的關係,恐怕他也無法堅持到接弦的那一刻。

西爾維婭招手叫過附近一名上尉,示意他先掌舵,然後走到老人身邊,要過了通訊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