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夜魚龍舞
再喧囂的熱鬧也會過去。
當比賽結束，隊員們三三兩兩的散去，一路上津津有味的討論著剛剛看到的那些細節。
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女隊的姑娘們偷偷摸摸的看王超，偶爾低頭發出意義不明的哄笑聲，還有人在哄笑中羞紅了臉，至於究竟說了些什麽，任何人不得而知。
女性天生慕強，加上王超還算小帥，應該是有人想要找王超加個微叉或是小企鵝號碼的。
如果王超跟武力苦戰七局，最後惜敗，估計現在身邊早就圍滿了人。
但他表現得過於強悍了，已經到了讓人感覺高高在上身處雲端的地步，於是大家反而不敢靠近了。
羅誌紅並沒有第一時間找他聊，因為老羅同誌腦子很亂，需要用一晚上的時間好好想清楚，明天再說事兒。
何敬平也沒跟王超搭話，比賽一結束，他就迫不及待的離開球館，掏出手機，開始給羅九打電話。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羅九略顯激動的聲音：“老師，您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
何敬平感受到羅九聲音裏由衷的喜悅，又是愧疚又是欣慰，最後卻又強行壓下，道：“我給你傳個視頻。”
是的，他用手機錄屏了，他違反規定了，羅誌紅也看到了，但羅誌紅不敢說……
幾年未見，何敬平有些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羅九。
以前他對羅九太凶太嚴厲，後來他情緒崩潰選擇逃避，同樣是對羅九的不負責任。
後來聽說，羅九被他師兄臨時接管了，也算是幫他接手了這個爛攤子。
再後來，羅九過年的時候上門拜訪，被他擋在門外，隔著門說“以後不要來了”，硬生生讓羅九在大雪的天氣裏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
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給羅九打電話。
電話裏一片沉默，直到一個視頻被羅九下載成功，何敬平聽到耳邊傳來“叮”的一聲。
“小九，你一定要認真看完這場球，這是在江城市隊內部剛剛結束的一場比賽。”何敬平用最快的速度說完這句話，隨後像是害怕羅九再說些什麽似的，有些狼狽的迅速掛斷了電話。
他慢慢回到自己在基地裏的住處，是羅誌紅專門給他安排的三室一廳大戶型。
他沒有開燈，身子陷入客廳柔軟的沙發裏，坐了很久很久，隻覺得體內某些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流失殆盡的東西正一點一滴重新凝聚起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輛曆經風霜之後鏽跡斑斑的破車，明明已經被遺棄在車庫多年，卻忽然有人往他幹涸的油箱裏注入了市麵上最好的油，讓他忍不住想要驅動還能用的引擎，盡量發出轟隆隆的吼聲來。
黑暗的客廳裏，他的眸子變得很亮，又在幾分鍾後驀然熄滅。
“我能教他什麽呢？”他想到了這個問題。
是啊，我能教他什麽呢？
現在的他，比七年前的羅九還小一歲，可他展現出來的已經是我理想中最好的乒乓，是我畢生研究之後幻想出來的完美模樣。
難不成教他做粵菜？
何敬平在此刻才忽然想通一件事情：難怪王超不想拜秦華昌為師。
這小子……大概覺得任何人都不配做他的師傅吧？
可是他這個年紀，這些技術，這些理念，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
難道真有生而知之者嗎？
還是說……他背後另有一個老師，是絕不在我和秦華昌之下的頂級名帥？
何敬平閉上眼，開始認真在腦海裏梳理過去二十年內從國乒教練組退休的一眾功勳老將，可到最後也沒找到任何一個符合他猜測的人選。
這時候電話卻響了，是羅九打過來的。
“老師，我看完了。”電話裏，羅九的聲音不像剛才那麽歡快，反而有些失落，他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老師，我很抱歉……我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努力了，但其實……果然是我自己的問題啊。”
何敬平怔了怔，解釋道：“小九，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沒關係的，我其實很替您高興啊。而且，對於我自己來說，看到了這場球，我也知道我努力的方向是沒錯的，也許再多練練，就能打好了。”
羅九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恭喜您了，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傳人，那麽，您能告訴我，我的小師弟叫什麽名字嗎？”
何敬平呆了呆，終於知道哪裏不對了，他苦笑道：“你搞錯了，他不是我的弟子……就連他這套打法，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電話兩頭齊齊沉默，顯然羅九那邊也有著巨大的震驚。
他苦練這套打法七年，始終不能大成，最終甚至害得何敬平退出國家隊，他雖然愧疚，卻終究是有些怨氣的，因為如果何敬平這套理念真的有問題，那他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所以看到今天這個視頻，他以為視頻中那個少年必定是何敬平在最近這三年中苦心孤詣一手帶出來的秘密弟子，他以為何敬平是要告訴他：我沒錯，是你錯了。
然而真相如此匪夷所思。
當何敬平簡短的講述完王超的來曆，這闊別多年的師徒倆總算重新變得熟絡起來。
“那麽，師傅想要收他做徒弟嗎？”羅九開起了玩笑：“這可是曆史性的時刻哦，我朱門的小師弟，身份可不一般，如果您要收徒的話，我得專程請假過來做個見證。”
何敬平情緒也舒緩了，苦笑道：“我倒是想收，但以前他是直板，他跟我提的時候我拒絕了，如今我哪好意思再貼上去？何況，他就是個妖孽，我能教他什麽？”
羅九的想法卻不一樣，他畢竟年輕，經曆過球隊裏許多明裏暗裏的人事：“但他總得有個根吧？難道要單槍匹馬一路殺上來？那太辛苦了，萬一途中遇到個不靠譜的領導，說不定還要蹉跎了黃金年齡，老師，他可不年輕了啊，十八歲還在市隊混著，對於天才來說，這起點有點低了。”
要知道，羅九當初十九歲的時候，可是已經進入國家一隊了。
何敬平卻終究麵薄，他想了想，道：“小九，拜托你個事情。”
羅九“嗯”了一聲：“您說。”
“最近找個時間跟孫天龍認真打一場，一定要贏，完了錄視頻發給我。”何敬平解釋道：“上次我跟那小子開玩笑來著，說你如果打敗了孫天龍，我就收他做徒弟……小九，朱門有沒有小師弟，可就全看你的了。”
電話再次掛斷，何敬平不再糾結，打開筆記本直播頁麵，等著看今年乒乓球世界杯的最終決賽，而另外一頭，羅九的心思卻活動起來了。
他直接一個電話打給了遠在江城的黑桃q俱樂部某人。
“喂，凡哥，給你看個好東西。”
羅九神神秘秘的道：“在發給你之前，你先發誓，絕不將這東西再給別人看，能做到嗎？”
凡哥名叫範小凡，是黑桃q俱樂部的實權負責人，數日前曾拜訪市隊基地，求羅誌紅把武力賣給他打乒甲，結果被老羅同誌毫不留情的趕了出來。
範小凡笑聲洪亮，中氣十足：“好，好，我發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凡哥這張嘴就是屬貔貅的，隻進不出，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你自己啊，嘴巴像泄洪的三峽大壩一樣，從來沒守住過秘密，到時候你自己漏了，可別怪到我頭上來。”
羅九嘿嘿一笑，知道自己黑曆史一大堆，也不辯駁，隻道：“這東西真的很重要，是我老師偷偷發給我的內部絕密視頻，也就是咱們關係好，我才給你開個後門。”
他將視頻發給範小凡，範小凡當場觀看，前五分鍾看完，他以為羅九是想告訴他武力很強，可再看五分鍾，他就震驚了。
“這人我知道哇！他叫王超，前些日子有兩場球流出來，很多人都看過了，也都一致認定他是可造之材，未來可期……但是，這場球跟那兩場完全不一樣啊！”
那兩場是未來可期，這場卻已經是完全體了！
身為江城市的本地職業隊伍，範小凡比其他任何乒甲隊伍都更了解武力有多強，否則的話，他也不會在球隊陷入危機時，厚著臉皮去求羅誌紅。
但視頻中，王超打武力完全是爸爸打兒子啊！
總共五局球，就有兩局11：0，這是什麽概念？
要知道，數年前五大主力虐殺武力的時候，他也是在現場的啊。
範小凡的呼吸都粗重起來，過了許久才道：“小九，你說我如果要簽他，羅誌紅會不會……”
“趕緊去呀。”羅九在電話那頭罵道：“你的球隊都快解散了，還要臉幹什麽？多準備點資金，也別等明天了，今晚連夜去找人，你得明白，你能拿到錄像，其他隊伍就未必不能拿到錄像，你去了之後，如果實在沒路子就找我老師，提我的名字，他應該願意幫忙的。”
範小凡被他罵得醍醐灌頂，頓時清醒，二話不說開始瘋狂打電話。
與此同時，市隊基地另一處房間裏，蔣龍正對著電話一臉乞求，臉色沉痛：“好，好，可以，我接受，隻要你這次挪給我一個名額，幫我過了這關，明年XY市的兩個推薦名額你隨便定，我絕不插手！”
掛斷電話，蔣龍陰霾了一整天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還好，總算解決了……明天一早我就通知王超，把他的名字報上去，中午再請他去基地門口的樂華食府吃頓飯，多點幾個硬菜，籠絡一下感情，這事兒就算成了。”
又一處房間裏，羅誌紅長出一口氣，揉了揉眼睛，將雙手從筆記本鍵盤上收了回來。
他的電腦用得不好，但依然硬著頭皮打了一篇足有兩千字的報告，詳細闡述了市隊隊員王超的詳細情況，誠懇的請求省隊特事特辦，提前將王超同學招入省隊，否則的話，他怕自己才疏學淺，浪費了一棵好苗子。
為了保證事情的真實性，他將今天的比賽視頻附上，並在最後加了一句話：王超同學可以接受任何現場考試。
羅誌紅發送郵件，一看時間，已是深夜十一點，他脫衣上床，做了個夢，夢中，市隊所有隊員都被省隊招過去了，導致他一時之間竟然成了光杆司令。
嗯，倒也不失為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