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血夜
作為一個現代地球人,周寧自忖對信息情報還是比較敏感的。
他在之前攻伐死道眾據點時,也嚐試著進行了一些信息收集,繼而知曉了死道眾的城隍計劃。
城隍的概念,周寧還是比較熟悉的。
一句話解釋:亡者的官府。
官府的第一大功能就是秩序。
亡者的官府,作用即組織亡靈秩序的投胎轉世,或者徹底消亡。
隨後,周寧很自然的聯想到了魘物,繼而考慮到了靈滿為患的問題。
因超凡而靈易存以及淤塞。
從這個角度講,城隍的建立是有功於人道,甚至天地的。
並且,這裏邊能做的文章大了去了。
他也一下子明白了正派諸門、乃至朝廷在新州的表現,為什麽那麽拉胯。
別說是修士們,就連大乾朝廷,都不是真正關心新州凡人的死活。相比於城隍這個大項目,一州之地民眾的死活,其涉及的那點利益太微不足道了。
擁有的越多,就越舍不得死。
那麽,對於皇帝、乃至袞袞諸公而言,死後的種種也收歸掌控,是不是意味著另類的不死呢?
差點意思,卻仍舊是值得爭一爭的。
畢竟修行要天賦,天賦乃上天賜予,不由人。
可死亡,由人,也躲不脫。
也正是因為城隍項目臊氣重,他見風頭火勢不對,便扯鍋跑路。
而眼下的墮獄,係統簡略的一解釋,他便明了了。
這荊獄,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是靈魂棲息地。
這麽說可能不夠直白,說亡靈墓場,大約更容易理解。
有些地方,對亡靈有著天然的吸引力,產生類候鳥現象,本能的趕往那裏。
荊獄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具體是因為這裏有著特殊磁場,能夠加速亡靈的歸元,還是其他,係統沒說,周寧也懶得妄猜。
總之荊獄亡靈極大豐富,這是‘獄’的另一個由來。
墮獄,就是指,因為特殊的外因刺激,比喻血雨,導致亡靈群體暴動,釋放遠超尋常的靈力,繼而引發了以陰煞為主的超凡能量的超常聚集,相互作用,滾雪球,量變引發質變,最終形成廣域的類黑洞效果,扭曲一個區域的法則,負向跌落。
陽力、清靈,這是正向。
陰力、濁煞,這是負向。
正向的典型代表生,負向的典型代表死。
本來是沒有善惡屬性的,都是自然現象的一部分。
可對於活人而言,後者極不友好。
負向不光有死,還有破壞、枯萎、腐朽等概念,就像正向還包括了創造、生發、蓬勃等概念一樣。
對應到人的情緒,負向的和正向的,也都各有歸屬。
當一個意識,被憤怒、嫉恨、恐懼等負向情感充塞,它是沒可能友好的對待他人他物的。
並且,由於情緒受刺激而亢奮、超常的飽滿,繼而裹脅更多的負向超凡力量,也就是煞力,於是就誕生了普通人眼中的惡鬼、修羅、邪靈……
那麽,墮獄的概念,也就此清晰明了了。
人間冥土化,裏世界……稱呼無所謂,效果就是這麽個效果。
墮獄帶來兩大效果,一個就是痛苦瘋狂,另一個是饑渴嗜血。
初時,商隊的人們,感覺還不夠強烈,甚至有不少心懷僥幸,覺得怪物再怪,也得講起碼的邏輯吧?
如果己方表現出足夠的威懾力,那麽怪物沒理由明知不敵,還非要前仆後繼的送死吧?
不過等他們見識到血罡(血雨裹脅的罡力的統稱)彌散,將夜空染成了紅色,就連經荊棘都堅持不住,開始突兀的起火燃燒,便很容易的意識到了怪物會瘋狂的原因。
如果將煞力視作水,那麽在這場天災的中後期,陣壘會成為沙漠中唯一的綠洲。
受血雨鞭撻刺激的怪物,願意為了喝到這口水,賭上一切……
果然,情況向著壞的方向發展了,才不到一小時,地麵便起了血霧。
此乃血罡進一步彌散,連地皮上的煞氣都被逼退又或中和掉、而造成的結果。
這時候,陣壘的防護罩在血罡的全麵圍攻下,已經徹底顯露出來,光朦朦的,形狀像一枚小半穩進紙殼中蛋。
這光蛋沒有任何懸念的引發了怪物的覬覦,它們開始向著陣壘進發。
陣壘這邊,碉樓上的蟲兵陸續開火。
成長的蟲兵,在細節表現方麵,較之過去有了增強。
比如,現在的蟲兵懂得控製兵器威力了,能以六分力做到命中即擊殺,那麽就不用八分力。
而在過去,打什麽都是十分力。
冷槍無炮,打擊頻率不高,一頭又一頭怪物被擊殺當場。
由於夜色和血雨血霧,視野很受影響,人們往往隻能在軌道槍命中目標的瞬間,借著那光亮,大略的看清怪物的模樣。
那是扭曲的、畸形的,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的一頭頭怪異。
它們是拙劣的堆砌,尋常的自然衍化不會誕生此等毫無邏輯可言的生物,所以隻能橙汁為‘怪’。
這些怪物的體內,煞氣已然不是很豐盈。
再加上血雨時刻不停的衝刷,幽火在它們身上的燃燒無法徹底。
於是被殺死的它們,就像是技術不過關的小煉鋼廠煉廢的鐵,千瘡百孔、形狀不規矩的一坨。
又仿佛像是被挖掉核心部分的珊瑚礁殼,戳在光禿的土地上,乍一看像是來到了抽象派雕塑作品的露天場地。
周寧看了一會兒,就頗感無趣的收回了視線。
他現在唯一惦念的,就是能耗。這等作戰畫麵,他提不起興趣。
或許是遊戲玩家的一大彼端吧,周寧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要比很多人更冷血。
明明是在親曆戰爭,見證生命橫死消逝,明明已經在付出自己了,周遭的一切,仍舊感覺不到太多份量。
你要說真無情吧,淚點還不高,看些煽情的電影,都能流淚,搞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覺得這份感性,比年輕時還過分。
百思不得其解,也隻能歸咎於人性的複雜和矛盾。
反正至少眼前這種場景,很難讓他走心、讓他代入,那感覺就像玩一款不是很行,但湊合能打發時間的遊戲。
好在係統彈出一條讓他感到振奮的消息,血罡性質解析完成,現在可以通過專用的法器,汲取血罡了。
還等什麽,手搓法器,立刻開工呀。
於是不久之後,八座碉樓,紛紛有了新動作,竹蜻蜓一般的法器部件飛上天,迎風就漲,最後放大到大型風力發電機槳葉的水平。
‘呼呼呼!’這些槳葉在空中轉動,形成的氣流旋渦所囊括的範圍,又要比槳葉的直徑大了十數倍。
於是,大量的血雨、血霧,在空氣渦流的梳攏下,聚積於漩渦海眼般的法器部件中央。
然後又像竹蜻蜓的杆,化作一股並不筆直的能量流,聯到碉樓頂端的法器中,使之有幾分提線風箏的意思。
周寧看這法器效果不錯,心中頓覺平衡了許多。
俗話說,細水長流耗不低,有了這法器,來自環境因素的消耗就大大緩解了。
剩下的就是大陣激活後的基礎消耗,以及怪物來犯造成的各種損耗。
前者是必然支出項。
後者則能通過技術手段減耗節能,可以主抓。
遊鴻基和傅山見了周寧新展露的手段,也均是心中一寬。
傅山更是暗自使勁,打算盡心竭力,回報周寧的信賴,同時也為了家人及眾人安全。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血雨仍舊沒有停的意思。
這時,向陣壘進軍的怪物,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有所提升。
這點,從軌道槍的頻率就能辨別。
還有就是,幽能火炮真正參戰了。
怪物中的大塊頭,隻看外在,堪比航母級魘物。
但如今的周寧,已經不怵單純的龐大。
幽能火炮的炮彈轟在這些怪物身上,先是爆炸和衝擊波,然後是熊熊的幽能火焰,非常的醒目,打擊感也極強。
更重要的是,其動能也很強悍,能夠遲滯乃至逼停大怪物的豬突式推進。
大怪物被轟的仰頭嘶嚎,一股濃濃的腳盆特攝劇打打怪獸的既視感撲麵而來。
這一幕讓周寧感到滑稽荒唐的同時,想起了那句:現實有時候比戲劇更誇張的說法。
同時,也為他之前參加麒麟軍時,見識過的變形金剛+麥克瑞一號、混合雙打壞太平洋機甲找到了誕生的緣由。
有著龐大軀體的怪物敵人,人類自然不隻會整些螞蟻啃大象的策略,彌補短板,以巨對巨,這等思路絕對不罕見,而超凡的存在,也使之有實現的可能。
他又回憶起攻伐死道眾的那幾戰,就沒有遇到過機甲類的巨型敵人,也不曉得是因為什麽。
反正他不相信死道眾會無視這個領域的技術價值。
更何況以他所見到的地底穹隆的規模,幾十米高的超凡機甲也是能施展開的,隻不過大部分情況下,會有籠中鬥的視覺效果。
怕毀壞自家據點的花花草草?可跟家被燒成白地比,毀壞部分,這仗還是能算的過來的吧?
不知道,細細回想梳理,總能發現一些不合理的情況。
周寧覺得這可能就是中人之姿的弊端,別說是算無遺策,能在做事前和做事時,不漏算大問題,就很不容易了。
同時也不夠敏銳,很多有價值的信息記憶,都沒辦法及時調用。
要想現在這般,再次觸發被刺激到了,有既視感,或關聯到了信息,才察覺出了一些異樣。
總而言之,他現在有種事後反芻,越想越後怕的感覺越。
同時也為能在新州小撈了一筆還近乎全身而退,感到慶幸。
然後,隱約感覺出點思路來。
那就是轟轟烈烈的做,撈一筆就跑路。
這次也一樣,既然趕上了血月,還暴露了力量,之前在荊獄中糗一段時間、玩玩小種田的思路要不得了。
事情結束,立刻遠遁。就像潛泳,一個猛子紮下去,幾十米後才露頭,換口氣,再紮下去……
傅山不知道周寧這種時候了,反而會分心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問周寧:“要不要下場熱熱身,你不顯露下本事,我不太好判斷你這悍將該怎麽用啊!”
周寧哈哈一笑:“好,我去廝殺一番。”
於是頂盔掛甲,手持大型開山刀和麒麟臂,衝進了怪群。
他先是仗著皮糙肉厚,拉了一堆怪,然後用恐懼驚死這等打百分比的招,一齊A。
如今這方麵,他也算業務熟練手了,效果堪稱立竿見影。
高效的打了約莫一刻鍾,他回轉陣壘,對傅山道:“打這麽一波,最好歇歇,再連戰消耗就會極具增大。”
傅山點點頭:“帶動全局,以及救火隊,你對戰團的價值,我明白了。”
一轉眼,時間又過去一個多小時。
血雨仍舊沒停,遊鴻基都忍不住皺眉。
他對血月也不是一無所知。
就他所知,血月之所以發生,本質上跟下雨一樣,是一種積蓄後的釋放。
釋放到一定程度後,自然而然也就停了,不可能沒完沒了。
可這雨從午夜連下到淩晨,就真有些誇張了。
哪怕荊獄特殊,有‘招災體質’,也不至於這樣啊!咋有種幾千年的存活,要一氣兒放空的趕腳呢?
不管他理解或不能理解,事實就是雨一直下。
荊獄中的怪物已經被逼迫到開始互相吞噬。
其實彼此身上都已經沒多少煞力可耗了,吞噬過程中,會加劇消耗,因此完全就是飲鴆止渴。
但這些怪物就算還沒瘋、也到了崩潰的邊緣,顧不了那麽多了。
在這種背景下,陣壘的幽煞波動,就成為最為香甜的餌,即將渴死前看到的那瓶水。
規模接近小獸潮的怪物衝擊出現,一波波的攻勢如同浪潮,同時又持續延綿。
陣壘也沒辦法再想之前那般優雅的應對了,火力逐漸全開,火焰噴射也用上了。
而周寧,則承擔了一個事先沒有想過的工作,搬屍苦力。
大個頭的怪物,沒辦法及時燒透燒成灰,數量又多,漸漸就成了怪物們衝營路上的天然屏障,甚至攻城戰車。
若是有能力,還是盡力要延遲兵臨城下的時間的。
於是周寧、商隊的兩個力士,土行孫乃至兩條掘地蠕蟲哼哈二將,就組成了專業的搬屍隊。
整搬不合適,就剁成大件兒搬。
在戰火紛飛,子彈橫飛的戰場上搞這份工作,還是挺刺激的。
尤其是需要時不時應對使用者稀奇古怪能力的怪物。
周寧也不曉得是他成功將怪物拉倒了他擅長的作戰模式,還是血罡作用下,使用煞力本身就是一種奢侈。
總之,戰鬥是以近身肉搏為主的。
偶爾有些花俏,也不過是為了肉搏鋪墊,比如掛些這樣那樣的負麵Buff效果,讓他行動遲緩,渾渾噩噩什麽的。
這些小來小去、往往能瞬發的類法術,還是比較實用的,但白骨法身本身這方麵就有極高的免疫力,又配備有免疫掛件,實在不行還有藥水,因而不會被困擾到。
商隊的兩位力士,雖然沒他這般豪橫,卻也並不算差,尤其才兩人,他招呼的過來。尤其是有還有土行孫,掘地蠕蟲偶爾也能幫個忙。
就這樣,一晃就又是一個多小時。
怪物的攻勢雖然延綿不絕,但缺乏組織性,沒有那種攻城錘般,節奏分明,每一下都取得進展的攻勢效果。
因此仗達成了添油戰、承壓戰,反正周寧感覺不精彩,沒有驚心動魄時刻,更沒有懸念,就是累。
還有就是事先準備的所謂交叉火力、甕城戰術,都成了想當然。
事實證明,不需要那種戰術,哪怕是隻是略顯複雜。
甚至,真要用了,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
怪物一方沒有士氣的概念,就是那麽前仆後繼,源源不絕。
不會因為外層和內層之間放進來的怪物被快速殲滅了,外麵的怪物就不敢衝了,或潰退了。
反倒是第一道防線再想順利拿回來,付出的成本會很高。
因此,打呆仗,火力穩健鋪開,將第一道防線竭力守好,也就可以了。
第二道防線的唯一意義,也就省若戰事繼續延續,搬屍隊無力再搬運,導致第一道防線被堆積的屍體破壞了優勢形態,甚至被推倒,那麽就隻能放棄,退守第二線。
碉樓的安全性倒是無虞。
盡管一段時間後,刀樁之間之間已經塞滿屍體,沒辦法再發揮功效,但怪物並不能撼動其裝甲。
作為法器,作為節點,碉樓能承載更多的超凡力量,這使得它的裝甲,就好比金剛石砂輪,不但堅固,還有極強的磨損效果。
怪物的利爪幾下就撓禿了,再撓,爪子和胳膊都能磨沒了。
而那些硬化的,很堅固的,傅山用槍矛都捅不出洞的壁壘,相較而言就差了些。
大約淩晨5點,怪物們終於破開了幾個缺口,擠進了甕城區域。
迎接它們的,是大量密布的木刺陷阱、和第二壁壘上嚴陣以待的人們的打擊。
這條戰線上,就連商隊的旅客都參戰了。
這不是無人可用,濫竽充數,而是周寧為了應對戰局,讓係統托管的幽獵大號,搓了一堆投擲、槍榴彈兩用型破片雷。
這些破片比較有講究,是在係統分析的荊獄怪物的特質後,推出來的配方。
為此,甚至用到了今次戰鬥中出現的怪物殘骸。
旅客們,一方麵看到周寧和蟲兵打的確實賣力和艱苦;另一方麵也是看在甕城區域的怪物戰利品,出力的商隊護衛和旅客們各分三成麵子上。
尤其是遊鴻基也出麵保證,戰利品商隊會以公道價格收購,也可用於抵消不久前收取的額外保護攤派費。
眾人一算,這買賣挺劃算,因此也就都同意參戰了,連傅山的妻兒都參戰了,傅山還為此鼓勵說:“這是個體驗的好機會,危險性不大,獲益極高。”
這愈發提升了旅客們的信心。
最後就是,淩晨五點,按照現在的季節,天都開始放亮了。
用某些旅客的話說:“天亮雨停,想多打都沒的打了,還不趕緊撈一波,以後酒桌上吹水,或給兒孫道古,也是個好話題。”
等到參戰後,度過了最初的慌亂後,很多人就發現,這仗還真就不難打,丟沙包,又或射弩箭,對準頭也沒有多高的要求,往怪堆裏砸就好。
很快就有人得意忘形的吼:“來啊,特麽的怪物,快點來給爺爺殺!”……
天大亮之後,血雨才停,碧空如洗,而甕城區域,怪物屍骸堪稱滿坑滿穀。
就這,還是後期絕大多數木刺陷阱耗盡使用壽命後,周寧下令以幽能焚燒後的結果。
再看遠處,原本神秘感十足的迷蒙荊棘林,如今隻剩下血土殘根,就想被大火燒了個徹底的紅土森林。
沒有了血雨的刺激,怪物們終於不那麽瘋狂了。
然後大部分撒丫子跑掉了。
從靈魂感知的角度,無數怪物死亡的殘魂,在陣壘區域,鑄就了如獄如嶽的威嚴,宛如天然的封鎮法寶。
怪物畏懼這種強大,選擇了逃逸。
當然,也有徹底瘋了而繼續攻伐的。
但就算用肉眼看,那種海洋波濤般的無邊無沿效果也消失了,隻剩些涓涓細流。
當然,即便是細流,仍舊讓陣壘這邊又殺了一個多小時,才徹底進入善後階段。
有人迫不及待的提議盡早離開這個不祥之地。
周寧卻堅決表示,要完全休整之後再出發。
遊鴻基也讚同。
周寧還問:“遊會長(商會)也發現了?”
遊鴻基點點頭:“是之前我們巧遇的那支商隊的鎮守真人,天災之後是人禍,這厄運之兆,果然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