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盛名之下

12月27日,這天的黃昏時分,全世界都在轉播著發生在美國的一幕。

頗負盛名、繁華非凡的紐約時代廣場,仿佛成為了一個大型的轉播廳,原用於宣揚時尚的萬千麵Led顯示屏,無一例外地放送帝國大廈下方的景象。

萬家燈火,人流如龍,每一個市民都駐足於燈紅酒綠的街頭,就連沿途的車輛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著屏幕上那個站在深坑邊緣的少年。

而上杉明日香,也同是如此。

遠處的安森鹿,雙手插進校服的口袋,他深褐色的眼眸俯瞰著那個深坑,似乎是在確認裏頭的巨猿徹底斷氣了沒。

明日香盯著安森鹿的側影,她想說點什麽,但喉嚨幹啞。

安森鹿挪過腦袋,隔著老遠向上杉明日香揮了揮手。

他的嘴唇微微一動,似乎在用唇語說些什麽。

上杉明日香是懂漢語的,她盯著安森鹿的嘴唇,試著在心裏念了念:

‘白癡,我在上石市等你。’

“喂,你說誰是白癡!”上杉明日香皺起眉頭。

她話還沒說完,安森鹿就已經消失在紐約。

警方布置的圍欄之外,記者們蜂湧如潮,抬著攝像機和照相機拍攝著上杉明日香的神態。

“我……”

夕陽已經落入地平線之下,順帶著收束走大地的所有光芒。

“該去哪裏?”

上杉明日香環顧一圈,無數道刺眼的閃光燈從照相機和攝影機中發出,就如同潮浪一般地湧來,幾乎要將她吞沒入其中。

......

......

12月27日,夜晚,上石高中,教師宿舍。

高三學生都被卷入了進化遊戲,負責該年級的教師紛紛退校,宿舍自然而然空了出來,不過,隻有特殊序列學生被安排住在這棟宿舍樓裏。

“鹿君,好險呢.....”漆原律把咖啡粉倒入開水,“如果不是我提前布置了一隻烏鴉在地麵,我們兩個或許都要摔死了。”

“差不多得了。”安森鹿躺到**,鄙夷地說:“別急著邀功,我的‘護王’都還沒用呢,要摔死也是你一個人死。”

“說的也是。”漆原律用勺子攪動**,咖啡粉滲透開來。

“不過還是謝了,烏鴉。”

“不客氣。”

安森鹿盯著新聞,忽然說,“原來下午的時候,尤瑞也來紐約了?”

“對,我用好友列表和她說了一聲,畢竟是同一個工會的成員。”漆原律放緩攪動勺子的節奏。

“她回來後一句話都沒提,我真以為她午睡去了。”

“她是這樣的性格。”

“也是。”

“說起來,鹿君。”

“咋了?”

“這是你第一次殺人吧?”

空氣好像凝固住了一般.....

沉默籠罩在二人之中。

安森鹿的手機還在傳出新聞的播報聲。

——“來自華夏的特殊序列玩家‘安森鹿’,擊敗暴走的‘煉獄之猿’,拯救了紐約市,他是每一位紐約人民的英雄!”

——“哦,這位小朋友,似乎想要在媒體麵前感謝‘安森鹿’救下了她和她的母親,說是希望這位英雄可以聽到她的讚美。”

——“嘿,舊日棋手,我在推特上看到過你的視頻,我是你的粉絲,我真的超級喜歡你的!”

漆原律用勺子攪勻咖啡後,又加入了兩勺煉乳,隨後提起杯子,垂下幽邃的眼眸,細細地觀察這杯咖啡的成色。

“嗯,算是第一次吧。”安森鹿輕聲說:“殺人。”

“心裏是什麽樣的感覺?”漆原律不緊不慢地說,“自我厭惡、惡心感、慌亂感,心跳加速,嗯,我第一次殺人時,也有過值得回味的體驗。”

“這些.....”

“這些你全都沒有,不是麽,鹿君?”

安森鹿輕歎,“哎,你說是就是吧。”

“大衛·肯奇今年45歲,很可惜,如果進化遊戲再晚一年到來,那他就不會被卷入這場紛爭了。”漆原律手抵下巴,他似乎並不滿意咖啡的成色。

“的確,45歲以上的人不會成為玩家。”安森鹿玩著手機。

“我托人調查了他的來曆,在2013年,他作為軍人參加了一場戰爭,一場‘隱秘的戰爭’,但在這場戰爭過後,他卻被國家除名了。”

“除名?”

“是的,我說過那是一場‘隱秘的戰爭’,沒人會希望那場戰爭的內幕被曝光,所以他在被利用完之後,就被國家除名了。”

漆原律倒掉咖啡,衝洗了一下杯子。

“非常可悲,他失去自己的身份,成為了一個‘精神失常’的流浪漢,就這樣苟延殘喘了十多年,然後迎來了進化遊戲。”

“可惜的是.....這一次,他本以為能贏回榮耀,贏回人民的愛戴,可是直到最後,他卻就連那被抹去的名姓都沒能取回,就那樣帶著虛假的名字躺入棺材。”

“由於職業序列的特殊性,它被判定為‘高危玩家’,不管走到哪裏人們都會忌憚著他,甚至有人破口大罵他是怪物。”漆原律說:

“嗯,這就像一群兔子裏冒出了一頭獅子,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安森鹿的手指頓了一下,他沉默地聽著漆原律的話語。

“當然,他是可悲的,也是可恨的,到生命的最後,他打算將心中的憤懣發泄到無辜的人身上,這就注定了他消亡的結局。”漆原律漫不經心地說。

安森鹿收起手機,雙手枕在腦後,他低聲問:

“烏鴉,你想說我做錯了?”

漆原律果斷地回複:

“不,你沒有錯,每一個尚且正直的人在那個場合,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畢竟那時的大衛·肯奇已經是一頭野獸了,而不是一個人類。”

“那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事情?”

“我隻是想試試,在聽到大衛·肯奇的經曆之後,你是否會對他感到共情,並且對於將他殺死這件事,感到愧疚和悔恨。”

“我....”安森鹿頓了頓,“不會後悔。”

“的確,就我觀察而言,鹿君,你是我見過的最冷漠的人,因為你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意,更何談去在意別人。”漆原律緩緩地說:

“但你又很清醒,你知道‘正義’該是什麽形狀的,所以你會圍繞著這一點,去肆意地發揮你那淡漠到極點的決斷力。

所以,你能夠成為‘救世主’。

但如果有一天你的內核不再是‘正義’的,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了,當你的這種才能被用於惡途,那將是一個極端的存在。”

“不會有那一天。”安森鹿說,“我很清醒,比你想象中要清醒得多。”

“人性是很複雜,一個再善良再隱忍的人,也有可能像大衛·肯奇一樣被逼瘋。”漆原律深深地說:

“所以,你也可能會這樣,而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存在將成為一場人類的劫難。

我內心深刻地清楚,當頂尖的才能被用於惡途時,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就像是西特樂那樣,這是一個最為直觀的例子。

而我接近你,就是為了杜絕你‘變質’,亦或者如果我失敗了,那就在事情變得無法挽回之前,找到方法將你給抹殺。”

“拜托,烏鴉,你可不可以消停一下,停止你的臆想,讓我們來認真地分析一下今天的事情....”安森鹿有些頭疼地說:

“首先,在我們去紐約之前,他就已經殺死了四十多個無辜的市民,你為什麽不問問——我會不會對那些市民的家人共情?”

“其次,就算殺死他的不是我,他也遲早會死,美國官方不可能包庇他。”他看向天花板,接著說:

“我隻是加速了這個過程,並且避免了更多無辜的人受傷,

而且......以後地獄燈塔要成立,肯定會有許多阻礙,這次麵向全世界露露臉,也能為我們取得一些輿論上的優勢。”

“是的,你的每一個選擇都這樣,圍繞著正確的價值觀,理智地權衡利弊,想象如何才會對現況更有利,隨後,執行最為準確高效的方法,”漆原律如是說:

“他人的犧牲對你來說無關緊要,因為事實上你並不重視任何人的性命。”

他提起杯子,輕抿一口熱水,“歸根到底,鹿君,你有想過,自己為什麽總是這麽理智麽?”

“你想說什麽?”

“事實上你根本不在意任何人,你的本質就是一個執行著‘絕對程序正義’的冰冷機械,對於任何事物都不會夾雜著自我的感情。”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隨便你怎麽理解我.....”安森鹿閉上雙眼,無奈地說,“你這人就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你現在的心理狀態正處於一個絕佳的平衡點,它讓你在關鍵時刻就像一台機械那樣,完全無需思考地作出最正確的取舍和判斷。”漆原律幽幽地說:

“這很好,但這是由於‘殘缺’而帶來的平衡,所以注定不長久,這種病態的平衡遲早會被打破,

在這之後,你要麽會真正地成為一個徹底摒棄了人性的暴君,

要麽,會褪去現在的混沌色澤,淪落為一個與常人無異的庸俗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