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軌道盡頭

“這座旅館我用進化幣開了權限,你倆想住就住吧,房間多的是。”安森鹿頓了頓,說:

“呃,不過你們想到市區住也行,反正不關我事。”

丸山潤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說:“我們住,我們住。”

岩田稔也點了點頭,輕聲說:

“丸山,他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意外地好說話哦。”

“笨蛋,人家那叫接地氣。”丸山潤走向安森鹿,對岩田說,“能加到他好友就好了,以後和他排到一樣的副本,方便抱大腿。”

岩田稔跟上丸山潤,遲疑了半秒問:“丸山,他真的會給我們好友位?”

“說不定會,那我們不就賺到了,估計以後想加都沒機會了。”

“嗯嗯,也是。”

岩田稔一想到,以後也能和安森鹿排到同一個挑戰類副本,都覺得很有安全感。

最重要的是,如果安森鹿選擇了玩家對抗類副本,那他們也可以利用‘好友’帶來的信息,避免撞到安森鹿。

不然,估計他們得被卷入一場‘炸魚’之中,被安森鹿單方麵暴揍。

“你倆都是日本人?”

安森鹿看著兩人的日式校服,校服上還有著東京私立高中‘西大和學園’的校徽圖案,裏麵的那麽一兩個日式漢字很好認。

“是啊是啊。”丸山潤點點頭,“我們運氣不好,不知道這裏原來出怪出得這麽多.....”

“哦,我……”

安森鹿說到一半,話語被岩田稔打斷。

“那個,我可以加你的好友嗎?!”

岩田稔澄澈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安森鹿的臉龐,他的聲音也非常誠懇,像是小學生在請老師解答問題。

丸山潤愣了一下,低聲罵道:

“笨蛋,你這麽著急幹什麽?!”

原本他還打算和安森鹿套一下近乎,再要好友位的,沒想到岩田稔真的就這麽直球,完全不帶腦子兒。

真的是頂級豬隊友!

“可以啊。”安森鹿喚出好友麵板,沒多想地問:“你叫啥名啊?”

“岩田稔!”岩田稔欣喜若狂。

安森鹿給他發送了好友申請,笑著說:

“行,加你了哈,有事好照應。”

“我……”丸山潤愣在原地,連忙說,“我也要您的好友!”

他真沒想到安森鹿這麽好相處。

不管是上石高中那個視頻裏頭的安森鹿,還是在商業街大開殺戒的安森鹿,似乎都完全和他眼前這個安森鹿沾不上邊。

“加唄,多大事兒。”安森鹿感到莫名其妙,隨口問,“呃……你們日本人都這麽喜歡用敬語嗎,‘您’都來了。”

在翻譯係統下,他聽丸山潤和岩田稔兩人說的都是中文。

同理,這兩人來自日本,聽安森鹿說話理所當然就是日語。

安森鹿真的好奇自己說的話被係統翻譯成日語,會不會是一股抗日劇裏的大佐味兒,差不多“喲西喲西,死啦死啦滴”這種味道。

“也不是常用敬語,嘿嘿,我也要你的好友。”丸山潤改了說法,訕笑著說。

他從岩田稔的好友列表,看了一眼安森鹿的名字,然後向安森鹿發送了好友申請,速度很快,發揮了他苦練多年英雄聯盟的手速。

“你們也知道遊戲內的時間流逝比較快。”

安森鹿在彈出來的麵板上,同意了對方的申請,緩緩地說:

“一小時相當外界三小時,所以我開一晚上旅館的權限,其實就等於開三小時,因為三小時就到明天早上了,記得別睡過頭,會被係統強製趕出旅館的。”

“我們知道。”

“那我去睡了哈,大夥晚安。”

安森鹿說完,沒多想地走向解封的旅館。

推開旅館的門,他輕輕地轉過頭,用餘光瞥了一眼停在電線杆上的一隻烏鴉。

從剛才的戰鬥開始,這隻烏鴉就停在那裏了。

安森鹿是用俯瞰視角注意到它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隻烏鴉血紅的雙眼,似乎一直盯著他。

一隻烏鴉而已……

安森鹿倒也沒有多想,他收回目光,推門而入,這時,丸山潤突然大喊著問:

“那個,我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我去……”安森鹿被嚇得一激靈,翻了個白眼,回過頭問,“啥呀,剛才不能問麽?”

“在碰上那些怪物的時候,我根本動彈不了,光是回想起之前的場麵,都已經覺得快要窒息了……”丸山潤咬了咬牙,顫聲問: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做到在戰鬥中那麽冷靜的?”

怎麽做到這麽冷靜的……安森鹿思考了一秒,撓撓臉頰,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運氣吧,你們明晚多練練也差不多,晚安。”

安森鹿話語落下,在兩人的目光中,直直地走進電梯裏頭。

電梯門緩緩閉合而上,仿佛將他和外麵的世界隔離開來。

摁下電梯麵板,選定最高層的“5樓”。

他深吸一口氣,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耳邊隻剩下電梯上升的嗡嗡響聲。

電梯裏的環境有點悶,好在很快到達五樓,安森鹿隨便選了個房間,轉動門把手,關上房門,燈都懶得開一下,直接癱在**。

他說,“係統,鬧鍾,設定三小時後。”

【鬧鍾設置完畢,晚安,玩家先生】

“怎麽那麽冷靜麽……”

安森鹿把腦袋塞在枕頭裏,疲憊地喃道。

對,我怎麽那麽冷靜來著……

算了,又有什麽好想的,順其自然就好……

他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終止思緒繼續發散。

今天經曆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先是教室發生的那場棋局,再是副本裏的一場場廝殺,無數張被恐懼而扭曲的臉頰,仿佛在眼前緩緩浮掠而過。

安森鹿其實也不知道,他的心理素質為什麽會這麽好。

仔細想想,或許是因為……

在他十歲時,父母死去後,他一直覺得生活沒什麽實感,自己就像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

跪倒在病房前,把嗓子哭得嘶啞,吼得五髒六腑快要撕裂開來的那個夜晚。

安森鹿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走在一條望不見終點的生鏽鐵軌上。

軌道的左方,是綿延向世界盡頭的稻田。

稻草隨風搖曳著,在日落時分格外寧靜,空曠靜謐的田地裏悠悠響起民歌,那是他母親哄他入睡時常唱的歌。

夕陽不斷拉長稻田的影子,投在火車的軌道上,延伸向世界的另一端。

軌道的右方,是幽寂的無光深海。

冰涼的海潮拍擊著軌道,浸濕他**的腳踝,仿佛一雙殘破又冰冷的手臂,要把他拖進深海之中。

年幼的安森鹿在夢裏也哭得疲累,哭得失去任何精力。

他輾轉在稻田和深海之間。

稻田的溫暖不真實得過分,隻要稍微在金黃的稻海中待久一些,所有的稻草都會變得像刀子那樣鋒利,不斷刺傷他千瘡百孔的身體。

浸入深海,海潮又總會不斷將他推向彼岸,讓他像是一具斷了線的傀儡,滾回那虛假的稻田之中。

不管是回憶,還是現實,都在不斷折磨著他的精神。

安森鹿漸漸地開始不在意任何事物,隻是延著軌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不管是被金黃的稻田包裹,還是溺死在深海中,對他而言都沒關係。

就算他走的這條軌道根本看不到盡頭,他也能從一而終地走下去。

從那一天過後,他在生活中像個旁觀者,很難真正地融入這個世界。

舅舅甚至想過給他請一個心理醫生,父母的死亡,是一件足夠讓成年人精神崩潰的事情,更何況安森鹿隻是一個小孩。

但讓舅舅不敢相信的是,安森鹿在雙親死後很快就開朗了起來,看上去反而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了。

他原本很安靜。

關在房間,緊鎖房門,自己和自己下棋,是年幼的安森鹿最喜歡的事情。

但為了不被排擠,不給親戚家添麻煩,不被視為有心理創傷後遺症,做一堆沒必要的心理檢測,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裝出一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樣子。

演著演著就習慣了。

他沒有朋友,或許說沒有真正的朋友,因為他從來沒把任何人放在心裏過,外冷內熱的人或許能找到很好的朋友,但外熱內冷的人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