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冬天裏的一把火
就在竇錦超想要開口的時候，飼料廠的辦公室主任推門進來。
“廠長，中層大會就要開始了，等著您去講話呢！”
竇錦超剛才木雕般的表情立即收了起來，此時看上去又是那個非常有魄力有魅力的大廠長了。
他站起來，挺了挺身子，顯得很精神，“走！趙兄弟，你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先去開會。”
趙六便坐在沙發上，拿起一份報紙看起來。
竇錦超說等他回來，看來會議時間不會太長。
竇錦超闊步邁進會場，自帶一種威嚴的氣勢。
他環視一下在座的中層員工，緩緩點了點頭，就跟他在商務局主持開會一樣。
“同誌們，今天我們開這個會，主要就是給大家提提勁兒，鼓鼓精神！這一段時間，我聽一些同誌說，咱們飼料廠正在走下坡路，說生產線都停產了，大家有情緒，我們中層人員呢，要做好職工的思想工作。”
“目前，我們廠的整體狀況是良好的！暫時的停產，也是戰略性的修整，過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重整旗鼓，加大資金投入力度，還將有兩個新配方的產品上線！所以，大家的眼光要放長遠一點，要對我們廠的未來有信心！”
竇錦超在台上講話，台下的員工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段時間，星海飼料廠的職工確實情緒比較大，畢竟停產了，雖然沒有停工資，可大家心裏也沒有底，各種傳言在人們嘴裏流轉。
有的說，竇廠長就是個官油子，有什麽本事能把飼料廠搞好，再過一段時間，準把廠子搞黃了。
有的說，這個姓竇的，現在一門心思要當會長，要倒賣彩電，哪有心思搞生產？就是個倒爺！倒爺倒爺！最後把飼料廠也搞倒了，那才成了真正的倒爺！倒下去的倒！
有的說，竇錦超倒賣彩電賺了一大筆錢，自己腰包鼓鼓的，當然也會給廠裏一點好處，聽說在購買一個新配方，也不知道向哪家飼料廠買。
竇錦超頓了一頓，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同誌們，我知道有一些傳言，這也是很正常的。我竇錦超還是那句話，就是我剛上任時跟大家講的，我一定要帶領星海飼料廠重新輝煌！我們本來就是行業老大，隻是不當老大的這些年裏，讓別的小兄弟發展起來了，我們要迎頭追上，因為我們有這個實力，有這個能力！我們是國企，我們有國家的支持！”
剛開始的時候，會場內的氣氛的確有些陰沉，大家的心情似乎是灰色的。
可是在竇錦超講了一番話之後，員工們臉上的表情變得明亮了一些，到了最後，當廠長喊出“重新輝煌！再當老大！”的口號時，會場裏響起一片掌聲。
這家老牌的國營飼料廠，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遇到過有這樣雄心壯誌的廠長了！
中層會議開得很圓滿，當員工們麵帶笑容的離開會場的時候，竇錦超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雖然他在台上講的冠冕堂皇，可自己心裏清楚，那些目標很難達成，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且，現在彩電征收消費稅，唉，簡直時運不濟！
竇錦超臉上的笑容隨著最後一個員工離開會場而冰住，然後又換回了那張沒有靈魂的木雕臉。
先穩住這些職工再說吧，走一步看一步！
竇錦超步履艱難的回到了辦公室，看到沙發上的趙六，很是楞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想起怎麽回事來。
“會長，開完會了？我這坐的屁股都快發麻了。”
竇錦超木然的回到辦公椅上，很機械的拿出一支煙，放在嘴上，此時他整個人和剛才會場上激昂的廠長完全判若兩人。
趙六晃動著腿說：“兩個月的時間，真快啊！”
竇錦超的臉忽然聳動一下，深深歎了口氣，“唉，兄弟！這下子完了！”
“完了？什麽完了？”趙六搞不懂他這話什麽意思。
“那批彩電，咱們砸手裏了！”
“啊？！”
雖然這在楚天闊的預料之中，已經跟趙六提起過，他還是很配合的做了個震驚的表情。
“你是說，我們投進去的資金，回籠不了啦？”
竇錦超點頭，“現在彩電大滯銷，還怎麽回籠？原先我們想著兩個月之後，彩電的價格能漲到高點，肯定大賺一筆，可是誰知道，國家忽然出台一個政策，要加收消費稅！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趙六還有其他個副會長當然有損失，其中趙六的損失最小，他投進去的錢不算太多，其他小廠的廠長是他的好幾倍。
損失最慘重的，當然是竇錦超。
他把飼料廠的原料款都挪用了，買了大量的彩電放到倉庫裏，現在彩電賣不出去，他怎麽和職工們交代？
剛才他在會議室裏慷慨激昂，不過也是過過嘴癮，自欺欺人罷了！
他有什麽本事讓飼料廠重新輝煌？現在的情況，還真像有些員工說的，飼料廠離倒閉差不多了。
員工的工資也就能發到這個月，下個月的錢都不知道向哪裏去找。
總不能每個職工發一台彩電吧！
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也隻能發彩電了。
趙六的震驚臉遲遲沒有恢複正常，竇錦超倒是換上了一副委曲求全的表情。
“兄弟，你是不知道，我太難了！”
“六子，這樣的情況下，你得幫我啊，咱們都是從猛河縣出來的，都是一家人，得相互幫助才對，是吧？”
趙六不知道說什麽好，不知道是該安慰這個竇錦超，還是該安慰自己。
這一個回合，楚天闊根本就沒有出手。
他隻是讓趙六慫恿竇錦超不斷的加碼，不斷的囤積彩電。
竇錦超本來就頗為得意自己倒賣彩電的門路，受到趙六的追捧，更是心花怒放，也就加大了囤積力度，挪用了原料款。
可楚天闊早就知道彩電加收消費稅的情況，隻是靜靜的坐等竇錦超的垮台就好了。
果不其然。
重生者的勝利。
竇錦超剛到飼料廠的時候，揚言要一統江湖，把星海市的飼料市場全部拿下，把春雨等私企趕下舞台，讓他們無路可走。
可是，豪言猶在耳，自己腳下的路卻沒有了！
竇錦超想了很多辦法，靠著自己的厚臉皮，又去市裏找關係，終於從銀行借到一筆錢，暫緩了危機，起碼能把這個月的工資對付出去了。
他指望著飼料廠的產品能增加點銷量，回籠些資金，可是市場是瞬息萬變的，他們停產兩個月，市場早就不再認星海飼料廠的牌子了。
冬天來了。
西北風呼號起來。
楚天闊來星海市看過一次竇錦超。
畢竟在猛河縣商務局的時候，竇局長曾經聘任楚天闊為顧問，也算是對他有所幫助。
此時的竇錦超，看起來蒼老了不少，臉上的皺紋很深了，兩鬢的白發越發的顯眼。
可就是他，一開始還揚言要把楚天闊的春雨公司踩在腳下！
竇錦超臉色頹唐，麻木的笑了笑：“天闊，想不到，飼料這個行業，還真難搞！”
楚天闊微微點頭，沒有說話，把兩瓶猛河春推到了竇錦超的麵前。
飼料行業難搞？可他竇錦超根本沒有搞呀，他搞的是倒賣彩電而已。
現在楚天闊是不可能幫他的，這都是咎由自取而已，他能做的，也就是送上兩瓶好酒，便於竇廠長借酒澆愁罷了。
竇錦超眼神空洞，似在懺悔。
“唉，當初這個飼料協會的會長，應該讓你來當的。我見到宮主席的時候，跟他再說一說。”
楚天闊對現在竇錦超的狀態是不認可的，他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鬥誌，是完完全全的失敗者。
其實他想告訴竇錦超，隻要再忍一忍，再熬一熬，國家將會對彩電進行降價，那時候他滿倉庫的彩電，又可以換成錢了。
可他還是沒有說出口，隻道：“竇局長，挺住呀！”
但是，竇錦超挺不住了。
下個月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要向每個職工發台彩電的動議被否決，有的職工還告到市工會去，也有的告到市紀委去，要讓紀委來查一查竇廠長的腐敗問題。
幾個方麵的壓力一齊壓向竇錦超，縱然他在官場摸爬滾打，練就了非同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可還是垮了。
在一個北風呼號的夜裏，星海飼料廠的倉庫燃起了大火。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熊熊大火越燒越旺！
倉庫裏的飼料產品，還有一堆堆的彩電，全部化為灰燼！
和那些彩電一起化成灰的，還有竇錦超。
有人說，那把火就是竇錦超點的，他要把全部的彩電都銷毀。
有人說，那把火是因為線路老化引起的，竇廠長正好發現火情，奮不顧身的去救火，結果因公殉職，應該被追認為烈士。
眾說紛紜，可人已經沒了，具體什麽情況誰也不知道了。
星海飼料廠，自此也一蹶不振，沒過多久，就倒閉了。
“你就像那冬天裏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歌聲在大街小巷流行，隻是竇錦超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