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另一個世界

鄭南道不是沒有反抗。

甚至,他動用了全身浩氣,想要從小舟上的木凳坐起來,卻也根本不動。

至於什麽‘言出法隨’,更是話到嘴邊,戛然而止,並非鄭南道不想說,而是說不出口,真心的說不出口。

他的身體,好似在此刻完全不屬於他,根本不受他控製。

鄭南道喉結滾動了下,臉色有些蒼白。

他突然有種待宰羔羊的感覺,在這位老者麵前,自己好似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任由老者宰割,而他的身體,哪怕痛苦、難受,哪怕想要嘶吼、尖叫……都好似要聽從老者的吩咐。

他還不如羔羊。

羔羊上了案板,好歹可以嘶吼,讓人聽到它的不甘和痛苦。

而鄭南道有理由相信,眼前這位老者若想殺他,他連喊都喊不出來。

如此一來。

鄭南道也就規矩起來,他捏了一把白子在手中,陪著眼前這位老者下起了棋。

人要能審時度勢。

尤其麵對生死的大問題,聖人星神,也都得掂量掂量。

“步入超凡的感覺怎麽樣?”

老者一邊下棋,一邊笑問。

鄭南道微微猶豫了下,他一邊思索著棋局,一邊回味著關於聖人的感覺。

“很奇妙。”

過了片刻,鄭南道落下一子,緩緩說,“就像一位潦倒貧困的窮人,突然成為億萬富翁,就像一位四肢癱瘓的殘疾人,突然成為世界的英雄……”

“瞬間,擁有了很多力量。”

“在剛開始,也想著為所欲為,殺了那些欺淩我的人,血洗一方世界。”

“但幸好,這些年來,久讀聖賢書,倒也能克製自己心中的邪惡的欲望。”

老者聽著鄭南道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這老者掂量著一枚黑子,盯著棋盤,當著鄭南道的麵,將他剛剛擺好的棋子放在一旁的格子線上,自己的黑子,卻落在了那個位置上。

鄭南道猛地一愣。

他很是怪異的看著老者,嘴角不由抽抽了下。

就算悔棋,也偷偷來吧?

這是當我眼瞎嗎?鄭南道心裏吐糟。

老者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神情淡定自若,“你不能幫那孩子。”

“什麽?”鄭南道微微一愣。

老者眼中劃過一絲不悅和嫉妒,“就是你的那個學生。”

鄭南道恍然,“那是我徒弟。”

老者耐心的糾正,“他隻是你的學生而已。”

鄭南道,“兩者有區別?”

“當然。”

老者拿起棋盤上的白棋,給鄭南道比劃了下,“一位學生,可以有很多老師,但……”

他又拿起自己的黑棋,給鄭南道比劃了下,“一位徒弟,隻能有一個師父,便是所謂的關門弟子。”

話音落下。

老者不經意間將白子裝進了兜裏,將自己的黑子,輕輕的落在棋盤上。

一切做的如此風輕雲淡,漫不經心,順理成章極了。

鄭南道強忍著憤怒,緩緩問道,“所以,你要阻攔我?”

“不。”老者緩緩搖頭,“我不會阻攔你,但會阻攔你去幫那個孩子,至於你文道與聯邦間的瓜葛,那是你們之間的事,說起來,你今日幸虧來的早,也算救了那些聯邦的人。”

鄭南道聽的雲裏霧裏。

老者的話,讓他感覺回到小時候,在私塾上課,老師在講課,總覺得高深玄妙。

他參悟的老者的話,還是搖了搖頭,“我不能理解。”

老者輕輕一笑。

他捏起棋盤上的一枚白子,再度裝進兜裏,不過這次,他倒是說了一聲,“我教你道理,拿你一枚棋子,不算過分。”

鄭南道嘴角抽搐了下。

他很想罵一句臭棋簍子,但他發現,這四個字,他竟也說不出口!

“你下棋真厲害。”

鄭南道嚐試說了下,這句話,倒是脫口而笑。

老者微微一笑,很是開心。

“當年我有一老友,號稱九州之棋聖,就連他都下不過我,更何況是你?”

“九州棋聖?”鄭南道微微一驚。

“是啊!不過你們這些人,應該不曾再聽過他風姿卓越的名號了。”老者回憶往昔,滄桑而笑,“他叫落無悔,落子無悔。”

說著。

老者擺了擺手,淡淡道,“就不說這些了。”

“我要和你說,關於那孩子的事。”

“如今你身為聖人,九州之內,也算鳳毛麟角的存在,若是你回去,必然會罩著那孩子,你可知後果?”

鄭南道猶豫了下,試探性的說,“順境為凡,逆境為仙?”

老者笑了笑,點了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可是……”鄭南道猶豫,“他不可不必如此,我以後可以護著他。”

“你能護他一時,卻護不了一世。”老者落下一子,淡然說,“更何況,未來所發生的事,你一位新晉超凡,根本想象不到,到時,我就想問你,你能護得了天下嗎?”

“若是天下有難,我自當竭盡全力,守護天下!”鄭南道重重的說。

老者笑問,“那如果,不是你所在的天下呢?”

鄭南道微微一愣。

他大腦在瞬間短路,完全沒明白老者所說的意思,他茫然無措的愣在原地。

老者淡笑,“你雖是聖人境,卻也擔不得這聖人二字,別說是你,就是我也擔不起,這宇宙星河,茫茫多大小世界,無數生靈,都擔不起這二字。”

“超凡又如何?”

“隻要是生靈中的一部分,便藏著自私自利的基因,再多的大公無私,也不過是權衡利弊下的割舍。”

“這世間,確實也有許多無畏之人。”

“但是,數量太小,太少,而且,越是身份地位尊貴,如你我這般,都無法再談及無畏了。”

鄭南道堅決的搖了搖頭。

他大聲反駁老者的話,“您說這話,我不認可,我輩讀書人,手握力量,當以天下為己任,為天下開太平,也是我輩文人,得以感動天道,喚醒文道的真言!又談何自私自利?”

老者微笑的看著他。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不是你所在世界呢?”

鄭南道皺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者,“就是與你毫無瓜葛,絲毫沒關係的世界,你又當如何。”

鄭南道微微一愣。

另一個世界?

老者到底在和他扯些什麽?若不是他那神乎其神的手段,他絕對會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在海上漂泊的瘋老頭子罷了。

但他還是仔細思索了下。

最終,沉默的緩緩低下頭。

老者看到鄭南道的反應,不由就笑了。

他緩緩道,“這不怪你,人心就是如此,為了毫不相幹的人或物,沒有多少人能理直氣壯的說出大公無私,不光是你,就連我也是一樣的。”

“這和沈衛又有什麽關係?”鄭南道問。

老者認真的看著他,“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鄭南道猛地一怔。

老者緩緩道,“所以,你不會竭盡全力守護他的世界,而他會!因為,那是他的故鄉!!”

聽到這話!

鄭南道如同五雷轟頂,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起自己曾問過沈衛,關於他父母,那時,他笑著說,“他們在另一個世界。”

當時,鄭南道還以為那是指的天國。

直到此刻,他恍然間意識到,這孩子,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他是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人!

“他、他……”

鄭南道結巴的說不出話來。

他腦海裏有太多疑問,但當到了嘴邊,卻什麽也問不出來。

老者輕輕歎了口氣,“所以,你不知道那孩子究竟背負著什麽,你想守護他,其實就是在害他,未來以後,他若成了金絲籠裏的雀,到時麵臨災難,你這個做老師的,又當該如何自責?”

鄭南道顫抖的咽了咽口水。

他額頭已流出陣陣冷汗,聽到老者這一席話,他大汗淋漓!

“可是,他背負著什麽?”

鄭南道顫聲問。

老者笑而不語,他指了指棋盤,“我們繼續下棋。”

鄭南道嘴角抽搐了下,他看了眼棋局,自己僅剩幾枚的棋子,又看了看老者鼓鼓的口袋。

“您覺得,我還有下的必要嗎?”鄭南道禮貌的問。

老者,“你認輸了?”

鄭南道,“???”

老者撫著白髯,嘿嘿一笑,“也是,畢竟當年天下第一棋聖落無悔,都無數次敗在我手中,更何況你這個臭棋簍子。”

鄭南道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擱你這麽下棋,誰下能下過你?

老者神色縹緲的站起來。

他雙手負後,遙遙望著中州偌大的天藍屏障,就像豎起來的海洋,隔絕了內外。

“既然你輸了,便答應我一件事。”老者輕聲說。

鄭南道屬實繃不住了,他氣的張嘴罵道,“你特麽才輸了!一直悔棋!我下兩顆你能拿走一顆,我棋子全特麽跑你兜裏了,臭傻逼!”

然而。

鄭南道說完後,才發現自己隻是不停的張嘴,就像一個聾啞人,根本發不出聲音。

“好!既然你默認自己敗在我手下,就要願賭服輸。”老者回頭微笑的看了眼鄭南道。

什麽古道仙風,什麽仙家道骨,這老流氓露出的笑容,真是賤的鄭南道想抽他!

誰默認輸了?

誰和你打賭了?

我特麽連嘴都張不開啊!

鄭南道氣的咬牙切齒,臉色憋屈的通紅,他隻能說,“您真棒!”

這三字,確實順利的脫口而出。

隻要是罵那個老者,他就變成啞巴,隻要是誇那個老者,他這嘴就像吃了德芙,無比的絲滑。

老者含笑點頭,“等你找完這中州的麻煩,就得跟我離開這裏,不可再入世俗。”

鄭南道皺眉,“為什麽?”

老者眯眼道,“我很清楚,若把你放回世俗,那孩子有難,你定會幫他,你生性善良,否則也不可能一步入聖,但你的善良,終會害了他。”

“所以,我要將你帶走。”

“帶去哪兒?”

“蒼鬥山。”

“去幹嘛?”

“陪我下棋。”

鄭南道一個踉蹌,差點兒想一頭摔進這大海中,淹死算了!

陪你下棋,還不如讓我去死!!

老者看到鄭南道一臉不願意的模樣,卻是笑道,“當然,我也會給你些好處。”

“什麽?”鄭南道微微一愣。

老者指向那遙遠的天藍屏障,他笑道,“你們既然找中州聯邦的麻煩,這屏障,憑你們文道,能否破得?”

鄭南道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別說是新晉文道,就算是槍武文三道聯合,都未必能攻破中州的屏障。

這是中州聯邦最強的護州屏障,耗費百年,經過數百年的打磨,數十位槍武超凡的心血投入其中,又豈是他們能破的了的?

老者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棋子。

他輕輕往外一拋,好似在喂海裏的魚。

但那一枚棋子從老者手中脫出後,便迅速化作一道驚鴻,刹那間閃爍出耀眼的白光。

啪嗒!

相隔數千米距離。

棋子輕輕的撞在了巨型的藍光屏障之上。

隻聽哢嚓哢嚓的龜裂聲響,以那枚棋子為圓點,無數道如蜈蚣般蔓延的裂縫,彎彎曲曲的出現在藍光屏障之上!

一枚棋子飛出,藍光屏障瞬間龜裂開來。

就在鄭南道驚愣的功夫,屏障轟然淪陷!

這可是包圍整個中州大地的超大型屏障,環繞方圓數百萬的屏障,就在這一枚棋子的撞擊下,完全龜裂、坍塌,被徹底摧毀了!!

鄭南道茫然的瞪大雙眼。

他難以置信的咽了咽口水,完全被這神奇手段,所折服了。

“與中州談判完,便來這裏找我。”老者說,“我等你處理完你們文道之事,便帶你走。”

鄭南道啞然的張了張嘴。

他想要說些什麽,可麵對眼前這位如同天神級的人物,他根本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怎麽知道,我會和中州聯邦談判。”鄭南道顫聲問。

老者微微一笑,“我說了,我們是巧遇。”

“這、這哪可能是巧遇?”鄭南道結巴問。

老者含笑道,“冥冥中,自有上天注定,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便明白天意有多麽重要,這的確是一場很幸運的巧遇,你救了那些中州聯邦的人。”

鄭南道微微一愣。

老者,“我來,是要救我徒弟,若你晚些趕到,這片中州大地,便已沉入海底。”

“徒弟?”鄭南道突然意識到什麽。

老者的身影,卻漸漸消失了。

仿佛是虛空的幻影,他一點點的消失淡化,在那最後消失的一刻,老者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不光是你徒弟。”

“也是我徒弟。”

“去吧!去守護完你們文道,便陪著我守護這蒼生。”

老者身影完全消失了。

小舟老者都已不見。

海平麵的遠處,傳來嘈雜轟鳴的聲音。

十數艘輪渡而來,那輪渡上空,有眾多身影飛躍而來。

老者的彌音還留在耳畔。

鄭南道意識有些恍惚,這像是一場夢,又如此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