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金銘村
從他問出那句話的瞬間,沈衛腦海裏就蹦出一個答案。
自古以來,縱觀曆史。
焉有文學救世的說法?
曾經,在地球,一個很偉大的偉人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
不能。
文學不能救世。
甚至,在當今社會,啟迪人思想,都難以做到,它打不過短視頻,打不過直播,打不過眾多文娛類的產品,文學,就像孤獨的老者,還在逆時代行走著。
“你跟我走一趟。”
沈衛跟著鄭南道出了院長辦公室。
在文學院樓下,停著一輛上了年代的破舊轎車。
他招呼著沈衛上車。
破舊轎車冒出一股黑煙,發動機就像年邁不堪的老者,劇烈的顫動了幾下,方才逐漸平穩。
兩人開車出了學校。
一路上,彼此默契的沉默不語。
道路從漸漸繁華的路況,到了逐漸破敗不堪的小道,兩側的街景,也從繁華逐漸倒退成了荒涼。
沈衛漫不經心的看著窗外的街景。
車好似已經到了市區外。
他看到了幾座巨大的礦山,大型卡車在礦山大門口排著長龍,也有很多拉著貨物的卡車,從裏麵出來,揚塵仿佛彌漫在這個環境中,整個天地,看起來灰蒙蒙的一片。
車窗是關著的。
但沈衛卻能在車裏聞到一股焦炭和金屬的刺鼻味。
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抬頭看去,礦山的大門口,掛著巨大的金色字體:金銘礦業。
這個字體,在這環境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原本灰色的世界,出現了金色的亮光,顯得很是突兀。
四周是卡車的噪音,還是礦場大型機器運轉的轟隆隆的聲響,有些嘈雜。
還好,鄭南道快速的經過了這幾座礦山。
又是一段路程。
車輛從道路上下來,行走在綿延的小道上,崎嶇不平的小道,是完全的黑色,鋪滿了金屬礦渣和煤炭渣子,四周一片荒涼,隻有一棵禿了的樹木,孤零零的屹立在荒野上。
就連它,也是黑色的。
車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的景象,有些刺眼。
沈衛也不知道為何刺眼,這裏明明是灰蒙蒙的世界,一切黯淡無光,就連太陽都不會寵幸這裏,可那一瞬間,刺眼的令沈衛難受。
他從車上下來。
屍體腐爛的氣息和垃圾的臭味,頃刻間充斥而來。
沈衛忍不住想要嘔吐。
這是一個破舊的棚戶區,他們停車的地方,就是在一個垃圾場旁。
這個垃圾場有生活垃圾,也有幾具屍體。
棚戶區的一位年邁的老者,坐在門口,他嘴上叼著廉價的香煙,那死氣沉沉的臉上,竟能對鄭南道露出一絲微笑。
鄭南道靠在那輛破舊的車旁。
他指了指這個肮髒破舊的棚戶區。
“這裏是金銘村。”他說。
沈衛,“洛城好似沒這個村莊。”
“的確沒有。”鄭南道,“這裏是金家幾十年前自己建立起來的。”
“金銘村的孩子,從出生命運就被定死的,從出生到死亡,都繞不開金銘礦業。”
“或許,有個詞更適合他們。”
沈衛,“什麽?”
“奴隸。”
沈衛沉默了。
鄭南道眯著眼,他環視著肮髒的環境,“金家創造了完整的奴隸體係,他們要求這裏的成年人多生孩子,每生一個孩子,會給這個家庭一定的獎勵。”
“這些人窮困潦倒,他們需要生孩子那筆錢。”
“孩子生下來,便簽訂了童工合同,到了十二歲,便成為金銘企業的礦工。”
“等這些孩子成年,他們依舊會重複父輩的老路。”
“永遠也逃離不了這裏的深淵。”
沈衛,“為什麽不反抗?”
“反抗?”鄭南道驚訝,“是告訴府首司,還是地方聯邦?”
“難道就沒反抗的人嗎?”
鄭南道,“有,總會有一些,他們就在那裏。”
他指了指垃圾堆上的幾具屍體,幾隻烏鴉落在了上麵,啃食著腐爛的肉,沈衛看不出這些死人的年紀,他們的麵目,已經被啃食的麵目全非了。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生孩子。”沈衛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因為缺錢。”
“如果是我,寧願死,也不願讓孩子受這罪。”
鄭南道好笑的看著沈衛,有些氣憤,“你好似把死亡說的很輕巧,你死過嗎?你就能這樣說?”
沈衛沉默的低下頭。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為眼前的景象開脫,他不願麵對這些,也不想看到這些。
他住著別墅,隨意寫首歌、寫一篇小說,便能擁有普通人一輩子也花不完的財富,自然而然,他不想看到這樣的景象,就如當初在福利院,見不得孩子們受苦。
鄭南道看向沈衛,“忘了告訴你了。”
“我不僅是洛大文學院的院長。”
“我也是華州工人協會的會長。”
沈衛微微一愣。
鄭南道繼續道,“幾年前,金銘礦業連微薄的工資,都要拖欠這些礦工了,他們一個月隻有一千的薪水,金銘礦業一個月隻給發五百。”
“當初,我被洛大挖過來。”
“就是為了他們。”
沈衛,“你想幫他們?”
鄭南道無奈苦笑,臉上寫滿了自責,“我能幫他們什麽?我隻是想幫他們拿回應有的那一部分,哪怕一個月多五百塊,都可以救他們的命。”
“我去葬禮上,吟誦一篇悼詞。”
“金家就會同意,這個月正常發工資。”
“你說,我寫還是不寫呢?”
說著,鄭南道顫抖的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說來,你也別笑話我。”
“我甚至心裏竟有些感謝金家。”
“我最起碼對他們還有用。”
“我才能將這些當做籌碼,來幫助工人。”
這時。
棚戶區傳來一陣**聲。
一大群人,從棚戶區裏跑出來,他們手裏拿著饅頭青菜,蜂擁的來到鄭南道身邊,紛紛要將這些塞在他手中,鄭南道熱情的笑著,和這些人打招呼。
他能記住這裏每個工人的名字。
沈衛站在一旁。
他看到老年人激動的淚水,也看到了中年人顫抖的卑微,還有孩子手上的老繭,有著未到年紀的成熟。
他們很感謝鄭南道。
隻因為這個月多出五百塊錢。
他們不知道他是文學巨匠,隻知道他是活菩薩,救世的活菩薩。
很多老人和中年人,甚至哭著給鄭南道跪下了,他們磕著頭,在金屬與煤渣的地麵,發出沉悶的磕頭聲,沈衛看到他們脖子處有個小小的標記,數字的記號。
就如同坐牢,永遠也逃離不了這裏。
人越來越多起來。
數千位礦工圍了過來,他們骨瘦如柴的就像一個個黑色的猴子,烏黑肮髒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口,每個人幾乎都駝著背,就連10多歲的孩子,也是如此。
他們期待的看著他們,就像在看救世主。
期待被拯救……
鄭南道帶著沈衛逃離了這裏,身後,還能聽到人們呼喊和磕頭的聲響。
沒什麽能拿出手感謝的了。
磕個頭吧!
這不是一句玩笑話。
回去的路上。
他紅著眼眶對沈衛說,“每一次來到這裏,我都無比壓抑。”
沈衛默默點頭。
他也感覺無比壓抑。
“我想借這次機會,和金家好好談談。”鄭南道說,“我對金家或許有些用,我想談談,工人的條件,這是個好機會。”
沈衛,“好,我跟你去。”
但在心裏,沈衛很清楚,談,是沒有用的。
兩人在校門口分別了。
分別時,鄭南道笑著留下一句話。
“文學毫無價值,文學若能救人,那才有用。”
回到家。
已是黃昏。
楊叔和許姨下班回來了。
“真是麻煩,武道的葬禮,也要我們全體府首司參加!”
飯桌上的楊建中,忿忿不平,“這金家,真把洛城當成他們家的了!”
許湘吃著菜,斜眼看了眼他,“難道不是嗎?”
楊建中憋屈著臉,低頭扒拉著飯菜,嘀咕著,“人在做天在看,這些人遲早完蛋。”
楊小果下意識的看了眼沈衛。
下午的時候,關於幾位洛城武道強者的葬禮,在洛城已經沸沸揚揚的傳開了,洛城武道論壇更是炸了鍋,五大武館的五位大弟子,還有虎門武館的老板,六人將於後天集體下葬!
這是洛城轟動的大事!!
一位武道記者,甚至對此評價:這是洛城武道巨大的損失,六人的突然死亡,使得洛城武道倒退數十年!
市民們內心裏歡喜。
但表麵,都是哀痛,沒人敢把這份喜悅露出來。
對於武道槍道,能死一個是一個,人們自然是開心的。
而將六人整死的當事人,沈衛同學,還坐在餐桌旁,穩如老狗的吃著飯。
兩天後。
天空下起朦朧朧的細雨,清晨的天空陰沉沉的,就像塗了黑色的染料。
沈衛起床。
他穿上了精致的西服,腳下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頭發豎的整齊,在西裝胸口的口袋裏,塞了一條白色的絲巾。
“你去哪兒?”楊小果打著哈欠,從屋裏出來,慵懶的靠在門框上,好奇的看著沈衛的裝扮。
沈衛頭也不回的說,“去參加葬禮。”
今日,10月19日,小雨,宜喪禮。
沈衛去參加,他們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