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從此命理交纏,性命相依

今夜無月,天幕黑沉。

夜空中,隻有幾顆稀疏的星辰,朝人間投下幾縷黯淡的光線,使世界不至於沉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純粹黑暗中。

一處不起眼的樹林中,有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在夜色裏傳出。

伴隨著突然而倉促的痛哼,腳步聲與四周的蟲蟻微鳴戛然而止。

然後是某些堅硬事物與樹皮相觸的粗糲摩擦聲。

林中,有具幾乎與夜色融在一起的暗色甲胄,貼靠在棵高樹前。

當啷——

與夜同色的殘損頭盔被擲在地上,沉重的分量讓它濺起一圈土礫,在地麵砸出土坑。

於是覆甲者不短的濃密黑發垂下,披散在同樣殘破的甲胄上。

這名已然力盡的覆甲者,赫然是個女子。

青絲染血,色澤殷紅。

辰皎靠著樹,卻沒有坐下來。

發梢上的血是她的,不用看,也知道這些血跡如今已經因為渾身的精元流失而褪去原本的顏色,露出與常人無異的鮮紅。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從赤蛟界一路戰至此處,終於將所有追殺者格殺,可自身原有的傷勢卻再也無法收束。

她的血液本該是透著黃金的顏色,可現在傷勢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如果沒有特殊的境遇,至多再過一個晝夜,便會徹底消亡,肉身神識皆會散逸成肉眼不可見的光粒,消散在天地之間。

血液顏色褪去,也昭示了這一點。

怎麽會落到現在的局麵呢?

辰皎沒有去管流逝的氣力,也沒有嚐試彌補正在飛速消失的生機,隻是靠在樹上,想著一些難以想通的問題。

罷了,都已經快徹底湮滅了,這些東西就算思考出結果,又能有什麽意義呢?

她唇間忽然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遠方的黑暗中,有燈火亮起,似乎有些人煙。

辰皎記得,這附近似乎是太華的地盤。

在人族中,這是個不錯的門派,實力與德行皆能入眼,掌教和自己有舊,更從她這討教過些秘聞。

正欲起身入山,尋求生機,辰皎卻止住了動作,重又靠在樹上。

這身傷勢,藥石難醫,已經是無救了。何況自身消亡時,必會有異象生出,去了隻不過平白給太華招些大麻煩。

德行值得高看一眼的人族宗門不多,還是走遠些吧。

可在這時,貼身所攜的一張黃紙卻生出豪光,遙遙指向那些燈火。

辰皎法器衣物都已經毀在戰亂中,唯一剩下的就是這身不能再用的甲胄和這張品秩極高的本族契約。

擬定條規,約合成契,這便是契約,在諸界中並不少見。

而這張契約之所以能夠留存,是因為上麵書有一位神真名諱,同符籙一般能夠勾動冥冥中的偉力護持。

而她這族,天生通變化,曉陰陽,趨吉避凶。

本能告訴她,這是唯一的生機,不管是契約本身,還是豪光所指。

她運了些僅剩的元氣,朝燈火處眺望。

那是太華山腳,有些並不值得一看的雲霧禁製,在太華護山大陣之外。

豪光指向,便是其中一處。

……

……

真元澎湃,流轉於河車與經脈中,周天圓融。

這就是築基。

陸淵仍呆在黑暗裏,保持捏住青玉葫蘆的動作,慢慢感受身體裏越加洶湧的暖流。

“做個交易怎麽樣?”

冷不防,一道幽幽的女聲從背後傳來,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女聲並不難聽,相反更有種令人沉醉的力量,讓人喜歡,不自禁的想要再聽上一會兒,落在居舍裏,就似靜海生潮,**起道道綺麗漣漪。

可陸淵隻覺得寒毛倒立,冷汗頻出。

似乎有看不見的鋒銳劍刃,帶著寒意抵在後腰。

禁製是關著的,居舍的門也緊閉,進來的時候,房內明明空無一人,這是哪裏來的女聲!

他全身的肌肉皮膚都在非常短的時間裏繃緊,整個人都顯得僵硬。

“別緊張,我並無惡意,隻是循著天然的求生直覺才會來到這裏。就像你剛剛聽到那樣,想做個交易。”

陸淵喉嚨聳動,卻不敢依照言語放鬆半點,身體緩慢而艱澀地扭動,生怕突然有劍鋒從前胸露出來,電影裏的反派都擅長心口不一,嘴上講著保你平安,卻在背後毫不猶豫的下黑手。

所以他轉身的動作很慢,似乎突然間那介於肥胖與皮包骨頭之間的二兩肉,突然間沉重了千萬倍,需要用出全部的氣力,才能挪動。

同時竭盡所能的感知身後,一旦有風吹草動,便會瞬息間遠遁。

從心不是什麽可恥的事兒,尤其是在麵對無法力敵,難以揣測的未知時。

探知是修真者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如果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被人近身,最大的可能就是對方比你要厲害的多的多。

所以這並不是毫無道理的慫,而是慫的識明智審,慫的有理有據。

轉身的每一秒,都像經曆一個紀元。

陸淵的心是懸著的,在內心經過不知多久以後,終於把身子完全轉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然後對上了一雙清澈認真的好看眼眸。

眼神清亮,不帶任何負麵情緒的雜質,在黑暗中也能熠熠閃光。

一時間,陸淵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他的身體仍然保持警戒,可心神卻在對上這樣清澈的眼神時,便已經覺得安心。

於是他向桌上的花盆裏遞了塊靈石,花盆裏是一棵莖稈纖細彎曲,類似狗尾巴草的植物,隻是要大一些,頂端的絨球也是白而圓潤的。

這是株夜明草,在有充裕靈氣的地方,頂端柔軟的絨球便會亮起,如現在一樣放出朦朧的光。

借著不甚明朗的光,他看清了椅子上那雙眸子的主人。

女子生的極美,但她身上不是女子飄柔豔麗的裝束,而是殘破的黑色戰甲,其上各類創痕密布,肩頭連接的護肩更已經徹底斷開,內裏衣衫也被撕裂,露出底下瓊脂凝露般的肌膚。

甲上受創嚴重,甚至有許多洞穿處,甲下的衣衫也是同樣的缺損,染了許多紅如殘陽的血。

但本應傷痕累累的女子本體,卻沒有半道傷口。

那女子開口道:“做嗎?”

陸淵:“啊?!真的嗎?”

女子麵上沒有出現別的表情:“交易。”

“哦哦,”陸淵清醒過來,恨不得給自己薄弱的意誌一個狠狠的大嘴巴:“什麽交易?”

“我在被人追殺,傷勢很重,需要一個難被追蹤的地方療養,如果你能提供,我可以教你很多東西,包括怎樣讓你的小世界補全缺失,更好的成長。”

陸淵手一抖,青玉葫蘆以往從未被人看破,如今終於露底了嗎:“你怎麽知道?”

女子好看的細長眉毛微微皺起,似乎在忍受痛楚,但語調仍然平和,

“猜的,現在確定了。不用擔心,沒人看得穿你的寶貝,我隻是看見了剛才飛舞的光點,那是界河沙,隻有世界初生時才會出現。

我需要在你的世界裏養傷。”

陸淵了然,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眼前的女子來曆不明,立場未知,自然是不能輕易決斷的,

“抱歉,但我沒法相信你。”

“我也一樣。但我有張契約,上麵有唯一至高神真諱字,無法扭曲更改,契約達成後便是化神也無法毀棄。這可以成為我們信任的基礎。

何況天地間有許多與主人息息相關的異寶,主人遭劫便會自毀。如若我對你出手,不僅有違本心,也未必能得到好的結果。

所以不必擔心。”

穿著黑色殘甲的女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卷昏黃的紙,拋給了燈下的陸淵。

拋擲的動作為她帶來更深的痛楚,細眉皺得更深。

神真乃是世間最無偏袒的立場,神真諱字除了用於符籙以外,同樣可以作為特殊契約的公證,違背契約便會受到契約所書處罰。

懲罰的力度同作為公正的天地神真等階有關,等階越高,違約代價便越是難以避免。

而唯一至高神真的全稱是‘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在神真譜係上居於頂點,其諱字不容更改,不容扭曲,不容遮掩。

確如所說,是化神也無法毀棄的偉力。

“立約雙方,共享壽命,性命交修,生死聯係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若違此約,神魂俱滅,徒留真靈。”

書寫契約的黃紙並非凡物,足以勾連冥冥中的神真。

黃紙中央神真諱字昭然,陸淵確定以後,念出書寫在卷上的大段文字,而後詫異的把視線轉向女子那邊。

確實能夠成為雙方信任的基礎,因為這是生死與共的契約!

極少有雙方會在銘刻神真諱字的空白契約中,擬定這樣的內容,哪怕道侶也絕難會書寫這樣的契約文字。

“人族元嬰壽不過千年,我是龍屬,天生便能活兩千年,契約達成後,我們元壽便會均分,且生死相連;

也無須顧慮追殺者,我養好傷便能解決。另外,在此之前,我已經將行蹤痕跡消除,不必擔心有人會追到你。”

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清楚的陳列利弊,即便傷勢已經如此沉重,仍然能夠清晰陳說利害。

陸淵有些訝異她的身份,而後沉思片刻,便割破手指,在黃紙下方留下了一滴血液。

不管她立場如何,簽了這張契約,陸淵便有能力對她將來的行為作出製約和影響,反之也一樣。

而且,他確實很需要了解許多被引為秘密,被秘而不宣的知識。

非常需要。

然後將明確規定了契約內容的黃紙遞了回去,看她同樣割破手指,在上麵滴了滴同樣呈現紅色的血液。

然後這張承載至高神真諱字,代表兩個體從此密不可分的黃紙憑空生出灰色的火焰,隻眨眼的功夫便燃燒殆盡,不留半點塵埃。

契約此刻生效。

陸淵剛剛割破的手指,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恢複如初,再看女子那邊,也是如此。

“我是陸淵。”

“辰皎。”

陸淵對辰皎敞開了青玉葫蘆二層小世界的入口,看著她步入那片光禿禿的荒蕪大地,心底卻不知為何回想起黃紙焚燒消散前剛好瞥見的,夾在大段文字中的兩句話。

死生挈闊,與爾成說。

這裏的設定是金丹壽八百,元嬰壽一千,化神能長存兩千年。

而辰皎天生便能活兩千年,修行深了,壽元隻會更綿長。

有讀者說有金手指就必然強大,不該簽這個,可有個小世界並不是說什麽都有了,客觀設定還是要遵守的,總不能有了小世界的使用權就能不死不滅。

現實才不需要邏輯,小說需要。

我不想向評論後棄書的人解釋,不值得,所以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