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修)

春闈一過,各部司的選拔便開始了。

大理寺招一名主廚,要擅烹魚鮮,江州風味最佳。不單待遇不錯,還有官舍可住——京城這地方,別的倒還好,就是租金實在是貴。

楊枝在江州嚐珍館廝混了不少年頭,一手魚鮮料理的堪稱上佳。而且她無意中得了兩本“寶書”,其餘一本恰恰關乎大理寺秘辛,真正是錦上添花。

書是她在貢院前的舊書攤上買的。賣書人一副乞兒樣,有貢院仕子調笑取樂,考問他詩詞文章,他一概懵懂不知,攤上卻擺著幅趙邳的《夜宴圖》真跡,賣一吊錢。

楊枝幼時見過這幅畫,當時夫子一臉神往地為大家講評趙邳的筆觸。那幅畫此刻理當是在……怎麽會在貢院前的一個破書攤上?

不過當年大亂,王府被抄後,人都流落幾轉,一幅畫經幾回手,也不是什麽難料之事。

隻這麽一出神間,楊枝一句“老板,我要了”還沒出口,那幅畫就被人捷足先登了。買畫人生怕賣家反悔,撂下一吊錢,連包都來不及讓人包,抱起那幅畫,跑地風馳電掣、利落決絕!

行大事者當狠厲果決,是她,格局小了。

楊枝望著那風一般的背影,心下一片愴然——到手的潑天富貴從指間摜了個稀碎。都怪她年初上香的時候扣扣嗖嗖,蹭別人的殘香許願!

但是買畫人麻溜的這一跑,也讓她福至心靈——這攤主定是個屁都不懂的冤大頭!

於是在攤前摩拳擦掌,挑挑揀揀,見攤主將一本書往角落裏藏,連忙奪過。剛掃到封頁上“大理寺”三個字,便聽得身後有人朗聲問:“老伯,可有大理寺……”

楊枝一聽到“大理寺”三個字,幾乎是一個激靈般本能將書往懷中一藏:“這本書我要了!”

聲音之洪亮,較之青樓叫價更甚,身側仕子一振,好半天才吐出未說完的那幾個字:“……可有……有大理寺柳公著的《勘案要錄》?”

楊枝捧著缺了角的寶典,亦是一振。

這書名和他口中那本聽起來,怎麽這麽不像正經玩意?

攤主翻檢出一本嶄新的《勘案要錄》,遞給那仕子,道:“二錢銀子。”又轉向楊枝,咧開嘴笑:“小娘子這本是五錢。”

“為何!”

“小娘子這本是孤本,滿京城都買不到了!”攤主道,伸了伸手,搭在那書沿上,作勢要抽回:“小娘子莫不是反悔了,不要也無妨,我老陳頭賣書賣畫從來都講究個你情我願,譬如方才那幅畫,就算那官人此刻反悔,我亦會原數返還錢財……”

傻子才反悔!那畫一轉手,五百兩銀子都是少的!

楊枝聽他說起那幅畫,心下一緊,登時道:“誰說我反悔了,五錢是吧,給!”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遞給攤主。

攤主笑著接過,眼角堆出褶子:“小娘子爽快人!”說話間又眉頭微蹙,假作踟躕片刻,才忍痛般從攤下抽出一本舊書:“哎,我不日要往南邊去了,我看下小娘子有緣,所謂寶劍贈英雄,好書贈知己——我這還有個孤本,是上一任的東宮詹事……家的隨從寫的,小娘子多加一錢銀子,我就送於娘子了……”

“東宮……”

楊枝愣了愣,一探頭,果見那舊書上潦草印著“東宮寶典”四個字。

顧不得他口中的送其實是多加一錢銀子,下意識接過書隨意翻了一翻,須臾,自懷中掏出一錢銀子,遞出去:“好,這本我也要了。”

楊枝走出貢院街許久,才想起那攤主的手白皙光滑,與溝壑縱橫的臉極不相稱。

**

老陳頭自貢院街收攤,挑著擔子徐徐往東市走,將至臨安街時卻轉了個彎,拐進了一側的倉廩胡同。

倉廩胡同是還安街諸多臨街店鋪的後門,景軒書肆便是其中之一。

老陳頭到書肆後門,書肆老板戚大娘正好開了門,見了他,索性倚住門,笑道:“今兒個回來的倒早,賣出去了幾本?”

老陳頭放下擔子,拍拍衣袖,眼皮子都未掀:“全賣出去了。”自腰間解下一個錢袋,丟出去:“這是賺的銀兩……我的畫呢?”

“偏你個老陳頭能想出這麽刁鑽的點子!拿一幅真名畫吊人上鉤!”戚大娘笑道:“眼看柳軼塵升大理寺卿的谘文就要明發下來,我還以為這些書壓在倉中,就這麽白印了!你說這姓柳的能耐也確實是大,三年不到的工夫,連跳三級,還是個沒有背景的!害得我辛苦尋人寫的書一轉眼就過了時!還《大理寺寶典》呢,柳軼塵和前頭那位性子截然相反,照著這本書伺候這位太爺,不被尥了蹶子才怪!”

老陳頭低頭道:“戚大娘,我勸你少編排這些官家事。”抬手揉了揉自己肩膀,又問:“我的畫呢!”

“放心吧!好好給你收著呢!”戚大娘道,瞥見他揉肩的動作,忍不住一笑:“你這模樣瞧著也是窮苦慣的,怎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進來,我叫丫頭給你捏捏肩!”見他不動,又補了一句:“順便把畫給你!”

聽到這後一句,老陳頭才勉強動了動。半佝下腰,似要重新將那擔子挑到肩上,卻聽見戚大娘連連叫:“放下放下,快別現世了,我叫夥計來幫你挑!”

說話間老陳頭已挑著擔子直起了身,緊抿的嘴唇吐出兩個字:“不用。”

**

“寺卿祝寅,字將明,青州吳山人士,永嘉十三年進士,好食山味,尤以吳山栗為甚……”

《大理寺寶典》

三月初五,大理寺桃花開的正盛,是公廚擢選的日子。

大理寺原是前朝的公主府邸,舞榭歌台、春樓夏閣,營造頗費巧思,處處是景。

如今落在一幫隻知道和死人案牘打交道的糙老爺們手中,誠如牛嚼牡丹。

大理寺上下行事,隻知高效實用,無人有賞玩的閑情。這一回擢選,設在春秋池畔,亦並非為著不負這一園桃花的春景。

而是為著池畔假山上的亭榭,此亭號曰“煙雨亭”,因建在高處,可俯瞰底下情景,若有賄考作弊事宜,當下便可被抓個現行。

主考官們自然便坐在這亭榭之中。

楊枝等試生入場時,主考早已端坐如儀,是以她並無緣與那位大理寺卿謀麵。

一同應試的有五位,在先一場比試,已篩掉數位試生。這五位,將進入最後的大比。

比試主食材由大理寺提供,是一條鱸魚,其餘輔材大理寺亦有預備,但都是尋常食材或佐料,另有自備特製食材的,允許帶入場中。

這一場比試有命題,五人在池畔小爐邊站定,便有書吏高唱。今日之試,考“鄉情”二字。

同試的另四人有一個楊枝認識,是京城第一酒樓燕歸樓的幫廚冬青,和她年紀相仿,自個子能夠得上灶台起,就在燕歸樓幫廚,到如今,卻仍不過三錢銀子一月。

見了楊枝,笑的市儈狡黠,連道“手下留情”。

楊枝自然賠笑回應:“豈敢豈敢,不過是充人數,自然是冬兄專美於前。”

冬青臉皮微微一抽,輕乜楊枝一眼,忽然轉身,自腰間取下一卷羊皮包裹,氣勢如虹般攤開,胸膛一挺,眼角餘光投向假山上的亭榭,唱和般陡然拔高聲調:“姑娘聽好了!鄙姓申,江州南安人士,家中世代烹魚為業,在南安端的是一絕……”

話未落,卻挨了書吏一個爆栗:“囉嗦什麽!還比不比了,不比出去!我家大人最煩人聒噪!”

“比比!不聒噪不聒噪!”冬青聲音立刻委頓,身形佝的像蝦,全無片刻前的昂首之態:“故人相逢,一時失態,大人見諒!見諒!”

楊枝知道冬青忽然高聲自報家門,是想為亭中堂官留個印象。他自幼無父無母,在酒樓摸爬滾打,若非見縫插針地尋著每一個可立足的機會,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因而有些同病相憐之感,見著他如此醜態,雖明了他心機,卻未說什麽。

一旁同競的老漢卻輕哼一聲:“狗腿!”

冬青登時跳腳:“你說什麽!糟老頭你罵誰!”

“吵什麽吵!不比出去!”書吏不等二人真爭執起來,抬手一揮,兩旁皂吏立刻作勢要擁上來押人。

“不吵不吵!比比比!嘿嘿,大人息怒,息怒!”

楊枝這才注意到另一側的老漢。老漢麵色黝黑,身形矮小,一身洗的看不出顏色的短打,草鞋磨的起了毛。兩腿習慣性分立,一看便知是常年生活在漁船上,為穩住身形之故。

老漢身前擺著一把看起來幾乎有些破舊的長刀,刀身半黑,把手處纏著一圈圈看不出年歲的破布,刃口卻磨得銀亮,隱有森森寒光。

不知為什麽,楊枝本能覺得這是一名勁敵。又瞥了兩眼,默默從自備的竹簍中取出前夜備好的調料。

不慌,不慌,她可是有寶典在身的!

“鄉情”二字,自然說的是饕客的鄉情,還能是你一個廚子的!

雖備了鱸魚,但定然是迷惑!大理寺此等講究明察秋毫的地方,怎會把題出的如此淺顯!

祝寅是青州人,當真按著江州技法烹煮,反落入了出題人的圈套之中。

她這般冰雪聰明,豈會犯此等低級錯誤!

楊枝環視左右,見已有人取出烹鱸魚膾的調料,心中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眾人皆醉吾獨醒”的寂寥之感。

各位,承讓,承讓!

正胡思亂想間,高亭上傳來一個朗聲:“諸位既已準備停當,那便開始吧。半個時辰為限,本官在此靜候各位佳肴。”

這個聲音……

祝寅一個奔五十的人了,聲音竟還這般清澈!看那寶典上腦滿腸肥的畫像,實在難以將他與眼前這個聲音聯係在一起,嘖嘖嘖,不得不歎一句造物之神秀!

楊枝想著,眼見身側的老漢已劃開了魚腹,連忙投入準備之中。

柳軼塵目光自高處投下,一一掃過手起刀落的各位應試者,在楊枝身上多頓了片刻。

春秋池畔,細風盈盈,粉白花瓣落在少女發上,與她經初陽映照的麵頰交相輝映。

少女腰間佩著一枚紫色香囊,香囊上繡著一株蘭草。三月初三上巳節,江州少女有佩掛蘭草之俗——

柳軼塵皺了皺眉頭。

作者有話說:

跪求小可愛們收藏評論支持啊~~

柳大人初見女主皺眉是有原因的,後麵會解釋~~

另推一下預收《東宮豆腐坊》,是篇追妻火葬場文~

【文案】

大灰狼太子v.小白兔豆腐娘子

施姌姌在河邊洗衣,想起東街搶自己生意的豆腐西施,正歎自己店中無放浪美人撐門麵時,上遊淌來個滿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生的眉目如畫,軒勝霞舉。

姌姌想都未想,抱起昏迷的男人就往回拖。

十日後男人傷好,姌姌掛出一塊牌子“豆腐潘安”,正式開始營業。

男人處處都好,任她使喚,就是不愛說話不愛笑。

恰逢宮中來人采選秀女,縣令欲霸占姌姌不得,將她加入了名單。

世人都知老皇帝病重,沒幾年活頭,這批秀女進宮,少不得是陪葬的命。

姌姌苦思無法,山窮水盡之下主意打到了男人身上。

姌姌:“你睡我的床穿我的衣吃我的豆腐你該不該有什麽表示?”

男人:“以身相許?”

懂事。

姌姌深知這是一樁強買的生意,為不讓男人覺得糟心,百般對他好。

可男人是個捂不熱的毒蛇,在姌姌挺著大肚子時,不聲不響跟個野女人跑了。

姌姌抹幹淨眼淚,轉頭就給孩子找了個便宜爹。

更關了店,去京城闖一番事業。

**

東宮采辦這一年來十分頭疼,太子自從回了宮,什麽山珍都不愛吃,隻愛吃豆腐花。

京城一年開了七十二家豆腐坊,他一家家買過來,太子沒一家滿意。

還私下派了人馬,全天下各地找豆腐花。

指名要老板娘是個獨居少婦,團團臉,傻乎乎,給人打豆腐花總會多打一兩。

轉眼全天下豆腐坊都聘了女店伴,做起了虧本生意。

姌姌的豆腐坊沒了競爭優勢。

要關張回老家那天,姌姌將最後半桶豆腐花一股腦打給了上門的老伯。

半個時辰後,京城九門緊閉,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

姌姌一家排在出城的隊伍中,眼看天色越來越黑,隻得往回走。

當是時,一列黑騎颯遝而來,當先一人滾鞍下馬,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姌姌。

“姌姌,我總算找到你了!”

旁邊卻不合時宜響起一個聲音:“娘子,這人是誰?”

姌姌:我、我那死鬼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