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01
秦湘是被護士站沒完沒了的鈴聲吵醒的。
“滴—滴—”
醫院消毒水彌漫,靜謐中透著幾分窒息。護士站的鈴聲接二連三地回響,讓人隻是聽著便心生無數燥意。
和她同一間病房裏的是一個同樣處於晚期的女孩,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孩是胃癌晚期,年僅十八。
年輕軀體原本有著無限未來,此刻卻被困在窄小四方病房內,壓抑又無奈。
秦湘的意識還未回籠之際,便聽到房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她輕輕蹙眉,大概是產生共情,眼角滑下一滴無人看到的淚珠。
意識終於回巢,秦湘撐著身子坐起來,從那個母親的哭喊聲中,秦湘漸漸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對那個母親產生如此毀滅性的打擊。
那個女孩今年高三,確診胃癌之後一直堅持治療,但病情惡化的太嚴重了,許多醫學專家對此都無能為力。
今天本該是那女孩的第四次化療,但女孩心態沒抗住,昨晚偷服了安眠藥,就此結束生命。
一個本是風華正茂的女孩落了如此下場。
一位護士走進來,“這位家屬,病房內還有其他病人,希望您節哀順變。”事已至此,本是無力回天。
這位護士講得話也沒什麽不對。
但那位家屬剛剛痛失愛女,這種話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刺進她心裏,中年婦女頓時甩開護士遞過來的紙巾,“節什麽哀,我女兒是死在醫院的,你們醫院要負全責!”
她深吸一口氣,聲線趨於平靜,“昨晚的值班醫生是誰,我倒要看看你們這群白衣天使是怎麽值的班!”
年輕女護士剛進入實習期,沒經曆過這種事,一時慌了手腳,“這位家屬,我剛剛的話——”
“你剛剛什麽話?!我要見你們醫院領導!”
剛剛還說要見值班醫生,現在話鋒一變直接改找醫院領導了。
眼前這一幕太過於荒謬,年輕女護士的衣領被中年婦女死死拽著,頭發散落下來,顯得狼狽不堪。
秦湘看不下去了,她靠著床頭,清清嗓:“辛甜媽媽,辛甜發生了這種事大家都很惋惜,她平常那麽積極向上一個人,料誰也沒想到她會......”
後麵的話不言而喻。
“我還沒說你呢,你倒是自己找上門了!”辛甜母親左手拽著護士,身子卻麵對著秦湘,“平常我家辛甜都是姐姐姐姐地叫你,她那麽喜歡你,你為什麽就不能攔著點她!”
這話讓人聽著便覺好笑,秦湘當時就冷了臉,“我不是你請的護工,也沒有義務幫你照看你女兒。”
辛甜母親還想說些什麽,就被趕來的辛甜父親拽走了。
辛甜父親臉上帶著歉意的笑,“真的是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她也是情緒上頭了不管不顧的。”
中年男人似乎是從醫院對過的工地上趕過來的,身上還套著施工隊的橙色馬甲,衣擺上沾滿塵土。
秦湘看了中年男人幾眼,壓下喉中湧上來的腥甜,扯了個笑,“沒事,我理解。”
辛甜一家三口也不容易,辛甜媽媽為了照顧辛甜,從老家辭職來到平蕪,現在還在醫院餐廳裏做後勤,辛甜爸爸也一樣,在醫院對過的施工隊找了個臨時差事。
辛甜爸爸眼底還冒著水光,強忍著喉中哽咽,和秦湘道歉之後又和年輕護士道歉,最後迅速收拾好行李出了病房。
鬧劇在醫生出麵的作用下結束得很快。
最後,秦湘目睹了病房內從喧囂到寂靜的整個過程。
窒息又無力。
她受夠了。
阮甄剛進醫院就聽到這個消息,連忙上了住院部的十三樓,生怕秦湘因此出了什麽意外。
住院部的腫瘤科。
一進門就看到秦湘正捧著電腦不停敲鍵盤。
她蹙眉,急忙走過去,把保溫桶放到床頭櫃,直接一掌合上筆電,“說了多少次了,不許碰電腦,主任怎麽教育你的!虧你自己還是個醫學生呢!”
她順手把電腦搶過來,放到床尾,又端過保溫桶放在秦湘麵前。
“那個辛甜媽媽沒怎麽樣你吧?我來的時候都聽說了,她內心接受不了,對你和護士撒氣。沒吃虧吧?”
秦湘眨眨眼,“沒吃虧,我又不像小時候那樣了。”
阮甄垂下眼,沉默著擰開保溫桶,麵上無比平靜。
也怪她以前疏忽了對秦湘的關心,高一那年出的那場大事至今都令她心生後怕。
秦湘無所謂地聳肩,注意力回了保溫桶,“媽,這次不會還是什麽難以下咽的湯吧?”
她輕哂,雙手交疊放到腦後,“再次重申,你閨女我無辣不歡,再讓我吃苦了吧唧的湯藥或者清淡白米粥我可不幹啊。”
阮甄白了她一眼,“就你貧,有點自知之明吧。”
她打開玻璃蓋子,果然,一股濃重的苦澀氣息撲鼻而來。
秦湘捏著鼻子準備下床,一副誇張模樣,“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先去吐一會兒。”
阮甄倒也習慣她這幅樣子,但又無可奈何。
自從秦湘複發後病情加重,她每天都換湯不換藥地來醫院送飯。別說是秦湘受不了這味,就連她也無法忍受。
-
秦湘察覺到自己喉間湧上一股腥甜之後,便立馬找了聞不慣湯藥的理由,去廁所之前還不忘拿起一旁的手機。
她進了廁所,直接反鎖。
剛一轉身,喉間那股衝勁兒就迸發出來,幾乎是一瞬間,水池上多了一灘血漬。
鮮紅的血和水池的白配在一起。
多了幾分詭異。
秦湘心裏無比清楚,最多五個月,她就會和剛剛病房裏的那個女孩一樣。
在大好年華撒絕人寰。
她今年二十,大學還沒畢業,如果沒有這個該死的胰腺癌,她會按部就班地上學,畢業,考研,最後踏上自己視為畢生追求的學醫之路。
但現在,她隻能每天困在四四方方的病房內,吃藥,化療,放療。
她受夠了。
真的受夠了。
身上傳來一聲振動,秦湘心神一動,掏出手機,手背胡亂地抹掉嘴角的血漬。
手機屏幕上,是一條推送廣告。
“——叮!六月到,大西北環線已為您雙手奉上![雙手合十]!大膽請假,立等出發!”
配圖是一張渺無人煙的荒漠,遠處有紅山,黃土,烈陽,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貧瘠但看得人心口一縮。
秦湘目光停留在那張照片上,恍惚間,耳邊那個低沉又抓人的嗓音再一次地出現了。
“別想了。”
“要不要陪我去西藏?”
不知為何,那人的麵孔最近頻繁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夢裏。
秦湘輕輕晃了晃頭,試圖把腦海裏的執念給搖出去,她摁滅手機,上前一步,雙手無力地撐在洗手台上,撩起眼皮望向鏡子裏的人。
洗手間的燈格外亮白,照得她不禁微眯雙眼。
皮膚因為疾病變得發黃,但可能因為她以前太白了,此刻蠟黃的臉倒是和常人無異。
鵝蛋臉,精致小巧的下巴,秀鼻高挺,但整張臉給人的感覺就是太瘦了。
是那種駭人的美。
因著咳血,毫無血色的薄唇此刻也沾染了意味深長的紅。
她抬手打開水管,涓涓細流的水湧下來,她穩住心神,雙手湊過去,就著發涼的水洗了洗嘴角的血。
秦湘有個小毛病,她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腦子裏總是冒出其他想法。
正如現在。
她正慢條斯理,看起來一絲不苟地清洗著,但思緒早飄得遠遠的。
她以往二十年,一直循規蹈矩的生活,她拚命想了想,好像在自己青春歲月裏,她沒做過一件壞事。
相反,她在眾人眼中更像是個小菩薩。
但,噩耗纏身。
她已經進入人生最後的幾個月。
胰腺癌晚期。
她自己也很清楚,主任說的五個月是算長了的。
她就是學醫的,很清楚現在自己的身體到底是什麽狗逼樣兒。
撐死三個月。
“晚晚,怎麽還不出來?飯都要涼透了!”
阮甄覺得不對勁,走到衛生間前,邊敲門邊講話。
門很快被打開,看到女兒完好無損地出來,她才鬆口氣,語氣嗔怪,“再不出來我都以為你掉廁所裏了。”
晚晚是秦湘的小名,小時候她嫌“湘湘”這個名字讀起來像頭小豬的名字,就嚷嚷著不讓大家這麽叫她。
自己就起了個小名。
秦湘嘖嘖道,“哪有,就是您做的那個湯藥太難聞了,我這次是真被惡心到了。”
阮甄氣得直笑,“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快過來喝完。”
她走回病床邊上,倒了一碗湯,遞給她。
秦湘捧著碗直歎氣,見阮甄揚起手臂,急忙一口氣幹完。
她嘴角露出一滴黃褐色藥滴,阮甄看到後,把抽紙遞給她,小聲喃喃,“你嘴漏啊,多大的人了。”
秦湘裝沒聽見,擦好後,把紙團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身子一後靠,躺了回去。
阮甄邊收拾著桌上邊絮叨,“晚晚,要不咱們還是搬回單人病房吧。”
她傾身把裝上的加濕器打開,隨後,霧狀水珠緩緩升起。
秦湘翻了個身,和阮甄對視,“為什麽?我挺喜歡在多人病房裏,這樣挺熱鬧的。”
她不想每天一睜開眼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阮甄歎了口氣,目光轉向一旁,語氣裏多了些心疼,“熱鬧什麽?你是想再看一遍今天上午發生的那一幕?”
秦湘怔愣,有些茫然,“什麽?”
她順著母親的方向看過去,才後知後覺這話什麽意思。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語氣譏嘲,“這層樓每天不都這樣嗎?”
她都習慣了。
病房內因為她的這句話陷入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重新開口,“媽,我聽您的,轉去單人病房。”
阮甄聞言抬頭吃驚地看她。
秦湘閉眼,五髒六腑像大雨傾盆般,忍著腹痛慢慢舒出一口濁氣,“但您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
萬籟俱寂,仲夏夜的蟬鳴聲不絕,月色清朗,晚風多了些燥意,院裏的從從樹木被吹得簌簌地響。
秦湘站在窗邊,向樓下眺望,下午的爭吵又浮現在眼前。
阮甄在她答應後臉上露出淺笑,“好,什麽事?”
秦湘語調淡涼,像是心意已決,“我想出院。”
阮甄的臉上帶著不可思議,她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麽?”
秦湘目光毫無波瀾地重複了一遍,“我想出院,我問過主任了,下一次的化療就在月底,最後一次化療做完之後我想出院。”
“你開什麽玩笑?”阮甄站起身,胸膛被氣得起伏不定,她吼出的聲音都在發喘,“你當這是過家家呢?你自己也是醫生,應該清楚自己現在什麽情況。出院?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她深呼吸,“出院不可能,你給我好好的待在醫院裏!”
阮甄吼完這句話就出了病房。
淅淅瀝瀝的小雨把秦湘拽回神,她慢慢低頭,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但她沒幾天了,再不去的話,是要等上了黃泉路再後悔嗎。
六月的天怪的很,本來月明星稀的夜空,此刻卻突然嚇起了雨,毫無征兆。
次日一早,阮甄又一次提著保溫桶上了平蕪中心醫院住院部的十三樓。
醫院每天都在上演生離死別,所以昨天的那些事便不算什麽,也沒有成為人們飯後津津樂談的八卦。
阮甄推開病房的門,她昨天說的話有些重,但也無可奈何。
可誰料——
病房內空空如也,連行李箱都沒了,隻有**疊的整齊的被子。
作者有話說:
——叮!
小周帶著新文走來了!
V前日更,不定期雙更。
提前排雷:1.校園|暗戀|BE【大寫加粗!BE!】
2.男主不是好人,男主開篇即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