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璽其九

根據常熙回那丫鬟阿財的描述,常意心裏的判斷已經有九分傾向春娘死於毒殺。

但事實如何,她還要親眼目睹才能確認。

她向皇帝解釋:“常步箐並不是偶然才識得有毒的烏頭。我聞到她身上香氣逼人,氣味很獨特,於是買了幾個香囊,按照她身上的味道分別調製。”

常意耳聞則育,過目不忘,又留心記憶了常步箐身上的味道。

隨後買了市麵上所有的香料,硬是一味一味配比還原出了常步箐身上的味道。

“裏麵有香豉、梔子仁、甘草。”常意回憶了一下,說出三味。

“解毒方。”皇帝有些詫異,常意的醫術是他教的,這幾味藥一說出來,他立馬就反應過來這可能是什麽方子。

常意點點頭,憑這香方,常步箐也絕不簡單。

若不是平常慣用毒的人,不會這樣害怕,甚至想到要在自己的熏香裏增添解毒的藥方。

這才是常意將目光放在常步箐身上的主要原因。

至於常步箐一心想要禍水東引、那些演戲成分頗多的說辭,隻不過加強了她的可疑性罷了。

“我要開棺驗骨,才能下最後判斷。若是毒殺,毒必然深至骨髓,遍體發黑。”

常意說道:“還請皇上賜我個人幫忙,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要做的事情大逆不道,不好隨便讓樞機處的下屬來幫忙。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敲棋子,興致盎然地說道:“這不有個現成的麽?”

常意心裏有些不詳的預感。

皇帝悠悠說道:“沈厭待在京城裏也沒什麽事做,閑著也是閑著,他力氣大,這活再適合不過。”

“他不必回蜀地掌軍麽?”

常意可從來沒想過接手這個大麻煩,委婉拒絕。

皇帝回她:“蜀地那邊的餘孽已經基本剿滅,他這番便是來複命的。你知道的,他這身體萬一出了差錯,可是大問題……正好你也有事,朕索性也讓他一起待在京城,好好歇歇。”

“那樞機堂現在又是......”

他呷了一口茶:“其他人都出京了,朕看他在京城裏也無事可幹,就讓他住在樞機堂當值。”

常意說道:“整整四個時辰,他隻看了兩本折子,還都是請安折。”

“那不還是有你在?”

皇帝聽聞也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戲謔地說道:“之前這小子不也學過一段時間批擬奏章。還不是你這常大人次次替他兜底,把他慣的,不然也不至於懶散成這樣。”

“我見不得他那手/狗爬字。”常意皺眉,瞥開視線轉移話題,問起沈厭前日裏出兵的細節。

“蜀地一行可有什麽收獲?”常意沉思道:“看他們行事風格,還是之前那批人,謀圖策劃的人應當不在其中。”

動亂不止蜀地一起,至今為止一共有五起類似的案件,常意都記得清清楚楚。

看風格很明顯是一人策劃,手段相似,都是鼓動當地一些遊手好閑的潑皮無賴,組成草台班子,打著複興前朝的旗號,實則行鬧事搶劫,掠奪良家之事。

沈厭出兵平定幾次,評價都是不堪一擊、不成氣候。

常意點了點太陽穴:“我隻好奇,這人是用什麽鼓動人心的,難不成他在傳教?但他既然已經打出了光複前朝的旗號,這種可能性便很小了。”

與皇權作對不僅需要勇氣。

財富、權力、美人……別人也不是傻子,他肯定有什麽東西許諾保證,才能讓人追隨他。

“不錯,那人能在幕後接連謀劃這麽多起鬧劇,一定有自己的倚仗。”皇帝說道。

“這次沈厭抓來的活口,可有說些什麽別的?”

皇帝頷首,沒有回答她,眼神隱秘地瞥了眼書桌上空著的一角。

常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心神一震。

書桌那空著一角的位置,本應該放著的是……是玉璽。

那人手裏持有傳國玉璽!

當年破京城時,在位的是皇帝的四弟,也就是周朝的最後一位皇帝周靈帝,他南逃時帶走了傳國玉璽,後來靈帝身死,玉璽便下落不明,至今也沒有找回來。

如今居然重新出現了傳國玉璽的消息。

常意心思百轉,將這件事放進心裏。

玉璽是鎮國之本,不消皇帝開口,她也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這事沈厭可是立了大功。”皇帝不吝誇讚。

“這種事他確實擅長。”常意淡淡回道,語氣聽不出來是褒是貶。

“真是冤家。”皇帝說道:“你們倆……”

眼看皇帝又要老生常談,常意起身回稟。

“再有半個時辰就要上朝了,恕臣先行告退。”

皇帝哭笑不得,揮揮手放人:“今日可是休沐,朕還沒老呢,你就嫌朕話多了?那這事便這樣定了,你先回常家吧。”

常意遵命,俯身拜別。

“你這次入宮,怎麽不去看看她,她最近挺開心的。”

皇帝看常意轉身離去,突然開口。

挺開心的……自五年前那日以後,她又有哪一天是不開心的呢?

常意身形一頓,指尖掐入手心,勒出幾道深痕,站定沉默許久才回道:“今日匆忙,就不去了。”

——

常意回了常家,一推門就看見張辟快步從房間走出來。

“小姐,您回來了……”

張辟把她引進去,常意看她眼底發青,腳步虛浮的樣子,就知道她也一夜沒睡。

也不知道昨晚一個人想了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其實第一次在老夫人房間裏聽到張辟的名字時,常意就已經有所懷疑了。

她知道披雲司所有的暗探都是孤兒,統一賜姓張,她這名字並不尋常。

再一觀察張辟,也知道她不是普通丫鬟——一般人不可能有她這樣穩健的底盤。

雖然有些不滿沈厭手伸得太長,但也算是趕了巧,她身邊正需要有人伺候,向他借個人還問題不大。

她雖然和沈厭兩看相厭,但在正事上都是公事公辦,沒什麽齟齬,不然也不可能共事多年。

常意沒有折磨人的愛好,幹脆丟給她一個東西。

張辟雙手接過,翻過來一看,是一塊金鑲玉的令牌,上麵正刻三個大字。

樞機處。

常意身上向來不帶這種會透露身份的東西,這是她早上臨走前從沈厭身上順的,她想著張辟既然是披雲司的暗探,自然會認得這東西。

至於沈厭沒了牌子怎麽在宮內行走,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

反正整個皇城,應該沒人不認識他那張招搖的臉。

張辟果然是認得的,她拿著牌子,顫抖著手去辨認,小心翼翼地跪下:“奴婢失禮了。”

常意開門見山地說道:“昨天我也說了,你以後就跟著我,等我離開常家,你也可以跟著我去建安司做事,你願意麽?”

說完,常意靜靜地等著她回答。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披雲司歸樞機處管,嚴格來說,常意也是她的頂頭上司,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張辟有些語無倫次地連聲應好。

她單名一個辟,張是披雲司所有暗探統一的賜姓,從小就練的是隱匿陰私的功夫,成年後被派到淮陰侯府。

淮陰侯府不比其他權貴府邸,沒什麽東西可打探的,她幾個月都未必能上報一次消息,更別提麵見主子。

她早就做好了在淮陰侯府蹉跎一生當個普通丫鬟的準備。

她雖然看出大小姐與眾不同,盡了幾分心思辦事,有意討好。可怎麽也想不到,大小姐居然是樞機處的貴人……

“我最近在外還有別的事情,你替我留意常步箐,一舉一動都報告給我。”

常意揉揉眉心吩咐道,這是張辟這樣的人最擅長的活。

“是。”

……

直到該吩咐的都吩咐完了,常意才上榻躺下,打算睡一小會。

外頭突然咚得一下,鑼鼓喧天,樂聲齊響。

常意剛閉上的眼睛倏然睜開,直起身子冷聲道:“外麵怎麽了?”

張辟放下抬起窗子的手,回道:“是二老爺……在抬新姨娘。”

“這是在幹什麽?”常意本來就一晚沒睡,嗩呐銅鑼聲齊響,吵得她頭痛欲裂,一腦子漿糊:“抬什麽玩意?”

她隨意披了件衣裳,走到窗邊一看,府裏樂師、火盆、一應俱全,還有喜婆在唱喏。

常意一頭霧水,不知如何評論:“他犯了什麽病?哪個納妾不是偷偷摸摸從側門抬進來,哪有他這樣辦的?”

她揉了揉鬢角,繼續問道:“我這二叔納了什麽女子為妾,我那二嫂怎麽也不出來管管。”

“不是別人,是皇上之前賜的那個美人。”

張辟比她打探清楚些:“二夫人不敢落皇上的麵子,沒跟二老爺鬧,二老爺便日日都宿在美人那裏,前幾日就說要給這美人補足禮數。”

今日怎麽還真讓他這樣胡鬧了。

真是老房子著了火,美人在懷,把常成工本就不好的腦子一把火燒的更糊塗了。沒想到皇上本意懲罰,還正重他下懷,真是個又酸又舊的色胚。

府裏這樣吵,常意這下也沒法再睡了,隻好穿戴好平日裏的衣服,對張辟說道。

“走吧,去看看熱鬧。”

——

沈厭是在一片黑暗中醒過來的。

什麽柔軟的東西密不透風地覆蓋著他。

沈厭睜開雙眼,單手掀開臉上彌漫著藥香的毯子,書房裏刺目的陽光一下就照在了他的臉上。

他抬起胳膊擋了一下,看到書房對麵的人已經從常意變成了端坐的皇帝。

他摸了下腰間,出入通行用的牌子不見了。

難怪昨晚盯著牌子看了這麽久,原來早起了壞心。

皇帝看他醒了,笑他:“睡得可好?”

沈厭立刻起身向皇帝請罪。

“沒事。”皇帝笑眯眯道:“有個事情需要你辦,常意那缺個人幫忙。”

他把常意的事慢條斯理地說了一遍。

沈厭說道:“臣不想去。”

“既然已經知道了。”皇帝笑容不變,直接無視他的話:“那改日就去吧。”

看著沈厭還是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皇帝無奈。

“說多了你們倆又煩,真不知道結了什麽梁子,氣性能這樣大,幾年了都不見好。”

皇帝翻閱著常意已經批改好的奏折,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靈兒現在這個樣子,朕也不求什麽子嗣福緣。說實話,朕和靈兒把你們當成親生兒女一般看待。”

“朕不想看到你們離心。”皇帝拿了本常意批好的折子,招呼沈厭來看:“看到了嗎,這可都是她幫你批的,知點好歹。”

“這次去幫她,收斂點你那臭脾氣,好好哄哄她,別又把人氣吐血了。”

“別忘了,你當初還是常意從墳包裏撿回來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眼裏:歡喜兄妹

常意眼裏:主人與狗

沈厭眼裏: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周靈帝是諡號哈,周朝沒了,這諡號是現在皇帝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