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其二十三

常家廢棄多年的井底裏藏著一條水渠,而水渠通向的地方,堆積著幾乎小半個國庫的財富——以及隨著前朝覆滅失傳多年的傳國玉璽。

這下事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常步箐不可能有這樣的能耐,如果她有這樣的本事,根本不會留在常家委曲求全。

但常步箐建議大夫人封井,必然是知道些內情的,待出去了,她會再好好問問常步箐。

常意把錦盒關上,手幾乎都有些拿不穩,這可是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國本,朝代雖然會迭代,傳國玉璽卻隻有一個。

她抿了抿唇,回頭打量了一下沈厭,他今日穿的一身玄衣,看上去不是很打眼。

這密室裏的其他東西她是搬不走,但玉璽——她不管怎麽說都得帶出去。

不能就這樣拿著這個盒子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萬一前頭還有什麽水路或是需要攀爬的地方,也不方便。

她輕聲對沈厭說道:“把你劍借我用用。”

沈厭沒反應,常意就當他同意了,伸手抽出了他腰間的劍。

他的劍太沉,常意一入手就被劍帶的整個人往下一撲,差點跪在了地上。

沈厭愣了一瞬,在她倒地前出手夾住了劍身,把劍連著人提了起來。

在這裏麵也沒什麽其他方法,隻能湊合著用了。常意雙手重新蓄力提起劍,對準了麵前的沈厭,劍尖斜指,直刺了下去。

常人看到迎麵而來的劍,怎麽也要閃避一下,沈厭卻低垂著雙眼看著她,不閃不避,眼皮都不眨一下。

常意手腕扭轉,用劍割下他衣擺的一角。

當啷一聲,她把劍插回他的劍鞘,撿起那片落下的布料,包起裝玉璽的盒子,打了個結,做成簡易包袱的樣子。

常意把包袱係在自己胸前,防止不小心脫落。

“走吧,先出去再說。”

雖然知道沈厭不會回應她,但在這樣密閉安靜的空間裏,常意還是忍不住開口自言自語道。

她拉著沈厭在密室裏尋找能出去的地方,這密室一端是廢棄的井口,但看裏麵的牌位,一定有人不時來祭奠,所以密室裏還有另一條方便出入的通道。

而且還有極為重要的一點,常意留意到,剛剛他們進門時,那扇石門的鎖是在門內的。如果沒有其他出口,這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抱著確定的想法,將牆上的每一個地方都按了一遍,考慮到暗門也許是和井壁一樣,需要一定壓力才能打開,她還按著沈厭的手,借了他的力氣一起。

果然在第三麵牆壁,他們兩人的手一按上去就發出了熟悉的轟鳴聲,石門轉動,常意趕緊拉著沈厭閃身進去。

石門後是一條和他們剛剛進來時類似的水渠,可這條水渠明顯比那一條用心許多,不僅石頂光滑,而且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燈。

果然如此,這兩條水渠應當都是為了建造這間密室所開的,但建成後不知為何,常家那一條被廢棄了,後來甚至封上了井口。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水渠,應該就是這座密室主要出入的通道。

越往前走,視線便越明亮清晰,人工的痕跡便越重。

常意腳觸到一級台階,知道底下的路到頭了。這台階極長,拾階而上,差不多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勉強看到點漏下來的光。

常意皺眉,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看上去也不像井口。

她有些警惕,她從這口出去,萬一撞上人要怎麽解釋。更壞的可能是這口子通的就是那人的老窩,有沈厭在倒是不怕,可現在沈厭的狀態......

不管情況如何,總歸是要出去的。

常意屏息推開最後一節台階上的石板,躡手躡腳地探出頭,他們在底下耽擱了幾個時辰,現在已經快雞鳴了,天色也從昏暗的黑裏透出點淺淡的紅光。

他們出來的這口子原是個地窖,一股衝鼻的味道侵襲而來,酸臭和糞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幾頭豬拱在一起,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常意小心地避開石板上的糞便,將石蓋恢複成原來的模樣,走出了豬圈。

這地窖的出口還建在豬圈裏,上麵堆了糞便和幹草,如果她不是從這裏麵出來,恐怕也沒法發現這樣隱秘的地點。

既然有豬圈,旁邊肯定有生活的人家,旁邊就緊挨著一座普通的四居的矮屋。

這家人看上去平平無奇,光看門口堆著撿來的樹枝幹草就知道,他們生活條件應該不會太好。

常意知道有人專門兜售燒火的材料,處理得很幹淨,而且價格便宜,如果不是家裏實在沒有閑錢的,不會花費大量時間去撿樹枝回來燒火。

這家人知道他們豬圈下的秘密嗎?

雖然這一家表麵上看上去和那間密室沒什麽聯係,常意還是謹慎地走出了屋子,避免吵醒裏麵睡著的人,也沒有想過和他們求救。

她回頭望了一眼,把這房子的模樣,以及周圍的地形統統記載腦海裏,方便之後再調查。

還好這兒離京城不遠,她帶著沈厭這個拖油瓶,走了差不多一裏路,便看見了城門的影子。

這個點可以入城了,不少住在京城外的商販和農民已經在門口排起了隊。

常意看了看自己和沈厭被井水浸透的衣服,還有沈厭那一頭濕漉漉的白發。

他這頭發也太可疑了,憑這一頭白發,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誰。

她和沈厭要是這樣走到城門口,回去倒是也能回去,但是下午就要有碎嘴子來問她和沈厭出城幹嘛去了。

她歎了口氣,向沈厭招手,說道:“你過來,我給你梳梳頭發。”

常意發現肢體上直接的動作,可能比說話更容易讓現在的他理解。

她走到沈厭旁邊,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蹲下。

她也不擅長盤發這樣的事,隻是把他所有的頭發攏起來,紮到一起,再用自己的簪子固定住。

她披著頭發倒是沒問題,頂多狼狽一些罷了。

常意打量了他一會,把自己身上那件淺青色的披帛脫了下來。

她本來就在水裏泡了許久,如今脫下一件,她又打了個寒顫。

早在井底她就已經身上冷得不行,腦子裏也又疼又熱,能保持著理智,全靠她一身驚人的毅力。

她咬了咬牙,讓自己清醒一點,把披帛蓋在沈厭頭上,完全遮住他的頭發。

沈厭乖乖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切,被她用布圍起來,露出一張冷冽又精致的臉,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

常意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樣也不錯。”

挺乖的,除了聽不懂人話。

他們倆這樣走到城門口,果不其然是要被拿下的。

侍衛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一男一女,還都長得這麽好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侍衛問道:“打哪來的?進城幹什麽的?”

常意張口就來:“官爺,您就讓我們進去吧。我們是旁邊葉莊的,我們是逃難來的!”

侍衛看她柔弱可憐,形容狼狽的的樣子,不禁皺了皺眉頭:“逃什麽難,說清楚。”

常意咳嗽了一聲,眼神輕移。

“我......我是家裏大女兒,爹娘要把我賣給莊子裏一個鰥夫做續弦,好給弟弟娶媳婦。我本來也是認了命的......官爺,但是那鰥夫,他居然喜歡虐打別人!我還沒嫁進他們家門,就發現他經常把自己的親兒子打的頭破血流。”

“那我嫁進去,還能有命活嗎……”

常意悲戚地說道,因為擠不出來眼淚,她隻能用袖子遮住臉。

聽八卦是人類的本性,旁邊幾個人都圍過來,還有一位婦人為她打抱不平,罵那鰥夫不是東西。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下定決心,帶著他的兒子逃出了莊子,想著來京城重新生活。”常意指了指身後的沈厭。

眾人嘩然,這可真是夠驚世駭俗的。

但是哪個人不喜歡這種刺激又禁忌的愛情故事,圍觀的眾人越發興奮起來,還湊熱鬧地幫著常意請求。

“求求您,官人,給我們一條活路吧。”常意哽咽道。

侍衛猶豫了一下,這樣的事他還從沒遇到過。

他指著沈厭問道:“他怎麽不說話,讓他把頭巾摘下來看看。”

常意轉身牽住沈厭的胳膊,話語裏滿是心疼:“官爺不可啊,他、他和我逃出來之前,已經被他那個混蛋爹打在頭上,成了個傻子了!我好不容易給他包好頭止住血,要是再解開,他血滲出來,還能活嗎......”

侍衛大驚,世上竟有如此之事,兒子被老子差點打死,成了個傻子,反而是差點當了他後娘的人心生憐憫,即使這樣也這樣不離不棄的。

再一看,這兩人實在是一對苦命的鴛鴦。

侍衛想了一會,說道:“那你們快進城吧。”

常意自然掩著臉千恩萬謝。

“對了。”那侍衛又湊過來,小聲地對著她說道:“你們倆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

常意:......?

她很快反應過來:“......多謝。”

進了城一切便簡單得多了,披雲司在京城內設的暗點極多,為了避免沈厭權利過大,這些暗點統統都要經過她手。

她找了一家離城門最近的暗點,是一家糕點鋪子。

她拖著沈厭徑直走到櫃台,對著老板說出披雲司的暗號:“披雲歸山,垂景照庭。用你們最快的法子聯係上張京......讓他來這接人。”

話一說完,她便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她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接連的波折,一下子罷工了。

那根理智的弦崩過了頭,啪的一聲斷開。

常意身子一軟,直接就在櫃台前昏了過去。

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好像有一隻手接住了她,但也許是她已經昏了過去,感受不到疼痛了。

——

張京半夜就收到了披雲司獨有的信號,他就在常府旁邊,聞言趕緊趕過來。

發信號的人是張辟,她著急地說,沈厭和常意一起下了井,如今這麽久了,底下一點動靜都沒有。

張京倒吸一口涼氣,他跟沈厭時間也不久了,他不信沈厭會出什麽事。武功是一道門檻,高一點的可以以武犯禁,而到了沈厭這個水平,世上能難住他的東西都寥寥無幾。

如果是沈厭都解決不了的東西,他能有什麽辦法。

但衡量再三之下,他還是順著繩子下井看了一番。

讓他背後發涼的是,井底下沒有一個人。井底下就那麽點大,他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看到有人的跡象。

“也許他們出來了,隻是你沒看見。”張京把底下的景象跟她說了,猜測道。

張辟也希望如此,但她還是臉色蒼白,問道:“那現在他們人呢。”

兩人沒法,在井口守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天快亮了,張辟怕常家的人起來了沒法掩飾,和張京兩人合力把井口重新封了起來。

張辟回去守在祠堂裏,免得常意不在的事被人發現。

張京也熬了一夜,剛想回去,就又被一個信號叫了過去。

他一推開暗點的門,發現裏麵站著的正是他那個失蹤一夜的主子,懷裏還抱著一個人。那人被衣服包得嚴實,看不見臉,但張京能肯定那是常大人。

沈厭抬起頭看他,臉色比千年的寒冰還要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