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探十四

常意沒答應常笑鶯的邀請,住進了客房。

客房裏許久沒人住,看起來半舊不新的,她也不挑剔居住的環境。

大夫人使人打掃了,問她:“你也不能總睡客房,說出去像什麽樣子,可有看中的房間,我好替你收拾收拾。”

淮陰侯府裏漂亮朝向好的院子,早早就給了幾個少爺小姐,哪有挑的份,常意幹脆把問題拋了回去。

她溫順道:“我能知道什麽事,聽母親安排就是。”

大夫人隻好答應下來,又客套地說了幾句。

應付了幾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安慰,常意就做出一副身體不適的模樣,把人全打發了。

常意之前住的房間已經被大理寺的人搜查過一遍,血跡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張辟得令去跑了一趟,把一些貼身用品拿回來,再回來,天色都已經沉了下來。

晚上人都歇了,萬籟俱寂,本該安靜的客房裏卻傳出一點碰撞的聲音。

好像不止小姐一人在客房裏。

張辟放慢腳步,越靠近客廂房越覺得不對勁,一種危機感直刺她的腦子,告訴她快逃。

可是小姐還在裏麵!

她糾結了幾瞬,還是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想看一眼到底發生了什麽情況。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樹還是那個樹,一切都和她走之前沒什麽不同。

屋內一片平靜,並沒有她所忌憚的一切。

小姐也安安全全地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慢悠悠地喝茶,對麵還坐著一個人和她對弈,嫻靜風雅......

——等等,對麵還坐著一個人?!

張辟定睛一看,坐在小姐對麵,穿著玄衣,半紮白發,手裏撚著另外半邊棋子的......不正是沈總使嗎?

她臉色一白,手裏的東西差點全掉下來,好在沈厭剛剛已經在常家走過一回,她已經震驚過一次了,才堪堪穩住,沒在前上司麵前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來。

沈總使怎麽會在小姐的院子裏,他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對弈的兩人都察覺到張辟回來的動作,並沒在意。

常意把手裏的白子隨意放下:“我贏了。”

沈厭淡淡:“我也贏了。”

“你贏了什麽,七星連珠?”

常意一哂,指尖輕彈,剩下的白子飛出去,把他的連連看打散。

沈厭不甘示弱地回擊,隨手拈了兩粒黑子,手腕一動,擲到棋盤上,黑子跳動了幾下,頃刻棋盤上的白子全部碎成了形狀不等的玉渣。

“禦供的和田玉棋,五百兩。”常意麵不改色:“加上之前的,一共一千二百兩。”

沈厭鳳眼一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那你報官吧。”

張辟聽著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話,頭都不敢抬,恨不得把自己腦袋埋進地裏。

她看不懂兩人到底是什麽關係,感覺氣氛怪異極了——在她看來,依這兩人說話的熟稔程度,應當是熟識;可再細聽他們對話的內容,關係實在算不上好。

但若說關係不好吧,三更半夜,沈總使居然不聲不響地進了她們家小姐的院子,小姐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兩人大半夜的在院子裏下起了棋。

張辟正恐慌自己是不是撞破了什麽私密,常意已經不再和沈厭嗆聲,站起來理了理行頭。

她和沈厭還沒好到半夜睡不著一起下棋的程度,她找沈厭當然是有正事要做。

“走吧。”常意實在不想跟這個小心眼的臭棋簍子再消磨時間。

兩人戴上鬥笠,並肩走出院子,常意想起什麽,回頭對張辟吩咐。

“看著院子,別讓其他人進來。如果有人問......”

“奴婢知道怎麽說。”

張辟難得機靈,連忙應聲,目送著兩人的背影離去。

常意在女子裏不算矮,沈厭身量卻在男子裏都過於優越,稍稍落後半步,便把常意的身子擋得嚴嚴實實,半點也看不見了。

他們倆去做見不得光的事,自然不能坐著馬車去,沈厭隻騎了一匹馬來。

沈厭長腿一跨上了馬,居高臨下地和常意對視了一眼。

她的身子骨沒工具或是旁人幫忙很難上馬,沈厭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她今晚有求於人......

常意似笑非笑地說道:“勞煩沈總使了。”

沈厭這才紆尊降貴地俯下身,橫攬過她腰間,單手把她提溜到了馬鞍上。

常意和他認識的時候身體就已經不大好了。

沈厭把她臉對著自己這邊,解下鶴氅蓋在她頭上,鶴氅把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包住,他的軀體和披風間自然圍成一個小小的空間,一絲風也透不進去,裏麵隻有他披風上沾染的一點淡淡崖柏香氣。

嫻熟地做完這些,沈厭一拉韁繩,雙腿力挾。

黑色駿馬一躍而起,長長嘶鳴一聲,在官道上飛馳而過。

沈厭的身體和他的人一樣硬邦邦的,全身上下沒一點溫軟模樣,常意在他懷裏,被他那身緊實的肌肉硌得生疼。

常意沒矯情地嫌棄,隻是沈厭個子太高了,她要是趴在他胸前,除了他衣領上的刺繡外,什麽也看不見。

她雙手攀著沈厭的胳膊,借力把腦袋探出來看路。

沈厭空出一隻手壓在她腦袋上,微微施力把她按回去。

“過了常寧街,再往北去幾裏就到了。”常意抬頭對他說,淮陰侯帶她來過一次,她在路上就暗自記下了路線。

沈厭沒回她,常意卻知道他已經聽見了,不再說話。

片刻,沈厭勒停韁繩,在一座孤墳邊停下。

常意把鶴氅搭在馬背上,翻身下馬,走上前。

“這就是我娘的墓,往下挖六七尺左右就行了。”

既然都已經被皇帝逼著來幫忙了,沈厭也不跟她再強嘴,幹脆地走到墓前,示意她退到一邊去。

“你不用鐵鍬之類的嗎?”常意退到他身後,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以用鐵鍬慢慢挖。”

沈厭瞥她,示意她要麽自己動手,要麽少廢話。

夜深人靜,烏鴉的啼叫伴隨著眼前的孤墳,透露著絲絲詭異的氣息。

他們倆都是屍山血海裏摸爬打滾起來的,一個比一個膽大妄為,沒有一點害怕的模樣。

兩人相看一眼,沈厭抽出長劍,寒光閃閃,直接對著地麵一斬,淩厲剛猛的劍風橫劈直下,帶動周圍風聲呼嘯而來,冷氣森森。

一片沙土飛舞,等片刻平息後,原本平整的地麵留下一道如同溝渠般的劍痕,不偏不倚正好六尺。

劍氣在暴露的棺槨正麵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常意倒吸一口涼氣。

“這樣行了?”沈厭揮劍清開旁邊塵土。

“嗯。”常意穩住心神,跪到旁邊往下看了眼,說道:“你把周圍的長釘挑了,再打開棺蓋。”

沈厭一言不發,用劍尖一一挑開釘棺的鐵釘,全部挑完後,他用手一推,棺蓋生生移位了兩寸,實木的棺蓋少說也有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卻被沈厭輕鬆推開,露出了棺中的景象。

常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棺內的屍體。

過了片刻,她晦澀開口:“果然。”

數年過去,皮肉不存,棺裏的屍骨通體變黑,如同墨汁一般,在月光下散發著不詳的顏色。

常意沉默了許久,對沈厭說道:“你看看她頭骨,是不是和今天那具屍體的頭骨相似。”

沈厭半跪下來,像下午那樣在頭骨周圍摸了一圈。

“頭骨上都有一樣的裂痕。”

她娘和二叔那個侍妾檀回,果然都是死於毒殺,而且是死在同一個人手裏。

她察覺到一股不容忽略的視線,發現沈厭還在看著她,似乎在等她解釋。

常意:“......”

常意理了一下思路,對他說道:“你知道什麽毒會使人說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在腦裂之痛中死去,還不能用銀針驗出來嗎?”

“鴆毒。”

沈厭皺眉:“這世上已經沒有鴆鳥了,哪裏來的鴆毒?”

常意緩緩答道:“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我才遲遲不敢確定。”

鴆鳥是世上最毒的鳥,雄鳥名運日,雌鳥叫陰諧,身披紫色羽毛,隻食用各類毒物。

相傳隻要用鴆鳥的羽毛浸酒,就能做出含有劇毒的鴆酒。

這種毒酒服用後發作緩慢,不易察覺。發作後往往不能言語,隻能在腦裂之痛的折磨下等死,死後也不能用銀針驗出。

這都是古籍記載,鴆鳥在民間早已成了傳說,可他們倆這麽確定世上再無鴆鳥,是因為最後一鴆鳥,就死在前朝大周最後一任皇帝手裏。

那位糊塗了一輩子的昏君,當著所有人的麵掐死了這鴆鳥,飲血自盡了。

“我娘死的那晚,丫鬟說她發熱冒汗,神色痛苦,卻一晚上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檀回吊死在我屋子裏,看她的嘴形,死前肯定有過呼喊掙紮,卻沒有人聽到動靜,直到我的丫鬟回屋,才發現她的屍體。”

常意說道:“她們不是不想說話,也不是沒力氣說話,是說不了話。”

“鴆鳥隻有周朝皇室才飼養。”

沈厭也認真了起來:“用毒那人跟前朝有牽扯。”

“常步箐......”

常意沉思,怎麽也想不到她這樣連出門都難的閨秀,是怎麽和前朝扯上的關係,甚至利用鴆毒接連殺人。

“你懷疑她?”

“不是懷疑。”常意搖搖頭:“她認識的毒草,恰好是用來喂養鴆鳥的食物;按這樣推測,她身上的香囊,應當是怕自己被鴆鳥誤害才配的解毒方,不管如何,她都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我不相信有這樣的巧合。”

隻是其中還有些說不通的地方,還需要佐證。

沈厭冷肅道:“讓她進地牢裏走一遭就知道了。”

她背後牽扯前朝,順藤摸瓜,說不定能找到玉璽的線索,要是進了披雲司的地牢,她還有命出來麽?

常意搖頭否決了沈厭的話。

他們倆說話間,沈厭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我好像碰到一個東西。”沈厭皺眉,用手探了一下棺材旁邊的土,大拇指和食指捏著轉動了一下摸到的那個東西,從土裏拿上來。

是個巴掌大的鐵盒子。

他們倆對視了一眼,常意說道:“打開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冷知識:其實沈厭對於和常意下棋這件事不討厭,因為一般人和他下棋都是三分鍾內結束,常意不會。

(因為常意會故意喂棋,想看他腦子裏到底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