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冰冷的**注入動脈, 隨著血管跳動,逐步流入心髒, 蔓延至全身, 筋脈被撐開的劇痛在幾秒內席卷全身,大腦也發出嗡鳴,五髒六腑都在抗議。

【偽裝檔案】分擔了些許痛苦, 但因為藥劑特性,秋山竹晚必須承擔一部分。

十幾秒後,伴生痛消失的無影無蹤, 好像從未來過,隻有雲淡風輕的青年額上的細汗、背後濕潤的襯衫, 能證明他曾有過。

秋山竹晚咽下一口腥甜, 餘痛還殘留在腦海中, 他晃晃腦袋, 虛握了下手掌, 向側成拳,速度極快的一下捶在牆上,隨後麵色蒼白的看向琴酒。

“可以了嗎?”

那牆壁像是豆腐塊似的不堪一擊, 呈現蜘蛛網狀皸裂, 那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量, 顯然是藥起了作用。

琴酒一挑眉:“能持續多久?”

“一個小時。”秋山竹晚甩了甩拳頭,指骨上隻有花崗岩石的白色粉末, 連皮都沒破。

琴酒看了眼秋山竹晚的肖似少年的臉,和幾年前一模一樣, 甚至更為白皙幼態, 不像是二十三歲, 而是十六七歲:“臨床數據呢?”

“在做, 過段時間會出。”秋山竹晚甩幹淨手,突然眉心一疼,像被針紮了下似的,不算疼,但是持續的,頻率大概是三秒一次,他麵上若無其事的回複琴酒:“這版雖已經是成品,但因為注射時的伴生痛,無法運用在實戰上,所以我讓雪莉繼續完善了。”

藥效隻有一個小時,尋常人疼暈過去再醒來,早過期限了。

秋山竹晚微微皺眉。

眉心邊那個疼……無視異能。

是福地櫻癡讓他喝的那個東西?

“副作用呢?”琴酒繼續問:“在成品藥出來之前,你們已經已經做了幾起數據了吧。”

秋山竹晚把眉心的疼和那古怪甜味的水的事先拋在腦後,專心自己的布局:“做了,用藥者的身體機能和外表會有一個月到三年不等的縮減恢複,並且這種改變是永久的,沒有任何迸發症……但前提是,必須清醒的熬過那十幾秒,昏厥過去,不會觸發副作用。”

秋山竹晚幾年不變的臉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過,琴酒,這種來曆不明逆生長的副作用……還是想辦法去掉比較好吧。”

“不需要去掉。”琴酒一口回絕,他看向秋山竹晚:“你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

秋山竹晚聳聳肩,顫抖的手掌藏在披風下:“不去就不去吧……臨床數據全部完成後我會聯係你的,沒事我就先離開了。”

再不走,他要挺不住了。

琴酒知道秋山竹晚有多忙,不疑有他,帶著伏特加走了,他並沒帶走剩下的半隻藥劑,第一是藥劑伴生痛過大,除了秋山竹晚幾乎沒人能挺過去,二是他相信研究所,能送出讓他放心的數據。

琴酒離開半分鍾後,秋山竹晚才敢順著牆壁滑落,方才靠坐的青白的石磚牆上赫然是四道血痕,指尖已經血肉模糊,他單手撐地,吐出一口鮮紅,用手背抹了抹唇角。

……福地櫻癡給他喝的到底是什麽。

這些痛苦,都是GT3的伴生痛症狀,且無法被【偽裝檔案】轉移,持續時間也沒有歸期。

疼死了。

眼前已經是一片斑斕,大片色彩模糊成色塊,秋山竹晚咬了口舌頭,發現無用,身體的痛苦更甚,他強迫自己冷靜,但根本無法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

秋山竹晚的意識被一聲尖叫驚醒,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眼前像是雨刷器刮玻璃似的,一點點散開霧氣。

已經不疼了。

但秋山竹晚發現自己的手正搭在一個穿著送牛奶的小青年的肩上,那人蹲在他麵前,雙瞳已經失去了

焦距,滿臉是疼到了極致的驚恐。

大概是抄近路的牛奶公司員工……看秋山竹晚意識不清的倒在路邊,好心靠近,卻被做了替死鬼。

秋山竹晚鬆開手,楞楞地看著直挺挺倒地,尚有餘溫的小青年,他髒兮兮的手在那雪白的製服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手印,背在包裏的牛奶瓶子劈裏啪啦的倒了一地,乳白色的**傾灑而出,和小青年身上留下的血混雜在一起。

……他,幹了什麽啊?

秋山竹晚再有意識時,已經跪在了地上,對著屍體瘋了一樣的發動異能,金色的光輝閃在白與紅之間,卻毫無效果。

【偽裝檔案】隻作用於生者。

又有人替他死了。

怎麽會這樣……

冷風吹過,臉上冰冷一片,秋山竹晚伸手去摸,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大概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戰場開始,從用異能‘轉換’第一條生命開始,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記住麵孔的,記不住麵孔的黑漆漆的剪影,都在腦海中閃過,化作一座重重的大山,壓在他肩上,最後化作一隻帶著繭子的大手。

那帶著古怪甜味的**……是讓異能失控的藥劑吧,估計還夾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效果大差不差,就是讓他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靠本能行事。

秋山竹晚捂住臉,鼻翼間是奶香和血腥夾雜的難聞味道,身子止不住的發抖。

在生命垂危之際對無辜者出手,隻為保命……這就是他的本能嗎,完全和正義背道而馳的自私卑劣,老師是為了讓他看清自己嗎

這樣的他,憑什麽做一個警察。

就算拯救了世界,他又憑什麽站在陽光下。

人在崩潰時,沒有理由,沒有邏輯,沒有思考,隻有一個接一個的湧出的鬱念。

多年積攢的負麵情緒一齊爆發,秋山竹晚跪在地上,眸子內裏沉澱著、翻湧著汙濁不堪的雜質,他無力的閉上了眼,那璀璨的金瞳暗淡無光。

秋山竹晚知道自己的所有崩潰都是隨了福地櫻癡的願,但他無法製止自己的思緒。

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真的是值得的嗎?

他的正義和堅持,真的……很幼稚嗎?

如果……如果現在放下那可笑的,無人知曉的正義‘理想’,他是不是能就此清閑?

“竹君?”

秋山竹晚看見了條野采菊。

他又長高了些,一身軍裝更加豐神俊逸,頭發長了點,梅紅的發尾更顯五官豔麗,正皺起眉,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藥物導致的幻覺嗎。

否則條野采菊怎麽會這麽巧的出現在這裏。

估計也是老師擊破他理智的一招。

秋山竹晚苦笑一下。

“你怎麽了?”

於是,在對麵問出這句話時,秋山竹晚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悲觀念頭開口。

“我殺人了。”

言語中帶著些哽咽,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子,委委屈屈,隻想求得一個擁抱。

晶瑩的淚珠又湧出,順著臉頰滑落,更顯皮膚薄的像白紙,覆了層水霧的瞳孔卻配不上這副楚楚可憐的麵相,渾濁至極。

如果是為了讓他崩潰而生的幻覺,那條野大概會用厭惡的目光看著他,然後用各種譏諷的語言嘲笑他吧,或許還會動手,就像當初他對著他開槍一樣。

秋山竹晚心中瞬間湧現出十幾種可能性,隨後哭著哭著,突然發笑,心底全是對自己的嘲諷。

這種清醒的步入崩潰的感覺,實在令人作嘔,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滑落深淵一樣的無能為力。

能改變嗎,能,隻要他的心理再強大一些,理想再堅毅一些 ,便能輕而易舉的改變現狀。

可秋山竹晚有點累了。

隻要放棄對付老師的想法,放棄那些繁重的繞大圈子的布局,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他便能過的很舒服吧。

結果卻和他預料的不同。

直到看那人緩緩走進,蹲下,被擁入懷中,秋山竹晚都是懵的。

……真的條野?

條野采菊沒說話,也沒做多餘的事情。

在附近發現秋山竹晚的氣味是個意外,地上的屍體也說明了此處發生的故事繁雜,條野采菊也有許多問題要問,但聽到那心聲後,他便什麽都不想做了。

那是好像虔誠的狂信徒信仰崩塌後絕望,迷茫、彷徨、驚恐、自我厭棄,聚集了深淵最穀底的絕望。

他的小騙子需要一個擁抱。

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告訴條野采菊,如果他做了除安慰外的其餘事,哪怕隻是一個微的蹙眉,他也會永遠的失去一份很重要的東西。

“……我殺人了,條野。”秋山竹晚呢喃著,視線轉向死不瞑目的牛奶派送員,一個才二十幾歲的無辜青年:“我殺了他。”

這青年的人生才剛開始,秋山竹晚殺的很多無罪者的人生,也才剛開始。

他罪孽深重,罪不可赦。

條野采菊第一反應是,就這?

他無法理解秋山竹晚的崩潰,因為據他所知,秋山竹晚是絕不可能因為區區殺人就崩潰的,但條野采菊沒問原因,輕輕拍了拍戀人的後背。

五年,他沒怎麽變,但身形更清瘦了,氣息萎靡微弱,單薄的像張落水後幹巴巴的紙,蝶骨顫抖著,又像是瀕死的蝴蝶,脆弱纖細。

“沒事的,竹君。”

“可是我殺了他。”

那句安慰換來的卻是戀人的嚎啕大哭,條野采菊感受著趴在自己肩膀上抽噎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

他有些苦惱的分心去‘看’那具屍體,隨後動作微微一頓,在秋山竹晚察覺到他的異樣崩潰前開口。

“竹君,你先冷靜,那個人,不是你殺的啊。”

秋山竹晚打了個哭嗝:“欸?”

見他終於安靜,條野采菊鬆了口氣,揉了揉秋山竹晚柔軟的頭發,指尖略過頸後的發絲,像為貓咪順毛似的:“那個人不是你殺的,就算沒有你的異能,他也會死。”

他組織了下語言:“他中了精神毒素,血檢也很難查出端倪的那種生物毒,估計有個兩三天了,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隻有條野采菊才能如此迅速的察覺到。

為了安慰戀人,他說道:“他的死因是毒,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