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趙逾之很少直麵如此劇烈的情緒。他天生體質弱,周圍的人都是壓著聲音和他說話，長大後，從事科研,更需要沉著冷靜的氛圍。
此刻,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可以讀懂她的情緒。
她生氣了。所以她咬他。
——她為什麽要生氣？
片刻，趙逾之有些恍然,或許是他沒有帶些哄人的小玩具。
起初隻是出於責任,思考的都是如何安全地將外甥的人類帶回去,而不是讓她開心、和人類培養感情。
所有計劃之外的念頭，都是看見她以後，才冒出來的。
趙逾之思維敏捷，無數念頭劃過，也才過去十幾秒。而這短短的時間裏,少女已經放開他的手，彎腰再度朝著門口跑去！
等他回神時，臉色一變,迅速操控著輪椅轉身，手中按下一個按鈕。
少女踏出門口的前一秒，房間無形的防護消失。
險之又險。
如果趙逾之慢一秒,這個人類女孩便會被防護網攔住,甚至彈到地上，造成傷害。
嵐星的任何地方，對人類來說都很危險。隻有精心布置、有著監控和機器人的房間，才能最好地保護這嬌弱的寵物。
趙逾之環顧了一圈房間，片刻,垂下身,撿起了床邊的一個小枕頭。
這是她呆過的地方,殘存著熟悉的氣味，或許可以更好地消除她的恐懼。
枕頭款式簡單，是最簡單的白色，沾染了少女發絲間的髒汙後，瞬間變成了垃圾堆的東西。男人卻絲毫不嫌棄，將其輕輕搭在自己的膝上。
趙逾之出去時，少女正打量著走廊，聽見他的腳步聲，她迅速回頭，目光警惕。
趙逾之注意到，她呆著的位置，是兩麵牆之間的角落。少女背部倚靠著牆，麵向他，是一個很好的防護姿勢。
或許這便是工作人員所說，流浪人類的攻擊性與野性。他們對獸人不信任，更難建立起良好的主寵關係。
但趙逾之卻莫名生出一個念頭。
——她好聰明。
察覺少女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膝上，趙逾之在距離她一米的地方停下，小心地舉起小枕頭，身子前傾，放慢音調，輕哄道：
“看，這是你的枕頭。和我一起離開，好麽？”
換個人肯定要笑趙逾之。
隻有優質、高智商、社會化極佳的人類，才可以在長期訓練下，學會簡單的詞匯。這種在荒原長大的流浪人類，對獸人避之不及，又怎麽可能聽懂他在說什麽。
少女似乎真的不懂，她依舊戒備地看著他，目光牢牢鎖定，絲毫不曾鬆懈。
趙逾之甚至發現，在僅剩一米的距離下，他隻要稍微往前探幾毫米，少女便會繃緊身子。
她的領地，不願意他靠近。
趙逾之收回手，輕揉眉心。雖然帶了人類應急包，但那裏麵的食物並不誘人。起碼和人類商店裏賣的小蛋糕沒辦法比。
何況他下意識覺得，少女不是那種會被食物哄騙的人類。
對於在外流浪長大的人類來說，獸人相當於天敵一樣的存在——不是每個嵐星人都會對人類友善。
這戒備，一時間很難消除。
趙逾之坐在輪椅上，輕聲說著話，讓她熟悉自己的聲音，就這麽和少女相處了半小時。終於，察覺少女身體晃了晃，似乎有些疲憊時，趙逾之停了下來。
他將輪椅後退，與少女對視幾秒後，轉身離開。
這是一個示好的舉動。
他把自己最脆弱的背部，直接暴露在她的眼皮下。
少女隻能不甘不願地看著自己的小枕頭被拿走。
……
趙逾之最終采納了工作人員的提議，打算用籠子將少女帶回家。
他當然可以第二天再來，甚至可以多培養幾天感情。但他忍不了。趙逾之有種迫切感，這樣的珍寶，如果不帶回家，很快便會被別人領養走。
——雖然在工作人員眼中，這就是個失格的人類寵物罷了。
準備籠子的時候，趙逾之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內部都是柔軟的墊子、不會對少女造成傷害後，他才點頭同意。
考慮到這個雌性人類脾氣太過暴躁，工作人員先在房間內投放了一些霧狀麻醉劑，這才準備去接人。
趙逾之跟著他們一起。
見身材壯碩的熊族獸人俯身，動作毫不斯文、打算抱起少女時，趙逾之皺了皺眉，突然開口。
“等等。”
他是聯邦的光，沒有人會忤逆。熊族獸人乖乖地站起身。
輪椅的咕嚕聲在沉默的房間內響起，下一秒，所有的工作人員下意識瞪大了眼。
狹窄的救濟房間內，男人矜貴優雅，輕輕俯身，銀發如同月華，傾瀉而下。他眉眼溫潤，宛如那行走人間的神明。
神明伸出手，抱起了地上渾身髒汙的女孩。
不，是寵物。
他抱住了那蠻橫難馴、在荒野自生自滅的人類。
毫不嫌棄。
直到輪椅離開，工作人員都沒回過神來。
熊族獸人一臉茫然：“這、這趙教授，對寵物也太好了吧。俺都想當那個人類了。”
鷹族獸人聳了聳肩，目光銳利，一針見血。
“有這麽養寵物的獸人麽？我倒是頭一回見。這不能算富養，這是直接把人類當成獸人養了。”
無論如何，養人類寵物，最初的目的肯定是愉悅自己。
在尚未培養出感情時，便這般低三下四的獸人，工作人員還是第一次見。
熊獸人暗自嘀咕：“可不是麽，趕得上俺追老婆的勁頭了。”
見旁人看過來，他趕緊道：“趙教授眼光一直好，說不準這個人類也有優點呢。隻是俺們沒發現。”
“是啊，她就是凶了點、醜了點、弱了點，趙教授肯定能發現那個人類別的優點的。”
……
少女很輕。
她的身子很軟，抱在懷裏時，像窩在一團棉花裏，格外舒適。
趙逾之第一次和別人如此親近。他總是克製的，像是天上的一輪明月，溫潤，不可褻瀆。不論是雄性還是雌性，都隻能愛慕敬仰地看著他，卻連他的袖子都挨不到。
而此刻，和另一個活的生命如此親近，趙逾之有些著迷。他的心髒，感受到了另一個存在的跳動，他們是如此的親密。
趙逾之的手全程沒有挪過，一直小心地護著少女。
在領養協議上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時，這種滿足感便越發明顯。
這是人類，這是聰明狡黠的人類，這是他養的人類。
但畢竟是陌生的情緒，趙逾之還未理清。或者說他太過激動，一時間便沒想到讓她隨自己姓。
最終登記人類的名字時，思索片刻，他寫下了“蘇墨墨”三個字。
字體清雋，風骨傲人。
領養寵物“蘇墨墨”三個字之上，便是領養人“趙逾之”。他們的名字出現在一張紙上。
趙逾之沒有用上那個精心布置的籠子，藥效還在，他便親自抱著她，坐上了回家的懸浮車。
懸浮車性能極佳，很快就到家了。
這裏是趙逾之新購置的房產，核心地段的大平層。他不缺錢，但以前更多的時候是呆在一區，這間五區的房子也沒住多久。
屋內基本還維持著裝修時的嶄新模樣，屬於男人的個人用品不算多。
趙逾之一向是這樣的，他對於物欲沒有太高的要求。做飯？有營養劑就夠了。
使用痕跡明顯一些的，便是落地窗旁一排很高的書架。上麵放置著不少書籍，主人已經看了不少。
但這間熟悉的屋子，在趙逾之抱著蘇墨墨踏入的那一刻，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趙逾之清楚地意識到，這裏即將成為懷中少女的避風港。成為她的家。或者說，他們兩的家。
藥效還剩下一個多小時，趙逾之將她小心地放在沙發上，便開始查詢資料。
主要搜索的還是衣食住行。
人類和獸人不一樣，需要吃新鮮的飯菜，需要人來喂飯，這一點高級機器人可以解決。
而穿的衣服，趙逾之也買了不少。現在是秋天，早晚溫差大，看了眼少女身上破舊的薄衫，趙逾之眉頭微皺。
現在需要麵臨一個問題，洗澡、換衣。
人類天生在陸地生存，他們極其排斥水。而救濟處的工作人員也表示過，他們無法給蘇墨墨洗澡，她的脾氣非常不好。
少女身上太髒了，一般的清潔機器人還不太管用。畢竟清潔機器人隻能在不用水的情況下，去除人類身上的異味和代謝。
她必須要用水洗。
一般來說，有專門的店鋪給人類洗澡。
但是服務參差不齊不說，少女顯然很抗拒別人的靠近。潛意識來說，趙逾之也不願意別人接近她。
銀發男人坐在輪椅上，手指輕輕顫了顫。
他閉上眼，耳垂緋紅，片刻，他睜開眼，朝著少女伸出了手。
將少女抱在膝上，輪椅朝著浴室走去。
這是他的寵物。
自然應該他來照顧。
……
趙逾之嚴格地遵循著網上的每一個步驟，先將溫度調到適宜的位置，避免人類受涼生病。
不能先洗頭，熱水刺激頭皮，讓頭部的血液流通不暢，容易導致缺氧、頭暈。
可以先讓她泡泡澡，畢竟少女太久沒有洗澡，一下子很難清洗幹淨。
趙逾之想的很好，但放好水後，他在第一個步驟上就難住了。
——他得先給對方脫衣。
抿唇，側過頭，銀發男人的耳朵幾乎要紅到滴血。他好像也被室內調高的溫度熏到了。
男人眼睫微垂，不去直視眼前的少女，手指微顫，摸索著開始。
幸虧少女身上的衣服鬆鬆垮垮，破舊得不成樣子，倒是很容易就解了下來。
雖然看不見，但其他的感官也就越發敏銳。手中凝脂般的觸感，讓趙逾之越發沉默。偏偏他是個嚴謹的科學家，他嚴格地遵守著步驟，絲毫沒有紊亂、跳過。
時間過得極為緩慢，終於，他將少女抱到了浴缸內。
趙逾之這才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浴缸內有泡泡，遮擋住她的身軀，趙逾之不再顧忌，回過了頭。
趙教授極為理智，哪怕剛才有些窘迫，他依舊準備完成給自己的人類洗澡這件事。
拿起一條毛巾，他輕輕地蓋在少女臉頰，擦了擦。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趙逾之根本不在乎少女長什麽模樣。
不論她長什麽樣，她都是自己的寵物，是他的蘇墨墨。那蓬勃的生命力，永遠不會改變。
但等毛巾變黑，白皙的小臉逐漸出現時，趙逾之還是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識，帶著幾絲急切，開始給少女擦臉。似乎想把那遮擋住明珠的塵埃，全部除去似的。
很快，明珠終於露出了全貌。
趙逾之手裏拿著毛巾，隔著一層布料碰到少女的臉頰，久久未曾挪開。
這時候，他應該準備給她洗頭才對。
但目光被姝麗的少女所攝，這一刻，極為理智的趙逾之，竟然找不回自己的意識。
他的手，下意識攥緊了毛巾。
——似乎也抓住了少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