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午夜時分。

三河大媽躺在沙發上, 眯眼淺睡。

她家沙發是皮質的,但表皮破爛,棉花在縫隙處探出頭。

雖說外觀不如何, 但這沙發是三河大媽老伴還在的時候就用的, 彈棉花比不上用得習慣舒服, 擺放在客廳裏,也方便三河大媽在客廳躺著睡覺。

廚房和客廳的燈還開著,今天煮的菜安置在保鮮膜裏, 對著正門的桌子還擺放著小麵包和水,三河大媽躺在這樣亮堂的地方, 眯著的眼睛時不時被燈光照射得顫抖。

即使這樣,她也不打算關燈, 更不打算進去屋裏頭睡。

夜深,正是寂靜的時候,這樣安靜的場合很容易催人入睡。

但明明已經很困,頭不停地向沙發傾斜那邊倒下去,年過半百的老人還是強撐著睡意,間或著眯開眼,伸著脖子調整頭部倚靠位置。

顯然, 她在等人。

躺著的人昏昏沉沉, 極易沒有時間概念。

在不知道分針滴答多少次後,那扇鐵門總算有了響聲。

“啪啪啪!”

“砰砰砰!”

急促的腳步聲和重重的捶打聲透過未關閉的內防盜門傳來,間或幾聲“媽”的叫喊。

老人當即驚醒, 睜大眼睛,從沙發上手腳發軟地爬起來:“來了來了。”

三河大媽走到門前, 給門外呼喊敲打的人打開了門。

“又這麽晚回來......”三河大媽看見門口身影的那一瞬間, 因淺睡而暈眩的腦子又倍加清醒, 精神奕奕地用教訓的口吻說道,“下次這樣,誰給你開門啊?”

但那道身影的主人顯然注意力不在三河大媽身上,待門一開,就一把推開三河大媽,以百米賽跑的速度反手,重重地把鐵門關上,門欄和門震出金屬碰撞的刺耳響聲。

緊接著,他似乎還覺得不夠放心,抵著三河大媽往屋裏擠擠,腳步踉蹌地倒退幾步,把內部的木門也往門檻上甩!

“咚!”

幾乎數個呼吸之間,那道半夜衝進來的身影就動作迅速地把兩道大門合上,靠著邊上白牆大口大口喘氣:“哈、哈......”

三河大媽詫異地給他推得倒退幾步:“怎麽了兒子,後邊有人追你?”

靠在牆上喘氣的,的確是三河鈴木,曾經在遊戲室和山本悠樹見麵的小混混。

但此時,這個大男孩臉色蒼白,汗滴不停地從額角滑落,眼裏紅血絲密布,嘴唇咬裂痕跡明顯,腮邊還有明顯的灰塵痕跡。

明明是年輕力壯的青春期男孩身體,這時候卻連靠著牆站都站不穩,渾身顫抖地倚靠著背後的牆壁,腿卻止不住地顫抖,似乎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怎麽了,怎麽了?”兒子這副樣子不太對勁,不像是以前鬼混遊戲室到深夜的模樣,對老來子的溺愛讓她放下怪罪的教訓,擔憂地走上跟前,用柔軟的紙巾幫三河鈴木擦汗,“今天晚上怎麽了,怎麽這副樣子跑回來。”

“欠錢了嗎,欠錢也沒關係,總能還上的,知道吧。”三河大媽盡力往最差的地方想,安慰自己魂不守舍的孩子。

三河鈴木劇烈地喘著氣:“不,不是,不是欠錢的問題。”

“那有什麽好擔心的?”三河大媽鬆了口氣,皺紋都舒緩開來,今天兒子狀態不對,就不打算教訓兒子,而是好好地把人攙扶到房間裏,“餓嗎?你躺躺,我給你拿麵包進來吃點。”

在她鬆開手轉身的那一刻,三河鈴木身體一震,手不自覺地抓上母親的衣角。

三河大媽困惑地轉身:“兒子?”

三河鈴木喘氣頻率降低,隻是精神仍然緊繃,眼珠子四處亂轉,像警惕捕獵者的弱小老鼠,腦袋時不時害怕地顫抖,脖頸往衣領縮。

他顯然無法回答母親的疑問,伴隨著母親一聲又一聲的詢問,三河鈴木緊張地打量周圍許久,才終於像發現四周安全無天敵的畜牲,安心地舒口氣,鬆開抓住衣角的手。

“兒子?”

三河鈴木:“不用吃的了 ,我睡一覺就好。”

三河大媽摸摸這孩子的頭:“沒生病吧?”

“真沒什麽,讓我睡一覺吧。”

三河鈴木最後這麽說道,然後整個人鑽進了被子裏,連腦袋都不探出來。

之後不管三河大媽再說些什麽,他都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拒絕和人交流。

“唉。”三河大媽沒辦法,操心地幫忙擼好被子角,才唉聲歎氣著把兒子臥室燈關掉,輕輕合上門。

三河鈴木是已故三河大爺與大媽的老來子,因為三河大爺去世早,而三河大媽早期因為丈夫的離世,忙於早餐店的生意管不了孩子,難免比較寵溺。

隻是這樣下來,老來子越來越不愛讀書,總喜歡出去瞎混到很晚,一被母親念叨教育,就容易窩在被子裏不說話,做母親的也算習慣了。

不像隔壁總來買早餐的仁科家,雖然隻有兩個小孩當家,但兩個人都很正派,好好讀書,姐姐還上了大學。

看著仁科柚木乖巧的模樣,三河大媽就總覺得是自己寵溺太過的問題,才會讓好好的鈴木變成這樣。

但沒關係,隨著時間過去,這孩子總會長大,變成好好學習的好孩子的。

三河大媽這樣想著,心底又寬慰許多,關掉所有房間的燈,拖著老人家疲憊的身子躺去另一個臥室,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在老人甜美的夢境裏,三河大爺沒死,嚴厲地管教他們的孩子,三河鈴木知錯就改,好好跟她道歉說以後不會天天和小混混在一起不上學,也不會在外鬼混到深更半夜,聽話地好好學習拿第一,考上人人羨慕的京都大學......

而在夢境的另一側,三河鈴木翻了個身。

在躲避母親的關心追問後,他把腦袋從被窩裏伸出來,熟悉溫暖的環境消釋了心中的不安恐慌,他把腦袋放到枕頭上,側著睡著。

但睡了一段時間,三河鈴木突然感受到背後莫名的涼意,陰森森地刺撓著他的背。

困倦之間,他隻以為是背後被子沒蓋好,本想放著不管,背後卻有如冰窖一般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像寒冬臘月的冰雪糊在**的背脊上。

......還沒到冬天啊?

他迷迷糊糊地背過一隻手,試圖把被子拉過去,至少遮住自己的背部。

然而這隻手,在往後伸到一半的時候,還沒碰到被子,就觸碰到了另一個東西。

冰涼的,似乎有皮肉,還有粘稠的**。

三河鈴木下意識以為,這是剛洗了手的老媽,來幫自己掖被子了。

“老媽,我自己來。”他嘟嘟嚷嚷地翻過身,試圖更好地蓋住自己。

但那個觸感並沒有因為他的舉動而消失,反而從簡單的碰觸開始,冰涼的觸感像蟑螂爬行,沿著指尖,一點點爬上手腕,力道很大,一點點捏緊三河鈴木的手臂。

痛。

老媽用的勁也太大了吧。

下意識的反應。

他立刻煩躁地睜開眼睛,準備控訴母親一頓。

但迷蒙的眼睛一睜開,手腕上的力道反而消失不見,眼前空****,房間內一片安好。

三河鈴木睜大眼睛,腦子一時間堵塞。

但又運轉起來。

向另一個方向。

在這沉寂的深夜,隻有月光無聲地陪伴他。

他腦海裏回放著同伴的慘叫,掙紮著爬下二樓,眼淚鼻涕橫飛,卻被一點點拖回去的慘狀。

腿發抖,明明剛下來,此時卻不敢上去拉一把同伴。

說不出的恐懼。

顫抖,腰部以下冰冰涼涼,像是有東西壓著他。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他不受控製地繼續回想。

一隻手,帶著鮮血伸了出來。

同伴已經消失不見,包括痛苦的呼喊。

然後,不知哪來的力量,他衝了出去。

——直到現在。

三本鈴木想到,剛剛感受到的觸摸,和緊握。

不知名手掌的形狀,是不是太過纖細?

不像老媽因為做早餐和年老,粗壯腫脹的手掌。

是啊。

是誰的呢。

三河鈴木感受到,被子裏傳來一股拖拽的力量。

就好像,有人在被子裏,抓住他的腿,像拖死狗一樣往下拖。

**冰涼的觸感不是回憶帶來的幻覺,而是真的有“東西”,死死抓住了被子裏的下半部**體。

他眼神發直地看著緊閉的門口,眼裏一點點流露出癲狂,他近乎瘋狂地想呼喊,想叫醒隔壁的母親,想兩手支撐著爬起來,擺脫那雙可怕的拖力,跳下床衝出房間——

但不知道幾雙手迅速地捂住他的嘴,大力製止住他掙紮的動作。

三河鈴木品嚐到**滴落到嘴裏的味道。

——這是兄弟他們的血嗎。

在被拖進被窩裏之前,他隻來得及這麽想。

-

今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一個好日子。

柚木提前起床,去買早餐。

今天的姐弟倆都很忙碌,理佳有一天的課,柚木也必須好好去上學。

抱著回報昨日小麵包的想法,他帶著零用錢,按著記憶找去了三河大媽的早餐店。

但奇怪的是,今天的攤子還沒擺出來。

柚木困惑地找人詢問。

“三河嬸嬸啊,”隔壁攤主跟他說,“奇怪了,以前這個時候是該出來了,也許今天有什麽事耽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