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星會眨眼嗎

江北市。

暮春與初夏接駁的白日,微涼的風輕掠過林立的高樓,吹散鋼筋水泥窒息的悶熱。

身邊有車疾馳而過,溫成桉習慣性眯起了眼睛,盯著遠處的車輛,再緩緩睜開。

後知後覺,她已經不需要再學習模仿近視的日常神態了。

這是她下部新劇女主的設定,她為了演繹得更真實,最近都在強迫自己看遠處的事物時眯起眼。

而就在十分鍾前,重重高樓的某一棟裏,製片人滿臉歉意地對溫成桉說。

“投資商那邊推薦了更合適的人選,抱歉啊,你飾演的角色可能要換人了。”

有那麽一瞬間,溫成桉其實想盯著製片人的眼睛質問。

什麽是合適?推薦的人比自己合適在哪裏?為什麽在她連人物小傳都同編劇溝通完畢之後,才輕描淡寫告訴她,不合適,要換人?

可再抬眼看清製片人眼中疲憊的紅血絲,和浮腫的眼袋,那些亟待噴發的不甘情緒,又打著退堂鼓縮回了心底。

隻垂下眼睫,柔聲應:“好。我知道了。”

娛樂圈這種東西,沒有資本和人脈,你就什麽也不是。

她早該知道的。

公司沒有給溫成桉配備專門的助理,她連經紀人都是和別人共用。早晨接到經紀人電話,她一個人匆匆趕來製片大樓,甚至乘坐的交通工具都是地鐵。

她驀地想起拍第一部網劇,和專業課教授請假時,那位老藝術家眼底的遺憾和惋惜。

“成桉啊,一旦選擇了名利,就是背棄了藝術,往後再想走藝術路,就難了。”

“娛樂圈的名利隻是一時浮雲,藝術卻是一輩子的榮耀,你要考慮清楚啊。”

溫成桉嘴角不禁浮上幾分苦笑,選擇,聽起來多輕易的事情,可擺在她麵前的,是無解命題。

她收起了舞蹈鞋,和教授道了聲“抱歉”,轉頭參演了小成本網劇女主,拿到了對當時的她而言,堪稱高昂且無比寶貴的片酬。

如果可以呆在象牙塔,誰又願意和聲色犬馬打交道?

“哎哎哎!風神的新廣告投屏,快快,給我拍張合照,我要發去超話打卡!”

溫成桉的思緒被身側女生的驚呼打斷,她循聲望去。

地鐵站內置液晶LED大屏上,男人修長的指節在手機屏幕恣意舞動,撩人的桃花眼下勾出一絲懶散笑意,漫不經心挑了一下眉梢,向著鏡頭念出廣告詞。那股俾睨眾生的勁兒,又引起圍觀駐足的小姑娘驚叫連連。

“好帥啊……!”

“我什麽時候打遊戲也能遇見這種野王?”

前KPL六冠FMVP打野,付肆,ID吟風。目前聯盟風頭最盛的明星選手。

人如其名,他的操作像風,來無影去無蹤,沒人能猜到他在團戰的哪一個方位會突然出現,猶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結束敵方C位的性命。

強烈的個人風格外加出色的外貌條件,奠定了付肆在KPL的神位。

不過,這隻是粉絲眼中的付肆,並非溫成桉眼中的付肆。

他們認識的是電競天才吟風,上場半年就斬獲第一冠,在役兩年半拿到了六個冠軍,締造了KPL史無前例的傳奇。溫成桉認識的卻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學長付肆,年級大榜上屹立不倒的第一名,晚會演出時神采奕奕的常駐主持,籃球場上肆意狂放的少年郎。

會在等公交排隊時主動讓老人先行,也會……在看見別人遇見危險時伸出援手。

這種微妙的差異,隱隱滿足了她心裏的成就感。

包裏手機傳來震動,溫成桉慌張尋了一處安靜角落,對著經紀人的來電提醒麵板滑下了接聽鍵。

“喂,陳姐,什麽事?”

電話那頭的經紀人似乎在高速上,風聲車鳴聲呼嘯著穿過聽筒傳入溫成桉耳中。

“小溫啊,你下午換身正式衣服和我去簽個合同,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去錄新綜藝。”

溫成桉聽著經紀人斷斷續續的聲音,疑惑的話語剛要出口。

“我告訴你,你可走運了,這可是部大綜藝,原定的常駐拍戲受傷了招人救場。我把你的資料報了上去,剛剛節目組打電話通知我說,你被選上了!”

“好好準備準備,把握機會,肯定能爆!”

“我正往公司趕呢,具體的我去公司和你講,先不說了哈!”

-

傍晚。

溫成桉穿著得體西裝,踩著高跟鞋回到公司宿舍,腳下還有一種如墮雲霧間的不真實感。

她翻看著文件包裏剛剛簽好的錄製合同,呆呆望著頁麵末自己的簽名出神。

很難想象,她一個隻演過幾部小水花的低成本網劇的人,能搭上這班大綜藝的列車。

這是花廠新推出的,與KPL以及王者榮耀聯名的綜藝節目《燃爆競彩》,旨在讓明星體驗電競選手的身份,組成不同戰隊一決勝負。

花廠對這款節目下了極大的投資,節目還沒開始錄製,網傳的名單裏就有各種好幾位影後視帝,當紅小花,還有流量男團小生。甚至,節目組還請了多位KPL知名選手教練參與指導。

也就是說,參與錄製這部綜藝,有極大可能遇見……付肆。

她藏在心底六年的名字。她無數個懷揣少女心事夢境的主角。

“滴滴”

手機企鵝的提示音響起。

是溫成桉遊戲小號認識的網友,網名叫“四是四十是十”。

四是四十是十:排?

別叫來救你了:好ovo

四是四十是十:你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發財了還是暴富了?

別叫來救你了:發財了,接了筆大生意

四是四十是十:那不錯,獎勵你今晚C我來躺

溫成桉被這人的無恥氣笑出聲。

她在網上知道付肆當年突然退學,是去KPL當電競選手之後,跟著下載了王者榮耀這款遊戲,偷偷練了付肆的打野位。

在她小號排位練英雄時,遇見了這個ID叫“四是四十是十”的繞口令網友。

彼時她亮出上一局的MVP戰績,準備搶打野位,排在她下一號位置的“四是四十是十”也亮了一手戰績,說他是替人打單子的,讓位置他帶飛。

溫成桉想了想,答應了,最後自己補了一個開團輔。

那一局“四是四十是十”玩橘右京直接殺瘋,溫成桉的魯班大師拉一個敵人,他殺一個,拉一群,他殺一群。兩個人打出了完美的控製鏈。

對麵堅持了十分鍾,看見自家三高全破後,投降息戰。

結束後,對方來加溫成桉好友,上來就是一句:別叫哥,你魯大打得不錯,雙排麽?

溫成桉的ID是“別叫來救你了”。後來對方得知她其實是一個女生時,還大為震撼,猜測她一定是個很有個性穿戴張揚的叛逆女孩。

她看著手機屏幕深色畫麵裏自己的倒影,瓜子臉杏仁眼,略有些下垂的眉毛和嘴角泛著些許苦相。或許是算漂亮的,但和有個性、張揚顯然離題千裏。麵對他的猜測,開玩笑似的回了句“別問,問就是劉亦菲”。

對方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倒不再深究,換了新的話題,一來二去便熟絡了起來。

他對溫成桉的稱呼從一開始的“別叫哥”更改成了“別叫姐”,溫成桉則叫他“四四”。

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穩定的網友關係,偶爾雙方都空時會約著雙排幾局,溫成桉遇到生活的煩心事也會和他吐槽。

當然,模糊處理過的那種。

遊戲裏,短頭發的女英雄在峽穀裏大殺四方,頭上頂著個小鹿女來回飄**。

四四言出必行,說躺絕對不混,上來就鎖了個瑤,還對溫成桉指手畫腳說要看她玩鏡。

龍團處,溫成桉的鏡配合自家中單將敵方五人團滅,四四操縱著瑤從她頭上跳了下來,踩著對麵的屍體發了一波嘲諷信號。

最後推水晶時被對麵集火給殺了。

“Victory”的界麵跳出來時,溫成桉看著MVP戰績,才總算有了些許實感。

手機提示音又響了起來,是剛剛“橫死”的四四在和她控訴。

四是四十是十:你這個野王怎麽不保護你的小輔助啊![黃豆哭泣]

別叫來救你了:你仇恨值太高,神仙難救。[貓貓無辜.jpg]

別叫來救你了:我要去準備明天的工作啦,先不排了。

對方的回複一改先前的嬉鬧語氣,有點鄭重。

四是四十是十:工作加油,暴富了別忘兄弟。

溫成桉輕笑,翻開筆記本記錄下剛剛經紀人囑咐的節目錄製注意事項。

-

“肆哥,聽說金姐空出來的名額是你挑的人?”身邊助理看著正在整理資料的付肆,壯著膽子湊上去問。

付肆微微頷首,“嗯”了一聲:“怎麽了?”

“沒事,就是有人沒被選上,想托我問問為什麽。”助理憨笑著答。

付肆冷笑,抬眸看了眼助理:“就他們昨天給我看的人選資料,一堆青銅白銀段位的,來錄節目做什麽?看飲水機嗎?還是手把手帶他們過一遍新手任務?”

“我隨手挑了個段位最高的錄了。”

助理連忙應聲:“肆哥做得好,電子競技就該成績說話!”

心裏暗暗叫苦,哪些大小姐這麽想不開,青銅段位跑來報名錄節目,好歹,好歹也代打上個王者再來啊!!!倒讓他這個傳話的觸了黴頭。

還是那個叫溫成桉的小姑娘會討巧,知道把段位買高點,這不,就入了大少爺青眼了麽。也就肆哥這樣的人會相信,一個小姑娘打野59段,能是自己打上去的。

“咚、咚”

“請進。”

門被推開一個小縫,小姑娘側著身子走了進來。付肆捧著資料看向來人,恰好與她視線交匯。

小姑娘穿著一條紅色A字裙,熱烈的色彩同她略顯冷淡的眉眼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溫成桉撚著裙角愣在了原地,她沒想到隨便敲了間辦公室的門問路,就能遇見朝思暮想的付肆本人。

都說與喜歡的人四目相對時能看見銀河的光澤。

溫成桉卻隻覺得藏在心底許久的悸動,正順著她脊髓蔓延,就快要被心跳聲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