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花

莫恙是被踩醒的,他胸腹忽然被什麽東西狠狠一壓,然後整個人生理性地嘔吐出一口黑水,清醒了過來。

但睜開眼睛的一刻,他覺得還是昏迷比較美好。

因為他的周圍,全是大大小小的黑色猴妖!

這些猴妖幹癟得像幹屍,蹙縮成一團,胸骨肋骨根根分明,隻薄薄的覆了一層皮。腦袋很小,核桃一樣從脖子裏長出來,可眼睛又異常的大,占滿了整個臉部,血紅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莫恙。

莫恙全身濕透,本能往石壁裏縮。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這裏像一個專門處理食物的山洞,一點光也沒有,腐臭不堪。

但莫恙的動作很快被製止了,猴子中的首領用幹枯的手按住了他的大腿,莫恙便像被定身了一樣,再也動不了。

隻有眼珠子能轉。

幾隻猴子將莫恙橫著抬起來,猴群窸窸窣窣跟在後麵,每一隻都緊緊盯著他,仿佛他是什麽絕世美味。

莫恙已經快害怕到了極點,他瘋狂呼叫996。

996:“……滋啦……未檢測到……生命瀕危……靈魂……不予脫出。”

莫恙明白了,它可以在死後幫自己收屍。

又或者把他的靈魂重新塞進一個身體,比如猴子裏麵。

莫恙忍不住喉嚨裏發出哽咽,不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麽殘忍的死法。

他被他們抬著一直往裏,直到到了一處石門前。猴子們把莫恙放在幹淨的石頭上,然後開始扒他的衣服。

莫恙看著洞頂想,要開始拔毛清洗下鍋了。

果然,扒完衣服,猴子便開始給他清洗。它們沒有木桶,便卷了大樹葉,一個一個排隊往莫恙身上潑。

莫恙屏住呼吸,但出乎意料,潑到他身上的水竟然是幹淨的。

沒有一點腐臭味。

隻是帶了點黴味,仿佛存了很久。一潑水淋到了莫恙嘴唇上,他下意識舔了舔,是正常的水。

這片森林他就沒見過幹淨的水,全是黑水,猴群是從哪裏收集來的?

莫恙心想,這些猴子看著髒,還挺講究的。

也對,吃的東西是要洗幹淨的,豬八戒下鍋都要洗好幾遍。

水從他四肢百骸流過,洗淨了他身上的汙泥,皮膚甚至有種涼絲絲的感覺。莫恙預想的被大卸八塊的場景沒有出現,猴群竟然又給他穿上了衣服。

雖然隻是一件樹葉編成的短裙,連膝蓋也沒過,但有誰會給食物穿衣服?

當然不排除這些猴子掌握了調料烹製的手法,這些樹葉就是調味蔥,可莫恙還是不免燃起了希望。

給莫恙穿好衣服,猴子首領便上前一步,扭動石門開關。

過了片刻,石門起了反應,一分為二,從中間分開。

門後還有一層薄薄的藍色結界,顯然不是誰都能進去。

黑猴首領卑躬屈膝,隻帶了四個人抬莫恙進去,其他族人都留在外麵,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離開,在他們越過結界之後,竟然一一跪了下來。

莫恙後知後覺,自己好像不是食物,而是什麽祭品。

猴群很快消失,洞窟裏麵還是洞窟,一間間環環相扣,他們一直往前走,也一直在走下坡路,莫恙頭對著下坡,難受得很。

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空間陡然闊大,他們來到了一處極廣、極深的洞穴。

最讓人震驚的是,這裏竟然密密麻麻開滿了花。

996播報:“……滴,檢測到大量靈力。”

“……滴,檢測到大量靈力。”

半人高的花微微搖曳,仿佛連綿的地毯,長長的紫色花瓣細痩卻瑰麗,護著中央包成一團的紫色花蕊,枝葉曼妙,美到讓人呼吸一滯。

在這樣髒汙的地方,卻長出了這樣華貴的花。

空氣都仿佛為之一清,他們又走了一炷香,才走到洞穴中央,那裏竟是一處不大不小的靈潭,也是猴群賴以生存的根本。

潭是冷潭,卻有冷霧升起,撲朔到洞頂,凝結成絢麗的紫色冰晶。

潭邊有一株格外高大的紫色植株,花瓣紫到泛紅,花蕊處也微微綻開,裏麵包裹的東西似乎馬上就要成熟。

猴子把莫恙放在水潭邊,倒在花叢裏,為他梳理頭發。

理發無論對什麽品種的猴子來說都專業對口,沒一會兒,莫恙的長發便柔順地鋪在了地上。

他以為結束了,可以給一刀了,但黑猴首領卻拿出一片葉子,去了水潭邊。

它虔誠地拔開那株高大植株的花蕊,從裏麵取出即將成熟的果實,盛在葉子裏,用石頭細細碾碎。然後想了想,捧了一小捧水滴到粉末上,用手攪動讓粉末化開。

接著,它盯住了莫恙。

莫恙立時被幾個猴子按住,一個猴子掰開他的嘴,首領順勢把整片葉子的水都灌進了他的肚子裏。

然後,它做了一件讓莫恙毛骨悚然的事情。

黑猴首領蹲下來,輕柔地摸了摸莫恙的肚子,把耳朵貼著他的小腹,像在聽什麽。

……

……

*

另一邊,燕淩雲腳下的猴屍已堆成了小山。

沒有了莫恙,他連劍壁都沒有撐起,薄薄的靈光護在周身,在紅鐵線蟲潮中如入無人之境,一劍便串了數隻黑猴。

“吱吱吱!”

境中境的猴子與境上的白猿一樣,報複心極強,極為執著地蜂擁而上,不懼死不懼傷,紅瞳裏盡是妖獸的凶戮,借用枯殘灘塗肆意穿越,像影子一樣難以追尋蹤跡。

更何況是成千上萬隻——這裏每一隻起碼都是一階妖獸,相當於練氣修為,換做尋常化元修士早已被撕成了碎片。但燕淩雲靈力卻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與越發瘋狂的猴妖鬥了個旗鼓相當,殺性更甚猴群。

漸漸地,猴群有了退縮之意,同伴越打越少,它們繁衍不易,現在已經栽了三分之一了。

而麵對劍修心生退意,幾乎是致命的。

燕淩雲占據上風,不見收手,反而越戰越強,傳音到整片森林:“再不交人,將你族群屠戮殆盡,絕不反悔。”

哪怕要在秘境十年、百年,他燕淩雲言出必行。

黑猴不知何年何月就在這森林裏紮根,是遺族,與尋常妖獸不同,智商更高。燕淩雲不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修士,也不是最後一個,自然聽得懂人言。

見他不見頹勢,劍術法寶層出不窮,知道踢到鐵板,隱匿已久的老黑猴不甘地長嘯一聲:“吼——”

嘯聲震動山林,所有黑猴聽令不動,妖瞳裏卻充滿了仇恨。

燕淩雲也給了誠意,收劍而立。

樹影分開,黑猴紛紛跳上樹梢,簇擁著一個身形是普通黑猴幾倍的老猴出來。老猴手拿樹杖,全身皮膚已經不是純粹的黑,而是一種樹皮一樣衰敗的灰。

它盯著燕淩雲,燕淩雲亦打量著它。

四階妖獸,金丹期。

燕淩雲毫不露怯,任他來到跟前。

老黑猴怨毒地盯著他,現在它隻想馬上送走燕淩雲,它殺不了他,他也殺不了它但它很快就要死了,這個修士的壽命卻還有很長,如果讓他留下來,它的族群真的會消失。

放走另一個人類,失去孕育的溫床,它們族群可能沒有未來。

森林裏的活物太少、太少了。

但不放走,它們一定沒有未來,下一個百年都等不到。

兩相權衡,老黑猴隻能做出相對不那麽糟糕的一個選擇。

……

猴群在前麵帶路,刻意離燕淩雲遠遠的,想甩開他,做最後的掙紮。

但燕淩雲一直不疾不徐的跟在後麵。

它們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修士可以在迷失森林裏不迷失,沒有像其他蠢貨一樣在外圍團團轉,反而找來了他們的祖地。

莫恙的感覺是沒錯的,這裏的確每一處都“長”得一樣。因為密林地下有一處上古大陣,禁空、禁撕裂空間、禁神識探索,還會造就亦假亦真的幻境,即使如今效力大打折扣,也是徹徹底底的殺陣。

但這些對青年來說,近乎失效了。

他在疾行中抿了一口酒,感受到心口那道隱秘的疤痕越來越燙,便知猴群沒有耍心思帶錯路。

莫恙被猴群抓去的地方,竟與他冥冥中有牽連的地方一致。

不多時,一處洞口便到了。

燕淩雲隨猴群進入,很快見到石洞大門。看見外人,那裏等候的猴群、包括退出來的猴群首領立刻攻擊性地吱吱叫起來,卻被老黑猴製止住。

燕淩雲不置可否,隻道:“打開結界。”

老黑猴讓人打開了結界,卻不願意再進去,並且比手語示意燕淩雲拿了人立刻出來,不準破壞祖地,否則就是死也要讓他們兩個陪葬。

燕淩雲:“你守信,我自然也不會翻臉。”

說罷便獨身進入洞窟。

老黑猴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怨恨不平。

哪怕派族人跟進,他真想做什麽也無力阻止,可如果它進去,更會對聖潭造成汙染。

它們已經太髒了,卻世世代代守在這裏,不得解脫。

*

燕淩雲提劍往裏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出乎意料,猴群並未欺騙他,洞窟裏沒有任何危險,隻是地形複雜了些。

洞窟裏隻回**著他一人的腳步聲。

燕淩雲雲淡風輕,這時才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塊上品靈石,暗壓在手心,邊走邊吸收。

整整兩個時辰的輸出,他的靈力已快用盡了。

水滴落在岩石,滴答滴答。

越往裏,燕淩雲越能感覺到一股雄渾清透的靈力,還有馥鬱綿長的花香。

他走出最後一道石洞,看到了花海。

暗沉茂密的紫延伸到了洞穴盡頭,層層花株挨在一起,微微浮動,蘊含星光,似乎馬上就要開了。

而遠處水潭的近旁,莫恙靜靜躺在那裏。

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燕淩雲眉峰稍微鬆緩一點,他走過去,停在了少年身邊。青年的黑靴還帶著血跡,踩在花叢,旁邊是一截柔韌白皙的手臂。

“莫恙。”燕淩雲低聲喚他。

寒潭霧起,花海之中,莫恙側躺著,仿佛睡著了。他幾乎沒有穿衣服,身體是溫軟的、圓潤的,貼在重重花瓣上,微微蜷縮,臀、腰、背……線條像月光下,從清白清白的水裏跳上來的小魚。

一半的肩膀微涼,似乎等人握住他的肩頭,溫暖他。

燕淩雲移開視線。

他用劍輕點在少年身體上,又喚了他一次:“莫恙。”

可莫恙還是靜靜睡著。

他的長發鋪了滿地,燕淩雲的衣角被風吹動,拂過他的側臉,靜謐到能感覺到他輕輕吐出的呼吸。

洞穴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少年的身體就在他的眼前。

他想做什麽都可以,許多修士也不介意豢養一個爐鼎,親熱甜蜜,給他想要的,寵愛他,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享受少年的青春和情愛,在孤苦道途上摟著一個人的體溫。

燕淩雲微垂雙眸。

最後,他緩緩半蹲下來,想握住少年的肩,將人翻過來,點穴叫醒。

但就在觸到莫恙的那一刻,燕淩雲的動作停住了——

他的雙眸,忽然被紫色侵染一瞬,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濃鬱的藍紫花株在搖曳,識海刹那間被吞噬,全身的血陡然沸騰了起來!

“……”燕淩雲頓時汗如雨下,竟半跪在了地上,一手撐劍,一手撐著額頭,卻抑製不住從喉間溢出的悶哼。

……

藍紫、藍紫、盡是藍紫。

馥鬱的花香吸引著他,靜謐的洞穴,濃豔的情花卻仿若歡欣鼓舞,隻差一線便可盡情綻放。

青年如雕像般半跪於地,眼中有金紫之色劇烈爭奪閃過,汗水從他發尖滴落,滴在了少年雙唇之中。

豐腴、微張。

他輕輕喘了一口氣,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睛,和青年對視了。

然後伸出手,似好奇地,又像全然沒有神誌地,想摸摸青年奇怪的眼睛。

但那雙眼睛卻朝他靠近了,裏麵全是瑰麗的紫色,連著另一個人的體重,覆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