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次告白

下午戲份很重要, 簡遙不敢放太多心思在謝祁年身上,當然還有點逃避的意思,他實在想不通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讓謝祁年說出那樣一句話。

孟輝導演為了加快進度,難得和他過了一遍戲,把注意事項也和他說了:“護膝帶好,火車會真的開起來,咱們這個場地使用隻有三個小時,盡量一條過。”

他要演的就是麵試的片段。

蘇柚白是真的很絕望,沈伯遠直接把他丟下了,可他並不怪他, 簡遙站在日光底下, 把自己沉浸到這種絕望裏,謝祁年從遠處走來, 觸及他的視線,沒有打斷他們講戲。

“我們等快日落的時候拍一條,日落中再保一條,四個攝像機位置準備好。”孟輝坐回取景器後麵。

為了保持鏡頭裏的疲憊感, 簡遙原地跑了十幾分鍾,直到腿發酸,孟輝看到,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誰不喜歡認真敬業的演員呢。

謝祁年已經坐在火車上了,兩遍鳴笛聲,群演搬著箱子往上走, 站台一片繁忙。

場務在煙霧中打板:“十鏡一次, Action!”

“你要去哪啊?”沈伯遠正望著窗外出神, 旁邊有個老人家問,沈伯遠剛才幫過他一把,行李箱安置好了,老人家很熱情。

“湖州。”

“哎呦,我們的根據地呀,你要去當兵嗎?”老人家打量著他。

沈伯遠客氣地回答:“不是……也算是吧,去那邊做文書工作。”

“我聽說那邊現在非常緊張,你家裏人同意你過去啊?”老人家多少有點驚訝,畢竟現在都在躲,很少有自己去前線的。

沈伯遠想說自己沒有家人,話到喉嚨卻被扼住了,無牽無掛這種話,他說不出來,但他不敢麵對,連一封信都不敢給那個孩子留下。

鳴笛聲響了第三遍,沈伯遠往窗外看了三遍,列車緩緩往前開,他摘下眼鏡,感覺眼睛酸澀難忍,忽然車廂傳來砰砰響聲,有人在窗外瘋狂敲著,大聲喊他:“沈伯遠!沈伯遠!”

他猛地一震,手忙腳亂地戴上眼鏡,就要伸出頭去,探到一半卻硬生生頓住,他躲在簾子後麵不敢冒頭。

是,他就是個懦夫!

“沈伯遠,你不要走,沈伯遠!我不喜歡你了!是不是我不喜歡你了,你就可以不去了,那裏是前線,真的很危險,你下車,你快下車啊!”

窗外的人喊得那麽急,他聽到了裏麵摻雜的哭聲,他攥著拳,幾乎要掐出血來。火車越開越快,聲音也越來越急。

“沈伯遠!”在一聲急促地呼喊之後,沈伯遠聽到「噗通」輕響,像是有人摔倒了,腦海裏緊繃的弦碎成了很多片,他急忙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可是已經晚了,列車駛離了月台,再也見不到人影。

柚白,柚白!他迎風在心裏喊他的名字,眼淚模糊了視線,他沒有自詡深情,他覺得自己不配,比野草還卑賤,可他不後悔。

落日餘暉終散盡,再無故人送斷腸。

一九三二年夏天,沈伯遠身赴湖州,蘇柚白前往津北,向日葵在蘇家老宅豔麗的開著,又被瓢潑大雨錘折,落入泥土。

一九三三年,敵人進攻華北門戶,津北局勢動**,蘇家工廠轉移回了南方,與孟家聯手周旋,以家用鐵器瓷器買賣為幌子,運輸軍械北上。

拍完這段,簡遙坐在台階上喘氣,他把臉埋在紙巾裏,緩了片刻才起身,應該看一下回放的,結果磨蹭了半天。

他想,沈伯遠走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到了前線有沒有後悔?還有,他們什麽時候能再見到。

孟輝知道他手裏的劇本應該隻到這裏,後麵謝祁年還在修改,讓他做好飛頁的準備:“一直到結局,別說你了,我都不知道結局是什麽。”

全都抓耳撓腮等著,謝祁年始終沒透露。

他正站在樹下抽煙,微紅的眼眶還停留在角色裏,但他自己已經出戲了。

林清川和他一起抽,兩個人以前都不怎麽愛抽煙,現在全變了,趁著工作不忙,謝祁年關心了林清川一下:“今天抽幾包了?”

林清川拿手比了個「一」,眼前的煙盒就被謝祁年收走了:“行了,這麽下去還得了,不要肺了?”

林清川「嗬」了一聲:“你還說我,你幹嘛也上癮,怎麽,戀愛談得不順?”

謝祁年沒回答,林清川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見謝祁年不說,他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和他隨意閑扯:“誒,你最近沒和小簡遙聊嗎,我覺得他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謝祁年一頓,麵無表情,眼神卻挺沉的:“怎麽說?”

林清川說:“昨天問我喜歡一個人怎麽驗對方心思,說是朋友的困擾,我可不信。”

謝祁年「嗯」了一聲。

林清川跟他開玩笑:“呦,你不知道?看來你們這個師生感情名不副實啊,他都沒跟你說,還是不是你的好學生了。”

謝祁年掐掉煙頭上的那點火星,接了句:“不是。”

林清川沒理解。

謝祁年問:“他還說過什麽?”

林清川答:“就提了幾句,我沒追問,怎麽了?”他察覺到謝祁年有點不對勁。

“你這個語氣不大對啊,不會小簡遙談戀愛你也要管吧?”

謝祁年笑了一下,眼睛裏卻沒笑意:“可能吧。”

林清川好像第一天認識他一樣,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沒來得及抓住人細問,就看謝祁年迎著簡遙走過去。

一切都稀鬆平常。

簡遙拍完戲,謝祁年和以往一樣,開車載他回家吃飯,下戲早,謝祁年買了意大利麵,自己在家煮。

簡遙心裏記掛著他昨天說的話,但尷尬的是他還沒想好怎麽答,所以顧左右而言他,誇謝祁年麵煮的很好吃,說今天拍得戲份謝祁年演得好,總之不能冷場,冷場心跳就加快。

謝祁年全程沒出聲,偶爾點頭附和,簡遙終於說不下去了,小鴕鳥艱難地把脖子從沙子裏拽出來。

他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問:“謝老師,你今天不開心嗎?”

謝祁年卻挑了下眉,問:“吃飽了?”

簡遙點頭,坐姿超乖巧。

“我聽清川說,你有一個朋友為情所困,正在追人,他還教了你幾招,現在有進展了嗎?”謝祁年冷不丁問起來。

簡遙背上有點發汗:“還……還好吧。”怎麽辦,他有點想跑。

謝祁年又問:“他教了什麽?”

簡遙觀察著對麵人的神色,判斷了一下他的心情,似乎真的隻是在好奇,於是他放鬆了點,說:“以退為進……”

“以退為進?”

簡遙點了點頭,連忙擺手:“清川哥也是好心……”

話音未落,就聽謝祁年問:“所以那天你跑去跟朋友聚會,故意住宿舍不回來?”

“……”簡遙頓時慌了神,嘴巴發幹,啊啊啊被發現了,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趕快否認了,“我沒有,不是我。”

活像隻驚慌失措的小倉鼠,下一秒就要叼著秘密跑回洞裏,謝祁年盯住他,正經的模樣極有壓迫感:“真的?”

簡遙幹脆破罐子破摔,一閉眼再睜眼,說:“真的,我不是故意的,這幾件事之間也沒關係。”

謝祁年笑了,笑得簡遙心驚膽戰,他找了個理由把盤子叮了咣啷收起來,跑到水池邊去了:“我……我先把盤子刷了。”

他跑得有多快,謝祁年跟得就有多快,簡遙此刻才恍然出戲,先生始終是先生,他不是木頭般的沈伯遠。

謝祁年站在他身後,保持著一段距離,沒有任何壓迫感,但簡遙能輕易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昨天我給你出的題目,想好了嗎?”

簡遙懵住,他承認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腦子好像出走了,轉不過來彎來。

“老師的意思,我們現在的關係難道不是師生嗎?”他轉過身說。

謝祁年注視著他的眉眼,眼神柔緩了很多,嘴上卻不滿意:“師生?”

簡遙又道:“那就……朋友?”

謝祁年慢慢靠近他,將他虛攏住,簡遙耳尖開始發燙了,他能感受到自己加快的脈搏,謝祁年說:“遙遙,還有一次機會,你好好說。”

心跳震耳欲聾,簡遙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老師,不是這兩種,會是哪種?”

謝祁年聞言笑了笑,壓迫感淡去不少,他說:

“第一次見到某位小朋友,就覺得很熟悉很親切,別人親近他,心裏會不舒服,不想讓他出事,磕到一點都要怪自己沒照顧好他,聽到有人和他曾經那麽要好,好到住在同一個宿舍,睡在同一張**,晚上嫉妒到睡不著覺,”

“他很好養,像仙人掌一樣堅強,但我想把他養成一朵花,不用擔心炎夏沒有水,荒漠沒有人施肥,他隻需要好好開著,做最好看的那朵,”

他頓了頓:“我說的,是這種關係。”

“你懂了嗎?”

簡遙鼻子發酸,怎麽會聽不懂呢?他潛意識在逃避,不是因為不懂,而是近鄉情怯,就像生日許了一個願望,自己覺得很難實現,身邊人也不覺得自己能實現,直到有一天真實現了,會覺得不可思議。

在他的日記本裏,先生就是那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