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幡然醒悟

淩晨四點,外景地下了一場大雨,簡遙完成最後落地動作,導演喊了「卡」。

他扶著膝蓋緩了好久,幸好腰間有威亞拉著,才沒直接軟倒在泥水裏,這個動作他拍了十五遍,拍到最後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小簡,你沒事吧?”麵前的男主翟成闕是最近炙手可熱的新星,也是這場戲的主角,他身上裹著毛毯,被工作人員團團圍住,和導演說完戲以後,才想起來簡遙。

“剛才真不好意思,我想調整到最好的狀態,多重複了幾次。”

簡遙渾身浸透冷水,仿佛化進了夜色,隻有一張臉白得驚人,眼角潮紅,他自知咖位不如對方,不想在這件事上與他爭執,就搖了搖頭,說:“沒關係。”

翟成闕目光劃過他的臉,多看了幾眼,而後提了下唇,隻當這件事過去了,忽而聽到有人嗆聲:“不好意思,有關係。”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簡遙經紀人程芬從遠處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一邊拿出毯子給簡遙披上,邊道:

“原本這場戲我們隻簽到十二點,因為男主戲份不過關導致順延,不知道貴公司有沒有道歉的章程,還是準備拿咖位說話?”

翟成闕沒料到簡遙經紀人是這種狠角色,牙尖嘴利,但他也不是好相與的,心裏難免被這句話拱出火來,簡遙不過是個排不上位的男配,身邊人竟敢這麽說話,真以為自己是根蔥了?

然而他的火氣發到一半,被自己的經紀人拉住,經紀人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囫圇道了歉,兩方這才暫時歇火。

簡遙在一片狼藉中殺青了。

程芬帶著簡遙往回走,土路泥濘,他們踩過枯枝爛葉鑽進車裏。

簡遙最後一點力氣從身體裏抽離,靠在後座,望著窗外發呆。

漆黑的夜色在山野中彌散開,像一張大網縛住了蒼穹下孤寂的靈魂,幾盞路燈明滅,沿著道路向未知的空洞延伸。

他的手已經凍僵了,暖手寶熱氣蒸騰,卻烘不進掌心。

程芬從後視鏡鏡片裏麵瞟了他好幾眼,簡遙臉色太差,原本就巴掌大的臉,縮在毯子裏隻剩下個影子,臉頰暈開兩團病態的紅色,如同染霜的楓葉,一眼就讓她一顆心懸在半空:

“旁邊有保溫杯,你喝幾口熱水暖暖胃,這個導演不是什麽正經人,看人下菜碟,男主耗掉那麽多資金反複拍,他全當看不見,隻折騰你們這幾個新人,幸好拍完了,咱以後好好挑片子,可不能再受這個罪了。”

簡遙聞言乖巧地點了點頭,眼睛裏卻透出幾分不在意,輕飄飄無著落,程芬心裏歎了口氣,又心疼又無奈。

心疼他平白受人欺負,又對他翻天覆地的改變無可奈何。

從前的簡遙並不是這個樣子的,程芬帶了他兩年,眼睜睜看著一個陽光開朗的少年,在消失半個月之後,變得沉默寡言。

縱使曾經的簡遙不如現在刻苦努力,但至少每天都是開心的。

更令她難受的是,她不知道簡遙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才會變成這樣,她多方打聽,排除了很多選項,最致命、最肮髒的都被她篩過了,依舊一無所獲。

一個被當事人親手埋葬的秘密,外人無從挖起。

她隻記得那日黃昏接到的那通電話,簡遙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音色低啞,某些音節都是破碎的,態度卻格外堅決,對她說:“芬姐,我想做演員。”

程芬很難想象這是簡遙自己做的決定,因為在此之前,他打算離開娛樂圈,他說自己不適合這個圈子,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事情,程芬雖說舍不得他,但看他眼神明亮有光,覺得這話應當不假。

怎料時隔半個月,這個選擇被簡遙親手推翻了,他眼裏光芒盡散,跟個小牛犢一樣,把自己扔進了演藝圈大泥塘裏翻滾,從最苦最累的底層幹起,一點點重塑肉身。

哪能那麽容易?

陳芬想起半年前簡遙第一次在劇照中露麵,網友問:【這個小哥哥長得真好看,是新出道的嗎?】

其實簡遙出道已經兩年了,還是樂隊主唱,可惜他們小糊團沒有商演,小公司弄不來錢,隻能在酒吧Live House駐唱,被人稱為野雞團,偶爾有一兩首出圈的作品,也是歌紅人不紅。

簡遙轉型之後,程芬用盡全力,才給他拉來幾個男N號的角色,咖位最高能到男四號,再往上她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慢慢走著看。

“我昨天去見了幾個選角導演,他們對你的外形都很滿意,有部古裝網劇月底在象山開拍,體量不大,適合練手,我把資料發給你,你要是感興趣,過兩天咱們去劇組爭取一下。”

程芬算好了日子,這邊劇組殺青,簡遙白天沒有行程,這一周樂隊隻有一場晚間Live House,正好有時間。

車裏開了半天暖風,簡遙緩過來一些,他撥開脖頸邊上的毯子,猶豫了片刻,對程芬說:“姐,我想爭取一下《浮生》的男主。”

程芬踩錯位置,一腳刹車,輪胎在雨後的地麵打了個滑,她愣住:“哪部戲?”

“《浮生》。”

程芬沉默了一瞬,還好她心裏素質不錯,重新把車打著火,這時又聽簡遙說:“我把簡曆遞上去了,在等結果。”

程芬話到嘴邊吞了回去,她不想潑簡遙冷水,但這件事聽起來希望渺茫,就像喜歡觀星的孩子,忽然說自己要當宇航員一樣,有夢想是好的,隻不過距離太遠了。

《浮生》是國際影帝謝祁年準備親自指導的第一部 戲,這位影帝走的路線和其他人不一樣,影視圈都是先國內再國際,謝祁年是把國際獎項拿完一遍才回到國內發展。

《浮生》設定民國背景,雙男主,聽說打磨劇本階段就熬走了三個團隊。

這麽一個大製作電影,要是初出茅廬的新人能麵試上男主,那得天上下紅雨吧。

不過簡遙有這個誌向,作為經濟人還是要鼓勵,於是她冷靜下來,看著後視鏡裏的簡遙,笑了笑:“挺好的,哪怕去試個鏡,也算鍛煉了。”

路燈明滅,反射出微弱的光線,鏡子裏的簡遙,一張臉漂亮得驚人,眼神很幹淨,也很認真,誰看了都會心有觸動,程芬也不例外。

沒關係,讓孩子試試吧,反正……程芬沒再往下想。

淩晨五點半,兩人到了賓館樓下,賓館不大,甚至有些寒酸,簡遙住了個大床房,裏麵隻有一張桌子一張床,陳設簡陋。

程芬讓簡遙好好休息,明天起來收拾好行李,中午一起出發回京。

簡遙向程芬道了晚安。

關上門,簡遙勉強提起力氣去洗了個澡,淋浴間霧氣蒸騰,他在鏡子裏看到自己泛血絲的眼睛,下眼瞼鮮紅,憔悴得有點嚇人,水珠從臉頰落在鎖骨的小痣上,像顆紅色的露珠。

他用手抹了一把鏡麵,水漬掩蓋住了鏡像,而後慢吞吞地把身體擦幹淨,穿好睡衣上床。

可惜睡不著。

簡遙斷斷續續失眠有九個多月了,他不敢跟其他人說,怕程芬和團裏的人擔心,反正對於他來說,夢裏夢外都一樣,會出現同一個人影,在他腦海裏陪他。

一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一個把他寵進骨子裏的人。

他會在他洗完澡以後幫他把頭發吹幹,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親吻他的眼睫和鎖骨,跟他說「寶寶,我愛你」。

他想著,等過了年,他就離開娛樂圈,和他結婚。

結果,所有計劃都被一場風雪打亂了,他愛的人沒有回來,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記憶。

他想再見他一麵,卻被他的家人攔在門外,他們說:“你們兩個就這樣吧,趁著失憶,正好分開。”

他覺得這句話很荒誕,卻沒有勇氣反駁。

在此之前,全世界都不知道他們曾經在一起,此後,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原本就是一手爛牌,唯一那張幸運的好牌丟失了,他被瞬間打回原形。

空**的房間,他望著天花板發呆。

他不甘心。

怎麽能甘心呢,嚐過甜味的人怎麽有勇氣重新吃苦頭。

窗簾透出微白的天光,他索性不再幹躺著,翻身坐起來,從行李箱夾層掏出一個本子。

封皮上什麽都沒寫,裏麵卻密密麻麻都是字,那是他的日記本,去年已經寫完了一個,這個本是從去年11月開始記錄的,到現在已經用完四分之一。

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寫進去,連帶著自己的心情,盡量寫點開心的片段,最後附上了兩句歌詞。

歌詞不是他自己編的,而是《浮生》這部電影的先行曲《入夢》,歌手唱道:

“我曾在黑夜裏守候未知的光明,夢裏看見海天揚起了帆,向我慢慢靠近……”

他想,他也在等一個黎明,如果愛的人沒辦法回到身邊,他就努力靠近他、奔向他。

他需要勇氣,讓自己配得上他,而不是讓這份愛情因為自己的無能,被全世界嫌棄。

他在**坐了一會兒,才抱著日記本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短信傳來叮咚一聲響,他摸索著點開信息欄:

【簡遙你好,我是《浮生》選角組,經過項目組初審,你的簡曆已經通過了,今天將提交給導演組進行二輪篩選,如果後麵有新的進展,我會及時告知你。】

他隻掃了一眼,就從**坐了起來,這條信息是標準的通知模板,他剛要回複,微信就響了,私人溝通更有人情味,語氣透著幾分親昵:

【小師弟加油哦,你的外形很適合這部戲,我直接推給謝導了,看看他怎麽說。】

簡遙回:【謝謝師兄。】;

那邊語氣大喇喇,回:【別客氣,演出和演戲都加油。】

簡遙握著手機笑了。

作者有話說:

開啟追夫(報複式勾引bushi)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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