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不朽真諦,老夫聊發少年狂

三尊大阿羅漢,包括地藏王菩薩已經全都被擊破,觀世音也接近於油盡燈枯。

由他們主掌、維持了三十三年的靈山封印,終於在這個時候徹底失效。

多年以來,大滅黑蓮對於整個靈山國度的滲透,都是不顯山不漏水的,根植於深層之中,但在封印徹底被消解的一刻,那深藏的猙獰與威嚴一同展露出來,便撼動了不知多少久經磨礪的心境。

無論是由長安都城隍領導的陰司鬼神,還是四海龍王為首的山神水神,狄仁傑率領的文臣武將等等,都因這股變化而動容。

甚至就連東土的女皇、薛仁貴、仙宗十友,也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影響。

因為,在靈山國度的群山、平原、各處城池之間跳躍浮動的那些經文,切切實實的對來自東土的這些強者,形成了更大的壓力。

草木竹石之下,甚至天地風塵裏,無處不暗藏著、躍動著那些極細微的經文。

但凡是與黑蓮為敵的,此刻一舉一動都要付出比平常狀況下,更大的消耗。

而那些早就被黑蓮蒙蔽操控了的八部眾,淨土信徒,金剛力士,五百羅漢,則是順風順水,氣勢大增。

附近的數十座山頭,微微一震。

被打散了近半法力,一戟壓入地脈中的大勢至菩薩,身披無數鋪延流轉的黑色細微經文,踐踏地脈,一躍而出。

大勢至,無邊神通大力,能令世界六動。

這尊菩薩的道行,頗有些與大滅靈童相似的地方,受到純黑經文的加持之後,舉手投足之間,群山晃動,諸般可以橫推山川百物的印法,轟擊出去,端的是剛猛無比。

原本薛仁貴等人已取得了一定的優勢,有望定鼎戰局,一同趕往大滅靈童那裏作戰。

如此一來,又不得不被他們原本的對手糾纏住,難以脫身。

嗡嗡嗡!!!!

懸空的紫金缽,落在玄奘手中,被他以指背輕敲不止。

紫金缽內的幽暗之力,頓時被世尊的力量壓製,而與佛門相關的萬般緣法,化作最浩瀚廣博的佛光,層層疊疊的擴張開來,融入山水草木,抗衡那些黑色經文的轉化。

玄奘此時不僅僅是接受了世尊之力,更是已經融合了三藏真經,獲得了當年如來佛祖的神通感悟。

他自己雖然不曾有過什麽戰鬥的經驗,但尋著佛法中的脈絡,就知道在鬥法之時,應該有哪些周全的考慮。

在出手擊中大滅靈童的那一刻,屬於世尊的感應之力,不但在整個靈山國度的範圍內,牢牢的鎖定著大滅靈童的魂魄念頭,甚至滲透到了通幽世界,普察到了陰世之中。

搜羅三界,確信大滅靈童的任何一點心念,都已經在那一擊之中,被徹徹底底的磨滅。

沒有了魂魄,沒有了心靈,任何想法都不會有,理當如同頑石一般,無知無覺。

可這大滅靈童怎麽還能行動自如?

隱隱約約之間,玄奘似乎從世尊的烙印裏麵,感受到了關於當年如來佛祖的一段記錄。

如來佛祖接觸到這朵天外降落的黑蓮之時,也正是煞費苦心,磨滅了其中惡染外物的那股意識,確定已經連半點本能都不曾留下,這才放心的,將難以磨滅的黑蓮本體,鎮壓在自己的丈六金身之內。

如果將那一次也算在內的話,這尊靈童已經不是第一次魂飛魄散了。

玄奘有了一個猜測,在紫金缽不斷鳴響的聲音裏麵,緩緩說道:“剛才那一擊之下,魂魄確實已經被毀滅,心靈已經消亡,他不可能不死,所以,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他,而是新生的靈童?”

“不錯,我的意識是剛剛生成,但我擁有他的記憶,擁有他的性格,擁有與他完全相同的立場,你說我是不是他呢?”

大滅靈童不答反問,額頭的裂痕尚未修補,身子一動,便要去搶奪玄奘手中的紫金缽。

他這一掌探出時,先是掌心微微一震,緊接著五指的指根一同發出無聲的震波。

在這種震**之中,周圍所有被佛光照耀著的景物,全部都歸於暗淡。

仿佛有一股上可以高於九天雲霄,下可以廣於八荒大地的渾厚元氣,隨著這一掌的震波,灰蒙蒙的籠罩過去。

世尊的法理本來是穩固的代表,也象征著聚積、沉重和灼熱。

玄奘這一身世尊之力,看起來是以光的形態存在著,實際上每一縷光芒所代表的重量,都可能是千萬斤以上,而此刻每一圈光波之中,又何止千萬縷光紋。

他看起來隻是在輕敲紫金缽,實則已經是攻防一體,既能用來穩固佛法,壓製那些黑色經文的經文,也是在將一股無可言喻的沉重,向著大滅靈童衝撞過去。

兩股力量各自占據一方,在彼此接觸的那一道界限上,擠壓出大片大片碎裂的痕跡。

空間如同絕美的琉璃,被碾壓成極小的碎片,來不及愈合,就在更劇烈的下一次擠壓之中,碎裂了更多。

虛空深處的元氣之海,因為這裏的空間在飛快地碎裂,而掀起了怒潮狂瀾,仿佛大河決堤,萬千繽紛的元氣狂流,全在那碎裂的痕跡之中爆發出來。

一聲低沉的巨響,超出尋常人耳所能感受的範圍。

大滅靈童與玄奘各自立足不穩,向後踉蹌退去。

周邊的十幾座山頭,被斑斕的狂流一掠而過,就已經齊著同一個高度被削平。

山頭滾落,而剩餘的山體,也大片的崩裂坍塌。

唯獨大雷音寺所在的那一座高峰,祭煉最深,佛法最穩,不曾被擊斷,隻是劇烈的晃動了幾下。

嶽天恩雙手向上抬起,活動一下筋骨,從這晃動的山頭上,一躍而下。

大滅靈童立足未穩之時,就看見一道電光也似的身影,從遠處山巔急射而至。

在那一道身影長空舒展之時,金山綠水彼此之間的分野,似乎被打破,周圍群山大地渾然不分的力量,聚集在這一拳之中,砸了下來。

並不是像此界的神通法力一樣,通過駕馭地脈,來整合山水靈氣,而是純粹的以自身的意誌,把高山河流的氣概,擰成了一個整體。

這一拳之中,根本不分什麽是佛是魔,是玄奘還是大滅。

但凡是存在於這裏的力量,似乎都被嶽天恩強行扯動了一部分,灌注在這一拳裏麵。

大滅靈童一掌抬起,接下了這一拳,身子不禁微微一沉。

“好凶悍的拳力,但你這一拳的根本,說到底是心靈意誌的高度凝練,終究也沒有堪破虛妄,沒有見到力的真諦。”

靈童言語之間,掌印微轉。

嶽天恩神色一變。

他產生了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

這山的晃動,這水的流向,空氣的運轉,塵埃的起伏,本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必深究,可此刻,好像每一點運動背後,都出現了一個“推手”。

是那隻“手”推動了塵埃,推動花香擴散,推動光線的傳播。

甚至也存在那樣的一隻隻手,推動著人怒意的升騰、哀傷的下降,捏造了喜悅,融合了懶惰。

當外界的推手與內在的推手相聚之時,便自然有種種想法誕生。

人心從來不由己,天地從來不自由。

思維是表象,元氣是表象,物質也隻是表象,一切的根本,都隻是那些“力”在運轉。

無形的推手,掌控一切。

這就是發源於大滅如來的佛法真諦——破妄眾生運轉法。

嶽天恩的那一拳不分敵我地囊括此地的種種力量意韻,盡數化在自己的拳頭之中打出去,已經是突破常理的絕高境界。

但就算是他這樣的攻伐,居然也被大滅靈童輕易一轉,撥弄於五指掌心之間,將他投射出去。

這一擲,保留了嶽天恩方才一躍而下的全部力量,甚至還更加上了一份屬於大滅靈童的操控,以這一股獨決當世的威力,去轟殺玄奘。

玄奘雙手一拍,將紫金缽夾在雙掌之間,奮力震響,世尊之力的光輝如一道光罩膨脹開來。

這層光罩,被嶽天恩的身軀一舉撞破。

但一層之後又有一層,層層疊疊,世尊光輝輪轉無窮。

轉瞬之間,就已經有數百層光罩,在嶽天恩眼前閃爍逝去。

終於,他已經來到玄奘前方三尺之地,再也沒有一圈光罩來得及升起。

繼承了世尊之力的玄奘,也不過是與大滅靈童在伯仲之間,加上了屬於嶽天恩的力量之後,玄奘自然絕難抵禦。

隻是就在這一拳要正麵轟在那小和尚身上的時候,嶽天恩右腿一腳釘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仍然不可遏製的繼續前傾,左腳就順著這股勁道猛然向前一踏,巨大的裂縫在他腳掌下方崩裂開來,劈開了周圍的幾座山根,延伸到數千丈之外。

嶽天恩的身體,借著這一踏,偏移扭轉,破爛的衣角從玄奘身邊擦過。

他的身影兜出一道弧線,一去而返,彈回了大滅靈童身前。

原本向前轟去的一拳,在他身體運轉的過程中,手臂曲起,以手肘向後砸來。

大滅靈童微覺詫異。

《破妄眾生運轉法》再現,接下來嶽天恩這一擊,運轉了這一擊的力量,將他再度投向玄奘。

而這一次,嶽天恩才突破了數十層光罩,就已經順利折回,以另一條手臂並掌如槍,直刺大滅靈童。

在他來來回回的這條路線上,地麵已經不斷的崩裂下沉,出現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天塹。

大滅靈童探掌隔開,嶽天恩身體向前一**,腳下在天塹一側重踏下去,迅速依弧線殺回,一掌平砍。

大滅靈童眼中神光一轉,後撤閃避。

“原來如此,你在變強,你看懂了我那一掌之中真正蘊含的佛法真諦。”

“武的技巧,本來就是對力的掌握,在老夫的一生之中,從沒有見過有誰能像你一樣,**裸的剖開了一切表象,將力的本質展現在我麵前。”

嶽天恩沉凝踏立,頭頂束發的金環早就不知道去了,須發散落,氣息也緩緩變得平穩。

但在這平穩的運轉之中,他的體力、意誌,仿佛正在依著螺旋的階梯,持續上升。

這老人的頭發實在太茂盛,散落開來之後,灰白而堅韌的長發,簡直像粗野的鬥篷一樣,向前、向後,肆意的覆蓋籠罩著他的上半身。

嶽天恩揮手斬掉了額前擋住麵孔的那些發絲,目光熱烈無比,“老夫是不是該謝謝你的這份禮物?”

大滅靈童微笑道:“你能夠看到真理的一角,這很好,但你依舊弄錯了主從的關係,你將力量作為自己心靈意誌的附庸,卻不明白,心靈這種偽物,終究是短暫的,有限的。力,才是真理,是永恒的真實,終極的追求。”

“有舍棄才有真正的得到,你沒有做出正確的舍棄之前,無論從我這裏獲得了再多,終究也隻是被虛妄操控著的偽物。”

“這樣的你們,又怎麽可能真正毀滅得了我?”

嶽天恩嗤笑一聲,沒有廢話,再度揮拳打去。

靈童發出歎息:“大滅如來早就已經明白,往往隻有毀滅你們這些虛妄的表象,才能夠讓你們的真實獲得覺醒,引度回歸到永恒的本源之中。”

靈童抬手出擊。

這一次他沒有去操控嶽天恩的力量運轉,而是將整片靈山國度中所有被黑色經文觸及到的“力”的運轉變化,全部向自己這邊加持過來。

這樣一來,嶽天恩就無法再那麽輕易的窺探到力量運轉的奧妙。

相反,世尊之力的攻伐越劇烈,嶽天恩的揮擊越剛猛,都隻會讓這片範圍裏,力的變量增加。

靈童所能夠獲得的加持也就越高。

他們的戰鬥範圍幾度擴張,力的運轉使一片片碎裂的山體,浮空而起,碎石飄舞,重力和風力的方向不斷的在發生變化。

以大滅靈童所在的那一點為中心,周圍數十裏的所有景物,都變得光怪陸離。

紫金缽的鳴響,雖然時強時弱,但仍未徹底斷絕,佛光一直在試圖穩定這裏的一切。

但物質的聚攏,光線的傳遞,乃至於時間空間的存在,本來都隻是力的變化一環。

當大滅靈童的力量繼續攀升的時候,紫金缽的佛法因緣已經無法衝出這片範圍。

玄奘隻好放棄了對其他地方的支援,並起全力,揮動紫金缽,把一道道世尊神通砸向大滅靈童。

嶽天恩的戰鬥方式倒是一直沒有變化,靠近他身邊的“力”,都會被他的意誌所影響。

無論大滅靈童的法門能夠做出何等詭譎難測的攻擊,到了嶽天恩這裏,最後都要回歸到一拳一腳的轟擊殺伐。

但隨著時間流逝,大滅靈童越來越強,嶽天恩所能影響的範圍也開始收縮。

在他再度想要踏著一座浮空山頭撲擊出去的時候,那座浮空山峰忽然散離,他一腳踏空,被大滅靈童隔空一掌,定在半空中。

灰蒙蒙的力量彌漫在嶽天恩身邊。

在這個範圍內,各種“力”的流轉都產生了惰性,嶽天恩任何動作也無法完成。

灰色的振波正在不斷破碎他的肉身根基,同步的轟擊著他的神魂。

玄奘揮起紫金缽,要來救援,被大滅靈童另一隻手遙遙一按,就給抵住了。

楊柳觀音倚在遠處,默默誦經。

以他看來,大滅靈童此刻的威勢,比起這三十三年待在封印中的時候,簡直強橫十倍也不止。

居然就連世尊之力也能這樣輕鬆的抵擋。

但靈童既然已經強到了這種程度,那麽,有些東西也該出現了……

“你覺得力的變化是永恒,隻有真理是終極的追求,人生是虛妄,一切相對短暫的生涯,都是無意義的。

那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一個隻活了幾十年的人,能在你身上製造一道破綻?”

大滅靈童看向嶽天恩的眼神微變,他有些不懂,這人是怎麽在完全被他鎮壓住的時候,將這道意念傳遞出來的。

但隨即,這個問題所代表的意義,令他身上的異樣感擴張到最大。

大滅靈童那如同黑色水晶的胸膛上,有一點金色的毫芒散出,一點點閃爍著,迸裂出一道傷痕。

當年大唐高宗皇帝,為大滅黑蓮留下了一處破綻。

越是靠近破綻顯現的那一刻,黑蓮的力量就越是躁動。

那麽反過來講,黑蓮的力量越是攀升,就越靠近破綻顯現的那一刻。

單純依靠世尊之力,本來就不可能鎮壓得了大滅黑蓮,當年的如來佛祖,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嶽天恩雖然自信,但他還沒覺得自己就一定比當年的如來佛祖強出太多。

他看似不遺餘力的戰鬥,就是為了更快的逼出這一道裂痕。

大滅靈童額頭上現在還留著之前被玄奘砸出來的那些碎裂痕跡,他不以為意。

但是胸口這道裂痕出現的時候,他眼中流露出難以理解的困惑。

靈山能夠鎮壓他這麽多年,但這是因為靈山法統,除了心之外,畢竟還擁有代表物質穩固的一麵。

而現在製造他胸口這道裂痕的力量,那是半點關於力的運轉也沒有。

隻是純粹的偽物,純粹的一點心念罷了。

他甚至好像能聽到當初的那一個字。

東土的帝皇曆代傳承下來的一個“變”字。

既然怎麽都沒有破綻,怎麽都毀滅不了,那就“變”出破綻吧。

“這隻不過是虛幻的東西罷了。”

大滅靈童一掌按向胸口,要抹去那道痕跡。

遠處嶽天恩忽然掙脫了那片灰蒙蒙的區域。

眾生的心靈比之宇宙,短暫而渺小。

所有的人生加起來,或許也確實隻是如夢一般微不足道。

就像是那幻想出來的破綻,不可能造成真正的傷害。

但……

當幻想已經製作於現實,就有它的意義。

“口口聲聲虛妄虛妄,你以為真和假,一定要分得那麽清楚,幻想的存在就一定不能變成真的了?”

嶽天恩用一種遠比大滅靈童的手掌更快的速度,殺向那裏。

“老夫今天教你學個乖。”

其道也無涯,吾思也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