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珊珊抬起頭看燈泡後, 被照得更暈了:“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他嗎。”

林折夏問:“為什麽?”

沈珊珊:“初中那會兒我跟著我爸來的這裏,我爸媽離異了,故意沒告訴我, 但其實我都知道, 開學那天下雨, 我摔了一跤,把新校服裙弄髒了。”

“明明知道他們離婚我也沒有哭過, 但是那天隻是因為那一跤,我突然間沒繃住。我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校門口大哭。”

沈珊珊說到這裏,話音微頓:“那天, 是遲曜給我遞了一件衣服。”

“很奇怪吧, 後來我知道他是個性格很不好的人, 可是那天他給我遞了一件衣服。”

不奇怪。

林折夏在心裏說。

遲曜是這樣的人, 雖然平時有人想靠近,總是會被拒絕。

可如果真的碰上這種事,他也不會不管。

沈珊珊說到這裏, 又開始難過起來:“我好像真的是喝多了。”

她聲音低下去:“不然為什麽想到他,覺得又開心又難過。”

林折夏說不上來自己現在的感覺。

她一直都知道遲曜很出名,很多人都曾想要聯係方式。

但因為這個人做事太狗, 大部分女生都會態度大變:長得帥又怎麽了,狗都不想靠近。

她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遇到這種默默喜歡了遲曜很多年的女生。

而且這個女孩子,長得很溫柔。

學習成績很好,甚至為了遲曜擠進物理競賽, 隻是因為知道他一定會參加。

而且還默默陪在他身邊, 和他一起拿下第一。

……

這些種種加在一起,讓她感受到了沈珊珊對遲曜這份“喜歡”的分量。

不是論壇裏輕飄飄的一句“他好帥”, 也不是拿著手機靠近說句“能加個好友嗎”,甚至和那些偷偷張望的眼神都不一樣。

是一種能夠讓人為之動容的喜歡。

林折夏給她倒了杯水:“你要不,喝點熱水吧。”

沈珊珊接過:“謝謝。”

她接過後,又問:“可能我說這話會有點唐突,但你知道……遲曜他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嗎?”

林折夏:“……”

林折夏想了很久。

記憶裏沒有和這個問題相關的內容,但有一次,她和遲曜吵架,似乎提到過這個。

具體是為什麽吵架她已經記不得了。

她隻記得自己在遲曜麵前跳腳:“我以後要是找男朋友,我就找那種小麥色,有肌肉的,人還溫柔的男生。反正哪兒哪兒都要比你強。”

那時候的遲曜嗤了一聲,似乎是嗤笑她在白日做夢。

林折夏被嘲笑之後更生氣了:“你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我以後找不到男朋友嗎。”

……

她最後對沈珊珊說:“這個我也不清楚。”

沈珊珊:“他沒談過戀愛嗎?”

林折夏搖頭。

沈珊珊:“也沒有喜歡過的女生?”

林折夏繼續搖頭。

沈珊珊繼續問:“那……或許……他喜歡的……男生呢?”

林折夏啞然一瞬:“……他應該不會藏那麽深吧。”

沈珊珊也沉默了。

沉默過後,她又像鼓起了莫大地勇氣,說:“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可能要轉學了,我爸工作變動,我要跟著他去其他城市參加高考。所以這次物理競賽,應該是我和他之間最後的交集。”

林折夏知道那句“又開心又難過”的意思了。

沈珊珊捧著水杯,又說出一句:“所以,我打算明天和他表白。”

與此同時,包間門被拉開——

徐庭勾著遲曜的肩膀笑嘻嘻走進來。

少年身上像是沾著北方夜色裏的略微寒意似的,他一隻手裏拎著個便利店塑料袋,另一隻手抬起,把徐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毫不留情地掃下去。

徐庭:“不就讓你陪我出去一趟麽,你能不能笑一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拽著你出去打架。”

遲曜還是那副你最好給我滾遠點的樣子:“你想挨揍就直說。”

徐庭:“……那我倒也沒那個意思。”

過了會兒,遲曜又在她身邊坐下了。

林折夏被“表白”這個詞鎮住,連遲曜回來都沒發現。

直到一隻手從桌子下麵伸過來,映入她眼簾。

少年骨骼細長的手裏捏著根棒棒糖。

“湊單,”遲曜說,“送的。”

林折夏接過,看到棒棒糖裹著淡黃色的外衣,還是檸檬味兒的。

林折夏:“謝謝你,把湊單送的東西施舍給我。”

遲曜:“不客氣。”

徐庭和遲曜回來之後老劉結賬,一行人沿著海走回酒店。

林折夏擔心沈珊珊走路會摔,在她邊上跟了會兒,不過很快發現她除了走得慢了點,沒有其他症狀。

林折夏走在隊伍後麵,緩緩拆開剛剛遲曜給她的那根糖。

海風迎麵吹過來。

林折夏咬著糖。

明明是糖,她卻沒嚐到甜味,隻感覺這顆糖酸到發苦。

“行了,大家回房間,累一天了,早點睡。”

解散前,老劉大手一揮,說:“明天也不用急著起床,咱們晚上回去,難得來一趟海城市,白天你們可以在這邊四下逛逛,來都來了,看看海再走。”

徐庭精神持續亢奮,鼓掌說:“好哎——!”

徐庭鼓完掌,看到叼著棒棒糖的林折夏:“林少,怎麽的,看起來不太開心?”

林折夏叼著糖,情緒沒理由地低落,半晌,她說:“不知道,可能太累了吧。”

說完,她先送沈珊珊回房間,然後才從挎包裏掏出房卡。

一路默不作聲地低著頭往前走,走到房間門口要拿房卡開門的時候,門剛“滴”了一聲,門被打開,從身後伸出來一隻手。那隻手按著門把手,又把門給關上了。

“等會兒。”

遲曜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

“轉過來。”那聲音又說。

林折夏慢吞吞轉過身。

她嘴裏的糖已經化了,隻剩下根白色的細棍,說話的時候那根棍一抖一抖的:“幹嘛關我門。”

遲曜彎了點腰,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頭。

然後又掃了眼她已經徹底結痂的膝蓋。

“體溫正常,”遲曜收回手,“進去吧。”

林折夏反應過來因為剛才她說“太累”,遲曜擔心她在外麵被海風吹了一路,穿太少可能會感冒。

“我很強壯的,”林折夏叼著細棍強調,“和某個人小時候,被風吹一下就進醫院可不一樣。”

遲曜這下沒剛才試探她體溫時候的好脾氣了。

他直接伸手去拿她手裏的房卡,然後再把門刷開:“三秒鍾,從我眼前消失。”

“……”

-

回房後,林折夏洗了澡,然後給林荷打了通電話。

“遲曜拿了第一呀,替媽媽恭喜他,”林荷在電話那頭說,“你多向人家學學,別整天冒冒失失的,心思都不在學習上。”

林折夏:“你誇他就誇他,不要順帶損我。”

林荷聊了兩句,轉移話題:“我和你魏叔叔在大草原,這邊景色真好,我給你發的照片你看到了嗎,下次帶你來逛逛……”

林折夏聽著,“嗯”了好幾下。

掛斷電話後,她發現自己躺在**睡不著了。

女生有點羞怯但又鼓起莫大勇氣說出口的那句話還在她耳邊盤旋:

——我打算明天和他表白。

在沈珊珊對她說這些話之前,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遲曜會和別人在一起這件事。

她把這句話挑出來,又在心裏念了一遍:

遲曜。

有一天。

會和。別人在一起。

這個認知像一頭從來沒有闖進過她世界的無名怪獸,狠狠地在她心上敲了一下。

她和遲曜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

而且這麽漫長的時間裏,從來都沒有其他人。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們之間可能要有其他人了。

可是她為什麽會難過。

為什麽會覺得,那麽難過。

一種喘不上氣,又悶又脹的難過。

林折夏這天晚上睡得很不好,第二天遲曜給她打電話問她下午去不去看海的時候,她腦袋昏沉地應了一聲。

“還有誰啊?”她反應慢半拍,才想起來問,“如果有老劉的話我就不去了,我有點怕他。”

遲曜:“你怕什麽。”

林折夏:“因為他是教導主任,我這種七班的學生,心理上有壓力,你們這種一班的人是不會懂的。”

“……”

遲曜報了串名字。

報到最後,林折夏聽見他說了個“沈”字,然後卡了一下,才把人名字念順:“沈珊珊。”

林折夏忍不住問:“你跟她很熟麽。”

遲曜:“?”

林折夏:“……哦因為我聽說你們初中也是同學,就隨口問一下。”

說完,她又有點害怕聽到回答。

畢竟他們一起參加競賽的,多多少少會比其他人稍微熟悉點吧。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林折夏急匆匆地說,“我要起床,先掛了。”

老劉沒跟來海邊。

從酒店坐車出發去看海的隻有他們幾個二中學生。

沈珊珊今天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長發披著,比昨天穿校服吃飯時的樣子吸睛很多。這條裙子很適合她,顯得整個人更溫柔了。

她站在遲曜身邊,鼓起勇氣和他說了句什麽話。

遲曜也回了她一句。

兩個人站在一起,看著很登對。

林折夏從小就被林荷說不像女生。

也確確實實在男孩子堆裏混了許多年,在這種穿白色裙子的溫柔女孩麵前,感覺到一些拘謹。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男女同款淘寶T恤,還有一條穿起來十分舒適的褲子。

然後猝不及防地,被徐庭從身後懟了一下:“林少怎麽不走了。”

林折夏脫口而出一句:“你管我。”

徐庭倒是愣了下:“今天脾氣那麽衝呢。”

林折夏很快調整過來:“我就想放慢腳步,好好感受一下海風。我覺得像現在這種快節奏的生活,讓人走得太快了,這樣不好。”

“走個路,你感悟還挺多。”

“人就是要善於思考。”

徐庭:“說得對,要多感受生活。別像那倆似的。”

徐庭說“那倆”的時候,指了指前麵的遲曜和沈珊珊:“都來海邊了,還在聊昨天物理題。”

林折夏小聲說:“……原來他倆在聊物理題。”

徐庭沒聽清:“什麽?”

“我說,”林折夏提高了聲音,“人家確實是比你好學。”

“得了吧,那叫自我折磨。”

徐庭的宗旨向來是寓教於樂,“我才不要在比賽結束之後,繼續鑽研物理呢,該放鬆的時候就是要放鬆點。”

“對了,”徐庭又轉移話題,“等會兒到了海邊,咱倆先離他們遠一點。”

林折夏:“?”

徐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沈珊珊說她有話想單獨和遲曜說,反正她是這樣拜托我的。”

“會不會是表白啊,”徐庭猜測,“沈珊珊看著挺喜歡遲曜的,而且有話需要單獨說,嘖,除了表白什麽話需要單獨啊——”

林折夏知道沈珊珊今天會和遲曜表白。

但沒想過會選在海邊,也沒想過會是現在。

她以為會是在一個人更少,也更隱秘的地方。

她腦子裏亂亂的,沒有理會徐庭,徐庭倒是把她當可以一起八卦的人,說個不停:“說起來我覺得他倆還挺配的,而且都很喜歡物理,有共同語言很重要。”

“遲曜這個人身邊也沒幾個異性,就他那性格,就一個你,不過你應該算哥們,也不能算異性。反正,沈珊珊算是鳳毛麟角的異性之一了吧,起碼還在同一個競賽隊呢——哎,林少,你怎麽突然走那麽快,等等我啊。”

林折夏:“你有點煩,影響我散步了。”

她不想聽徐庭說話。

如果手邊有毒藥的話,她甚至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把他毒啞。

她走到海邊,自己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後,腦子裏還是很亂。

她胡亂地想:沈珊珊去表白了嗎。

表白會……成功嗎。

沈珊珊昨晚都能打動她。

表白的時候,也會這樣打動遲曜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徐庭找了一圈才找到她,剛在她身邊坐下,就看到林折夏猛地站了起來,問他:“遲曜在哪?”

徐庭愣了下,指指對麵:“應該和沈珊珊在那邊……吧。”

他嘴裏的“吧”字剛說出口,林折夏已經跑了出去。

這片海灘很長,而且分成好幾塊區域,現在又是小長假期間,海邊擠滿了遊客。

烈日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折射出過分耀眼的光芒。

林折夏穿過熙攘的人群,艱難地往對麵海灘跑去。

她知道自己很衝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去打擾遲曜和沈珊珊。

但直到這一刻,即使再遲鈍,再沒有經驗,她也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有一個最隱秘的,她一直不敢承認的念頭。

擋在她麵前的遊客還是很多。

她有些焦急和慌亂地,在人群裏不斷找尋遲曜的身影。

在這個瞬間,全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海邊的風聲,人群的嘈雜聲,攤販的吆喝聲——這些都離她很遠。

隻有那個來自心底的聲音變得越發清晰:

她不希望遲曜和別人在一起。

林折夏穿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來到偏僻無人的角落。

她在這裏找到遲曜的時候,沈珊珊已經不在他邊上了。

海邊角落隻剩穿黑色防風衣的少年一個人坐在海灘邊上,他不適應人群,曲著腿兀自坐著,背影都透著股生疏的感覺。海水被風卷起,在礁石上發出“嘩啦”聲,遠處,剛剛退潮的海水即將又要漲潮。

遲曜聽見她的腳步聲,側了側頭,出聲問她:“你怎麽回事。”

林折夏停下腳步,喘著氣,模樣很狼狽。

遲曜還是那個熟悉的語調:“腿好全了麽,就在海邊跑馬拉鬆。”

“……”

林折夏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一個人在這坐著嗎。”

遲曜不甚在意地說:“剛才還有一個。”

“那……她人呢。”

“我嫌吵,讓她換個地方看海。”

林折夏知道遲曜不會把沈珊珊的事情告訴她,畢竟一個女孩子鼓起勇氣來表白,不是可以私下拿去和人隨意談論的東西。

但她也立刻反應過來,遲曜沒有答應。

她彎著腰,站在距離遲曜不到五米的地方,心跳劇烈得快要喘不上氣。

她終於發現那天問過陳琳的問題,她其中早就有了答案。

確實不像陳琳說的那樣,不是因為長大,不是因為察覺到遲曜是個男孩子了。

是因為喜歡。

因為過於熟悉,所以才在漫長歲月裏被忽視了的,悄然發生著的,不自知的喜歡。

在禮堂演講時心跳加速不是因為緊張,曾經戴著圍巾時紅了耳朵也不是因為呼出的熱氣太過滾燙,運動會那天的反常也從來都不是因為天氣太過悶熱。

林折夏相信,還有無數個類似這樣的時刻。

無數個曾被她忽略的時刻。

原來她一直都沒搞懂。

這就是喜歡。

世界在這一刻天旋地轉。

某一瞬間似乎轉回到幾天前香煙繚繞的寺廟,轉回那顆百年古樹下,轉回到那句旁人無意間提及過的話上。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一定會發現的。

她對遲曜的心動,來得並不大張旗鼓,更像是漫長歲月裏一點一滴匯聚起來的海水,直到海水漲潮快要無聲將她淹沒,這才恍然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