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怎麽。哄。

……

林折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大腦暫時停止了運轉。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自己不會睡覺嗎, 你長這麽大連睡覺都不會?”

“怎麽辦。”

遲曜說, “今天睡不著, 所以不太會。”

林折夏覺得現在的氛圍比剛才還要奇怪。

北方的夏天應該比較涼快才對,她現在卻覺得有點熱。

“你要不躺下, 自己努努力。”

她頓了頓又說:“或者這樣吧,我給你放首助眠BGM,這樣你躺在**, 閉上眼, 房間裏還有尊貴的配樂, 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

遲曜被她這兩個餿主意弄笑了。

少年極不明顯地微扯嘴角笑了下:“你就這麽哄的。”

林折夏沉默了一下:“那, 我給你數鴨子?”

遲曜沒有再對她的提議做任何評價,他難得表現出聽話的一麵,他伸手按了下床頭櫃邊上的開關, 房間裏的燈滅了,隻剩下微弱的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然後林折夏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是遲曜掀開被子上了床。

黑暗很好地隱匿了彼此之間的情緒。

就在林折夏清清嗓子準備念“一隻鴨子”的時候,**那人出聲道:“不想聽鴨子, 數點別的。”

“那你想聽什麽?”

林折夏想了想,“數羊?數……”

她的例子還沒舉下去, 被人打斷:“數兔子。”

“……”

“為什麽要數兔子,”林折夏掙紮,“數羊不好嗎。”

然而對麵的態度斬釘截鐵:“你說呢。”

“數羊哪裏不好了。”

這回對麵“嘖”了一聲:“這就是你哄睡的態度?”

不是她不想念, 隻是提到兔子, 她就想到小兔子夏夏。

還有抓娃娃那天,她和他一起抓到的幸運娃娃。

兔子這個詞, 因為這些兩人之間的共同經曆而變得特別起來。

特別到,她念出來心跳都會下意識漏一拍:“好吧,數兔子就數兔子。一隻兔子。”

“兩隻兔子。”

“三隻兔子。”

女孩子聲音刻意放低,怕驚擾他睡覺,輕軟地往下念著。

“十九隻兔子。”

“二十隻兔子……”

遲曜側躺著,半張臉陷進棉花似的枕頭裏,頭發淩亂地散著。

透過微弱光線,隻能窺見一點削瘦的下巴,往下是線條流暢的脖頸。

他聽著這個聲音,睡意漸漸襲來。

他明明沒睡著,卻好像陷進了夢裏。

他仿佛聽見另一個和現在極相似的聲音,穿越漫長的時空忽然再度在耳邊響起。

——“如果我暫時還沒有夢想的話,守護別人的夢想算不算夢想?”

那時候的林折夏,聲線還很稚嫩。

她為了作文而犯愁,趴在桌上,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堆奇形怪狀的人,還給它們排了編號。

那時候的他正要不屑地說“這算什麽夢想”。

但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趴著的人忽然坐起身,扭頭看向他:“那我的夢想,就寫守護你的夢想吧。”

午後陽光很耀眼。

也點亮了她的眼睛:“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夢想,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夢想,這就是我的夢想啦。”

……

林折夏念了大概十幾分鍾,聽見遲曜放緩的呼吸聲,猜測他估計是睡了,於是停下來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遲曜?”

叫完,她等了一會兒,又開口:“遲曜是狗。”

“不對,遲曜狗都不如。”

……

這兩句話說完,呼吸聲依舊平緩。

“真睡著了啊,”林折夏小聲說,“明明就很累,還撐著不睡。”

她點了下手機屏幕,看到上麵顯示的時間已經是12:30。

確認遲曜睡著後,她躡手躡腳地從椅子上起來,走到門口,盡可能放慢動作擰開門,站在門口,她又小聲補了一句:“希望你明天比賽順利。”

-

林折夏關注過老徐轉發的文章,裏麵有比賽日程表。

睡前她確認了一遍比賽入場時間,然後往前推算,定了一個比較穩妥的鬧鍾。

她怕遲曜明天萬一起不來,她得早點過去叫他。

遲曜這一覺睡得很沉。

林折夏打第三通電話的時候他才醒。

“叫醒服務,”第二天早上八點多,林折夏在電話裏喊,“你該起床了。”

遲曜那邊的聲音很雜亂。

她聽到一陣悉悉索索且很柔軟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少年不想起來,把臉又埋進枕頭更深處的聲音。

果然,下一秒遲曜的聲音又啞又悶:“幾點了。”

“八點十五。”

“掛了,八點二十再叫我。”

“……”

林折夏覺得好笑:“你怎麽還賴床呢。”

“那你再睡五分鍾,”她最後說,“五分鍾後我來敲門。”

五分鍾後,遲曜頂著淩亂的頭發給她開門,整個人懶倦地、沒睡醒的感覺,林折夏平時周末去他家的時候也經常見他這副樣子,但是現在獨處一室,或許是地點太陌生,她難得有種拘束感。

她移開眼:“你們早餐一般是在酒店裏吃,還是叫外賣啊?”

遲曜看起來像個有起床氣的人,但還是對她的問題有問必答,拉開洗手間的門說:“外賣。”

林折夏“哦”了一聲:“那我打開外賣軟件看看。”

她逛了一圈後,直接下了個訂單。

和遲曜知道她的口味一樣,遲曜這個人吃什麽不吃什麽,她也不需要問。

哪怕這個人的口味其實很挑剔。

下完訂單,洗手間的水聲也停了。

遲曜洗漱完拉開門走出來,頭發被水打濕了些,蹲下身翻行李箱,又對她說了兩個字:“出去。”

“?”

“我剛訂完,你就趕人,”林折夏控訴,“你這人怎麽過河拆橋。”

遲曜手裏拎著套校服,不冷不熱地說:“我要換衣服。”

過了會兒,他又補上一句:“你非要在這看,也行。”

……

誰要看啊。

林折夏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出去了。”

林折夏出去之後回了房間,順便等外賣送到再拎著外賣過去,隻不過這回她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聽見房裏似乎多了個人,那個人上來就是一句“我去”。

徐庭驚訝地看著她:“林少?”

“……”

林折夏把外賣放下:“看到我,驚訝嗎。”

徐庭:“很驚訝,你怎麽在這。”

在除了遲曜以外的人麵前,林折夏基本上都可以保持淡定:“哦,我最近學習壓力太大,有點想不開,特意來海城市準備跳海。”

徐庭:“……???”

林折夏:“但是在最後一刻,想活下去的念頭戰勝了跳海的念頭,我覺得人生還是很美好的,我應該繼續堅強地活下去。”

這番話衝擊力太大,徐庭小心翼翼地說:“看不出來你……壓力這麽大。”

林折夏掃他一眼:“你信了?你這個智商,參加今天的競賽真的沒問題嗎。”

徐庭:“…………”

林少這個人。

有時候怎麽和遲曜如出一轍地氣人?

徐庭轉移話題:“你們都點好外賣了?我也想吃。”

遲曜也掃他一眼,和林折夏掃他時候的眼神幾乎一樣:“你沒手機嗎。”

“……”

“我走了,”徐庭起身,“告辭,你們倆不愧是青梅竹馬,一致對外的時候殺傷力翻倍。這個房間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吃完飯,等到集合的時間,競賽隊就要在樓下大堂集合。

參加隊伍得提前一小時坐車去競賽場地。

從買車票到現在,林折夏都覺得這一天過得很魔幻。

她回到房間,把落在桌上的身份證裝進挎包裏,摸到包裏還有個被她遺忘了的東西。

紅繩,福袋。

林折夏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把求來的幸運符給他。

她看了眼時間,離集合隻剩不到兩分鍾,她把福袋攥在手掌心裏,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穿過酒店長長的回廊。

穿過回廊上三三兩兩的路人。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趕上,但此刻她沒有任何其他念頭,滿腦子想的都是:趕在集合前,找到他。

她沒有時間等電梯,直接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從八樓往下跑。

一路跑到一樓,站在安全通道口,剛好看到城安的競賽隊伍從電梯走出來。

老劉帶隊,他一邊帶著身後的隊員往前走,一邊叮囑說:“等會兒不要緊張啊,正常發揮就行——咱們這次主要的對手,還是漣雲一中。”

一隊六個人,穿的都是城安的校服。

遲曜走在最後。

少年校服外麵披了件衣服,黑色防風衣衣擺垂到手腕位置,可能是昨晚睡覺的原因,頭發還是略顯淩亂,徐庭走在他前麵時不時和他說話,他愛答不理地偶爾賞給他幾個字。

林折夏現在的位置離大堂更近,競賽隊伍穿過長廊需要經過她所在的安全通道,她後背貼著牆,把自己隱藏起來,並不想在這麽多人麵前把公然把遲曜攔下來。

腳步聲和老劉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不過隻要準備充分,漣雲一中也不足為懼。”

人一個接一個地經過。

林折夏躲在門後,在那個穿著黑色防風衣的身影出現的那一秒,果斷伸出手,去拽遲曜的手腕。

遲曜感覺到有股力量在扯著他,他腳步微頓,側了側頭,看到從安全通道門後伸出來的纖細白淨的手。

知道是誰後,他沒有掙紮,近乎順從地任由她把自己拽進去。

老劉還在慷慨激昂地說著話,沒有人發現隊伍末尾少了一個人:“我相信你們,你們也要相信自己!”

門後隱蔽又狹小的角落裏。

林折夏和遲曜四目相對。

她這才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很近。

“我那個,”林折夏想後退,可後背已經是牆,於是她隻能抬起手,把手裏的福袋舉起來,也借此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有東西忘記給你了。”

福袋很小的一個,連同女孩子拎著福袋的手一起撞進他眼底。

“你來的那天我和陳琳她們出去玩,順道給你求的,聽說很靈驗,能帶給人好運。”

林折夏知道以遲曜的性格可能會嘲她迷信,於是又說:“雖然以你的實力,估計也不需要,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你要不,帶著看看有沒有用。”

然而遲曜沒說什麽,從她手裏把福袋接了過去。

那個紅彤彤的福袋在他手裏顯得更小了。

“知道了。”

他接過時說,“給你個麵子,勉強帶著試試。”

林折夏無語:“我謝謝你。”

遲曜還是那副欠揍的語氣:“不客氣。”

說完,氣氛又安靜下來。

由於距離過近和逼仄狹小空間帶來的異樣感又再次向她席卷。

很快她發現這種異樣感,可能還源於自己麵前的這個人。

這人太高,周遭氣息像是會把人裹住似的,垂著眼看她的時候有股無形地壓迫感——

明明是她把人拉過來的,此刻卻有種,她被人拽進來的感覺。

在林折夏承受不住想逃離之前,遲曜抬起手,拍了下她的腦袋。

“托某個膽小鬼的福,昨晚睡了個好覺,”那隻手輕輕搭在她頭頂的時候說,“今天拿個第一應該沒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