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伊子堪

“齊朝建朝初年,當政者沉溺長生不老,供養術士百餘人。其中天師伊絮最得帝心,二十五年來成丹無數,煉金入藥。然而,一次煉藥中以雪狐為引,草木為輔之時卻出了差錯……”

“一一三年,天師伊絮首次失敗,藥引雪狐卻因此開了靈智,伺機逃脫,化而為‘妖’。妖亂開始之初,妖還不能化為人形,卻能為禍八方,殺之不絕趕之不盡。近百年以後,妖竟化為人形,最擅長蠱惑人心,被蠱惑之人家財散盡,通常還要丟了性命……”

“二六五年,為解決妖患,朝廷專設驅妖司,一群道士組成的驅妖司卻用處不大,無法降妖。”

“祥瑞年間,民間忽然出現一位道人,他神力超群,短短半年手下的亡命之妖多達三千。所過之處,無論合種妖怪通通退避三舍。不過說來也怪,他走到哪裏都帶著一支幹癟的枯花。據說,曾經有一隻稱霸一方的妖王挑釁他摸了一下那朵花,當晚就被滅了一整個山頭,鮮血流遍整片土地匯集成海。因此,也有人叫他花海道人。”

“當今聖上得知此事,立刻派人宣他入宮,詢問是否能解決妖患,還世間一個太平。花海道人隻道事無絕對,但也答應試一試,在齊朝最大的觀星台上,他擺起了法陣——”

“法陣最後一筆落下,霎時間,天搖地動,不知哪裏來的濁氣遮天蔽日,一整個時辰過後,濁氣慢慢散去,天上竟然出現一道冰琥珀一般的神奇天橋,八方所有的妖族受其感召,紛紛踏上冰橋,通往屬於妖族的另類國度。”

“當最後一隻妖族消失在天邊,冰橋也化為天塹河落在地上,蜿蜒數千裏,奔湧翻騰直到天邊,無窮盡也——”

一位穿的破破爛爛的老人,靠在路邊的土墩子上,講完了不知講過多少遍的說書故事。

“什麽無窮盡也,天塹河跑到東邊就流進海裏了,我親眼見過的。”

桃安把杯子裏的酒喝光,一甩袖子扔在這老人身前的地上:“浪費我一杯好酒。”說完溜溜噠噠的走了。

身為一隻存在近三百年的狐妖,這個聽的麻木的故事裏最不相信的就是狐妖的出世。要真按他們所說,自己起碼比那隻最先化妖的狐狸早出生半旬。

身後的老人半眯著眼,眼看這人真走了,利索的爬起來撿起那隻杯子,伸出舌頭細細的舔了一圈杯壁。似乎這一點酒也能醉人,舔完就又仰躺著回去睡大覺了。

祥瑞年間,花海道人平息妖患被聖上親封為花海戰神並冊封為國師。而齊朝的百姓也正式開始了夜不閉戶的平安生活。

這天黃昏,一位身穿黑色錦衣的年輕俊美的公子走進了滸州城內。

傍晚的滸州城內,也正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歡樂景象。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城東的一條主幹道上,卻連燈籠都不曾亮著一盞。唯有一家名為“桃花塢”的客棧還開著門,點著燈。

這位年輕公子順著燈光走到了這家客棧門前,抬眼打量了裏麵的環境,似乎還算滿意,便抬腳邁了進去。

裏麵打著瞌睡的小二立馬清醒了過來,趕忙上前:“客官,您是外地來的吧?怎麽來到這裏了?”

年輕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卻把店小二看的一陣驚悸。

素靜如霜的麵龐上,一雙黑色的瞳孔投出的視線竟然寒冷徹骨,望而生畏。

“是外地的,餓了,有吃的嗎?”這人的聲音也冷冰冰的,毫無生氣。

店小二回過神來:“有…是有,不過我還是建議客官您如果住店呢,就回房裏吃,如果不住…就趕緊走吧!這條街……不幹淨!”

不料年輕人反而來了興致,找了個位置坐下:“有何說法?”

店小二也是幫人的心,換了別的什麽人早就火急火燎的告誡,不過這人氣定神閑,氣質不俗,極有可能是位天師。

店小二也就講起故事:“您有所不知,這街頭有個丁府,原本也是個官老爺,可是頭些年犯了罪被砍了頭,家裏人為了逃脫罪責也舉家搬遷,那麽大的宅院朝廷裏不知怎麽的沒有收回去,荒廢了下來。沒了人氣,宅子破敗的很快,院子裏雜草都長到外麵來了,門口的燈籠也搖搖晃晃的壞了。可是就在十幾天前,您猜怎麽著!”

年輕人沒什麽反應,不過店小二正講故事的入迷,也顧不上他的反應,繼續活靈活現的講著:“那宅子門口的燈籠,突然在一天晚上亮了起來!不僅如此,宅子裏還經常傳來“砰砰哐啷”的聲音,似乎是有人住進去了,周圍的鄰居卻從不見有人出來。後來,人們還經常在街上的地上看見有人拖動東西的痕跡,痕跡旁邊卻沒有腳印。而且燈籠每天晚上都會自己亮起來……大家都說,宅子裏進鬼了!”

年輕人動了動眼皮,鬼…純屬子虛烏有的說法。不過妖……可能才是真的長了一隻。

“店家,幫我包兩隻燒雞和一壺青梅酒,今晚就不住這裏了。”

店小二以為是他終於怕了,連忙應下,去廚房忙活去了。

年輕人揣著兩隻燒雞和一壺青梅酒,踩著太陽落山來到了店小二說的那座盡頭的宅子前。此時的燈籠還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亮起。

院牆倒塌了一角,露出裏麵雜草叢生的院落。小腿高的幹草,滿地爬的藤蔓植物,散落的陶土壇子和碗。偌大的一個院子竟然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這的確不是最近有人來過的地方,隻能是妖了。

不過看在這妖沒害過人的份上,就不取他性命了。

正在他打量院子的時候,大門“吱呀”開了一條細縫,有很快關上。普通人很難察覺,不過……

年輕人手下捏了一個決,時刻準備發動。

忽然,他緊盯著前方的眼睛動了一下,視線偏向倒塌的牆角。緊跟著出手,一道金光飛射而出,打中了什麽東西。

“唔唔唔……殺妖啦!”牆角處竟然傳來一個稚嫩的童聲。年輕人走過去,竟然是一個小酒壇子在說話。

小酒壇子身上還貼著一個“酒”字,此刻被金光束縛住,原地蹦噠都做不到。

年輕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它:“僅僅靠你自己,不足以在這世上存活,你的主人,此刻就在這宅子裏,對嗎。”

小酒壇子壇子蓋一張一合:“主人快跑啊!!殺妖啦!!”

它這一喊發出的聲音巨大,不過妖族的語言,如果不想被人類聽見,普通人是絕對聽不到的,也就不擔心把周圍人喊過來了。

年輕人抬腳把它的蓋子踩住,小酒壇子就隻能悲慘的發出“唔唔唔……”的聲音。不過此舉為時已晚,裏麵的妖顯然已經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一道淩厲的紅光從正堂右邊的窗戶飛射而出,瞬間打到男人的身上。然而男人不僅毫發無損,反而順著紅光找到了這個不明來曆的妖的藏身之處。鬆開腳下這隻無辜的小酒壇子,衝向了屋內。

小酒壇子隻能在後麵一張一合:“棒槌!快出來啊!保護主人!”

男人即將破窗而入時,窗口居然真的出現了一個小玩意兒,那居然是個…在夏天都不會融化的冰糖葫蘆……

小冰糖葫蘆晶瑩剔透,第一第二顆居然還能脫離,張嘴就是:“啊啊啊啊啊不要動我的主人!”

男人一巴掌把它扇飛,徑直進了屋子。

屋內人早已察覺動靜,往正堂退的同時揮動手中的武器,那是一截修剪的整齊甚至雕刻花紋的桃木枝,每揮動一下就溢散出一道血紅,組成密密麻麻的一張大網,向窗外人張開血盆大口。

男人手中金光乍現,霎時間化成一柄沒有實體的金色短劍,扔出去與血網交纏,自己卻空手去抓血網的主人。

桃安足尖一點退入了正堂,揮手關門卻被男人一掌劈開。

感受到實力的差距,桃安立馬裝慫躲到柱子後:“你什麽人啊?我可沒害過人!不要殺我!”

一邊大喊一邊準備著防禦,然而身後一直追殺的人卻沒了動靜。

桃安正準備探頭看一眼,男人忽然開口:“你出來吧,我不殺你。”

這人聲音還怪好聽的。

桃安皺皺眉頭,眼珠一轉:“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如果騙你,你現在就死在我的劍下了。”

這話倒是一點不假,桃安雖然是個聽起來很厲害的狐妖,不過他整日沉溺遊山玩水,根本無心修煉。一般普通的天師還能勢均力敵,遇上這種實力強勁的,就隻有束手就擒的份。

“你說話算數啊!”桃安慢慢的從柱子後麵挪出來。

不過……猛然間一道劍氣襲來,很顯然對方並沒有想信守承諾。

“你怎麽不講信用!”桃安抬手去擋,卻已經來不及了。劍氣瞬間化為一道縛妖鎖捆在了他身上,一道黑影欺身而上,抓住了他的領口。

“我說不會殺你,不意味著……”

男人看清桃安的長相,霎時間,像看見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似的一動不動。

桃安的眼睛是標準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情急之下眼角微紅,倒真像點綴了一朵桃花。瞳色略淺,媚而不俗。兩隻嘴角不笑的時候也微微上揚。一隻妖在人間肆意慣了,帶著些風流美的雌雄莫辨,倒是一隻畫卷裏標準的狐妖長相。

這張臉卻在他心裏烙刻了近百年。

桃安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隻想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不意味著什麽?”

男人拿出一個純金打造的九層塔,漂浮在空中:“不意味著我不會把你收進避世塔裏。”

桃安看著這個巴掌大的塔掙紮起來。

避世塔,乃是花海戰神伊子堪所煉之法寶。據說妖族踏上天橋以後,天橋通往的盡頭便是避世塔的大門。一入塔內,終生不再見天日。

桃安一直以為避世塔也是這群恐懼妖族的人類吹噓出來的,莫須有的寶物。可麵前的這個寶物,真的正在散發濃烈的妖氣,仿佛有成千上萬隻妖族正在裏麵接受苦難。

“你到底是什麽人?”桃安毫無底氣的質問他。

男人的雙眸盯緊他的眼睛:“伊子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