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過一次就能做到了。”

刀尖刺入心髒的一瞬間,文酌煜感覺到身體一涼又一熱,從胸口迸濺出來的鮮血噴濺到行凶者的臉上。滿臉橫肉的男人死死捂住文酌煜的口鼻,生怕文酌煜發出一點聲響。鮮血從傷口處蔓延開來,瞳孔隨著鮮血的流逝一點點渙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文酌煜的眼睛仍舊死死睜著,將行凶者的麵龐牢牢印刻在腦海中。

良久之後,行凶者試探了一下文酌煜的鼻息,確定文酌煜死透了,這才漫不經心地抽出插在文酌煜胸口的那把刀。將刀上的血擦拭幹淨,細致的清理好凶案現場,又將公寓裏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偽裝出入室搶劫的假象。然後,站在文酌煜的屍體旁邊拍了幾張照片。

做完這一切,男人戴好鴨舌帽和口罩,開門離開了。

*

“哢——”

隨著導演喊了一聲“哢”,安靜的拍攝現場立刻恢複了喧鬧。道具組的工作人員和副導演一窩蜂的衝上來,一邊檢查道具一邊檢查文酌煜:“怎麽了?怎麽了?剛才怎麽回事兒?”

“這道具刀沒問題啊!”

“刺破的是血漿,人沒受傷。”

“臥槽,沒呼吸沒脈搏沒心跳了!”

“快打120……”

跟文酌煜搭戲的男演員一臉惶恐的看著躺在地上如同死屍的文酌煜——

剛剛彩排的時候,這個被投資商臨時塞進來,絲毫沒有表演經驗,說台詞磕磕巴巴也不會走位甚至連鏡頭都找不到的男花瓶還五官扭曲表演拙劣的玷汙他的眼睛,男演員都已經絕望的做好了NG無數次的準備。卻沒料到正式開拍以後,當扮演凶手的男演員按照劇本要求將道具刀“刺入”文酌煜胸口時,文酌煜卻忽然劇烈的掙紮起來。

男演員還以為文酌煜忽然開竅了,立即使出渾身力氣配合文酌煜的表演。他努力壓製住文酌煜的掙紮,另一隻手捂住文酌煜的口鼻。眼睜睜的看著剛剛還表演拙劣的文酌煜竟然從瞳孔裏並發出瀕死的光芒,那種絕望和瘋狂的情緒一瞬間感染了男演員。還沒等男演員為文酌煜的表演暗暗喝彩,文酌煜忽然手腳冰涼瞳孔渙散的癱在地上。竟然連呼吸都沒有了。

守在監視器後麵的劇組人員全都被這一幕嚇到了。蜂擁上前試探文酌煜的鼻息,心跳和脈搏。所有人都被嚇到了,一邊喊著撥打120一邊試圖給文酌煜做心肺複蘇。拍攝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男演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在拍戲的過程中失手殺了人。他費力擠到人群中央,抬起手,顫顫巍巍的湊到文酌煜的鼻子下麵,躺在地上緊閉雙目的文酌煜猛然坐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文酌煜麵色驚恐雙目赤紅,如同溺水者般狠狠的抽搐著,單薄的胸膛因為大口大口的喘息劇烈起伏,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的從口鼻處進入肺部。攝影棚頂端的射燈清楚的映照出他臉上不斷掉落的冷汗。

文酌煜的表現實在嚇人。蹲在他旁邊的男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被嚇到了,連忙問道:“你沒事吧?”

文酌煜豁的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眸夾雜著瀕死的恨意和殺意,如同尖刀一般刺痛了男演員。男演員下意識的往後一仰,跌坐在地上。

不是那個行凶者!

文酌煜空白的腦海中倏忽閃過這個念頭。幾欲噬人的視線從男演員的臉上挪開,木然看向周遭的一切,隻覺得陌生又熟悉。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是已經被人殺死了嗎?這裏究竟是哪裏?他們在幹什麽?

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文酌煜下意識的捂住胸口。尖刀刺入心髒的疼痛感似乎還殘留在身體裏。文酌煜看著手上的鮮血,驚懼的喘息著——鼻端嗅到的甜膩氣息讓文酌煜混亂麻木的大腦忽然覺察出一絲絲不對——這不是鮮血,而是人工製造出來的血漿。

所有人都將文酌煜“蘇醒”後的表現看在眼裏。本以為這又是個被投資商強塞進來的花瓶,沒想到他還有點演技。就是這一驚一乍的……

道具組老師帶著一絲後怕,又有點啼笑皆非的心情安慰道:“別害怕,那是道具刀,傷不到你的。第一次拍戲,太緊張了吧。”

第一次拍戲?文酌煜捕捉到這話裏的信息量,再次打量起周遭的環境。沉澱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漸漸蘇醒,和眼前嘈雜喧鬧的場景漸漸重合。文酌煜終於想起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眼前這一幕陌生又熟悉——

這竟然是十年前,文酌煜參加《富翁遊戲》那個綜藝節目的錄製時,第一次當演員拍電影的拍攝現場。

所以他是被人殺死以後,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劇組拍攝用的攝像還沒撤下去,六個機位再加上錄製花絮的兩個攝像機,還有《富翁遊戲》節目組的跟拍攝像都忠實的錄下了文酌煜的表現。

負責跟拍文酌煜的節目組人員也嘖嘖稱奇,衝著攝像大哥耳語道:“沒看出來,這小子不僅長得帥,還挺有演技的。”

就是膽子有點小。被道具刀刺了一下都能嚇成那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對戲的男演員真把道具插進他的心髒了呢!沒見劇組那麽多人都被嚇到了,道具老師還跑過去反複檢查道具……

坐在監視器前的導演顯然也被文酌煜的表演欺騙了。他在監視器裏反複看了兩遍文酌煜過於真實的表演,頗有些讚賞意味的“嘖”了一聲,但沒說什麽,隻是示意劇組快點布置下一幕場景。

隨著導演一聲令下,工作人員立刻將攝影機軌道車推到片場角落裏,等在一旁的道具組進入拍攝場地,一邊撤道具一邊爭分奪秒的調整下一場戲的棚景。場務和副導演不斷吆喝著,燈光,攝像,道具……各組人員進進出出,現場有條不紊的運作著。

化妝師提著化妝箱走進拍攝現場,一邊替兩位演員補妝,一邊小聲稱讚文酌煜的演技逼真——剛剛那一幕連她都被嚇到了。

文酌煜並沒有仔細聆聽化妝師在說什麽,他仍舊驚疑不定的大口喘息著,努力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詭異事件。

他竟然真的重生了。重生到十年前,自己剛剛考上A大,被人攛掇著參加《富翁遊戲》的那段時間。

《富翁遊戲》是十年前,某個剛剛成立的直播平台跟A市電視台聯合舉辦的一檔大型真人秀。發起者是一群有錢沒處花的富二代。他們拿出一千萬錄製節目,找了四名嘉賓進行交換人生的遊戲。讓兩個一窮二白剛上大學的窮學生跟事業有成的大明星和金融投資公司的總裁交換身份,分別體驗一下對方的生活。

這個綜藝的錄製時長一共是三個月,本意是想替那個剛剛成立的直播平台打個廣告。幾名富二代閑極無聊,竟然在節目錄製之餘,拿文酌煜和另一位嘉賓洛岫打賭。賭這兩個窮酸學生在見識過有錢人的生活又被打回原形之後,會有什麽樣的變化。

重生一回的文酌煜是知道這個結局的。因為他在這一場賭局裏,不甘心隻做一枚籌碼,又沒本事掀了棋盤,最後輸了個徹徹底底,還落得個被人殺死在公寓裏的淒慘下場。

更可悲的是,直到臨死前的最後一秒,文酌煜都不知道是誰殺了自己。

“喝口水吧!”陷入回憶的思維忽然被打斷,文酌煜抬眼看向麵前的人。一雙形狀較好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濕漉漉的眼眸帶著說不出的驚恐和迷惘,瞳孔深處偏偏又沉澱著一點化不開的漆黑。攝影棚頂端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窩下勾勒出略顯陰鷙的陰影。冷汗打濕了他額前的頭發,漆黑如墨的發絲將雪白的臉頰映襯的越發蒼白。似茫然又帶著些許探究和審視的目光如同兩道利刃直挺挺的刺過來。視線碰觸的一瞬間,男演員隻覺得心髒被人重重攥住捏了一下,握著礦泉水瓶的手下意識的握緊又鬆開。

等到男演員回過神來,他已經將瓶蓋擰開,然後把礦泉水瓶再一次遞到文酌煜的麵前,溫聲勸道:“先喝口水吧。”

文酌煜抿了抿嘴唇,接過礦泉水瓶喝了一口,心不在焉的道了謝。

男演員訕訕一笑,他本打算遞了水就走開,這會兒卻不由自主的坐到文酌煜旁邊:“我的演技有那麽嚇人嗎?你怎麽會嚇成這樣?”

文酌煜沒說話。他總不能說自己並不是被男演員的演技嚇到的,而是真真切切的死而複生。

“……不過你的演技倒是出乎我的預料。”男演員的視線不受控製的落在文酌煜的臉上:“我本來以為,你這種沒有表演經驗的花——偶像派,一定演不好電影。”

事實也證明了男演員的猜測。文酌煜在拍攝之初的表現確實糟糕透頂。那五官**的演技簡直糟蹋了那張臉,男演員都做好了NG數百次的準備——沒想到正式拍攝以後,文酌煜就跟鬼上身似的——渾身冰冷呼吸停止,如果不是拍攝結束後,文酌煜又“活”了過來,還跟他有說有笑的,男演員真要以為是自己拿錯道具誤傷了文酌煜。

“你剛剛差點嚇死我了。”男演員求知欲旺盛的詢問道:“連脈搏和心跳都停止了。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能教教我嗎?”

怎麽做到的?

當然是死過一次就能做到了。

文酌煜忽然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像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裏落了兩顆黑珍珠,連那雙永遠都是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都沾染上了兩分莫名的陰冷和偏執。男演員隻覺得心下一突,莫名有種寒氣爬上脊椎的錯覺。

空氣忽然安靜下來。幾步之外的喧囂倏忽間變得遙遠。男演員心驚膽戰的吞了下口水,就聽到場記喊兩個人過去拍戲。

仿佛籠罩在身上的結界被打破一般,男演員隻覺得心下一鬆,也顧不上向文酌煜討教停止心跳和脈搏的方法了,立刻起身去拍戲。連背影都帶著幾分倉皇。

文酌煜定定的看著男演員的背影,沉默且腳步輕緩的跟在他身後走入拍攝片場。接下來的劇情是男女主角接到報警後來到案發現場,一邊分析案情一邊盤問偽裝成報案人的嫌犯男演員,三個人之間暗藏機鋒彼此試探。而文酌煜隻需要躺在地上乖乖裝屍體就好。

已經化好妝做好造型的男主角站在監視器前麵,若有所思的看著監視器裏麵的畫麵回放。他的身後站著三四個身穿名牌氣質浪**的年輕人——既是《富翁遊戲》的投資商,也是這部電影的投資方。

文酌煜的腳步在看到這幾個人時微微一頓。前世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碎片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驟然擴張的瞳孔裏依次閃現,揮金如土紙醉金迷的**伴隨著刺耳的嘲笑和露骨的引誘,如山呼海嘯般充斥在耳畔和腦海深處。

想要將他拉入深淵的惡意如附骨之疽揮散不去。哪怕時間已經倒退回故事開始之前,文酌煜仍舊能夠感受到那如影隨形的貪婪和欲望,就像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將他牢牢禁錮,直到一雙染血的拳頭重重砸下來,將那無形的玻璃罩子打碎——

恍惚間,文酌煜似乎又看到了自己鮮血淋漓傷痕累累的身影,掙紮在無數個精心打造的陷阱和牢籠間。他就像是一隻早已被獵人盯上的困獸,從最初全然無察覺的被狩獵到玉石俱焚的激烈反抗,本以為自己能夠逃脫陷阱,最後卻還是死在獵人的手上——隻是不知道那個最終殺了他的獵人又是誰。

“演技不錯啊。”

一道聲音打破了文酌煜的回憶。讓他渙散的眼眸重新聚焦。

顧熙槐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麵前的文酌煜。他發現眼前這個文酌煜跟好友們嘴裏說的那個空有皮囊卻膚淺虛榮的草包似乎有些不同。至少,顧熙槐還沒見過業內哪個年輕演員的演技能像文酌煜這樣逼真自然。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顧熙槐頗有些讚賞的看向文酌煜:“聽說你剛剛拍戲的時候連脈搏和呼吸都停止了,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察覺到顧熙槐話語裏對文酌煜的讚賞,站在顧熙槐身後的幾名年輕人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文酌煜的臉上。如同毒蛇的信子,陰冷滑膩。

文酌煜恍若未覺。他麵色從容的看著顧熙槐,腦海裏條件反射地浮現出這位顧氏集團大公子慘遭綁匪撕票的新聞報道。

上輩子,文酌煜並沒有見過顧熙槐。因為沒有拍攝經驗,再加上第一次麵對鏡頭實在很緊張,文酌煜拙劣的演技和放不開的姿態讓他在拍攝過程中NG了無數次,嚴重拖慢了劇組的拍攝進度。等到拍攝這一幕場景時,已經是半夜了。

累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文酌煜在卸妝以後直接離開拍攝現場,恰好跟趕過來拍大夜戲的男主角顧熙槐擦肩而過。等到文酌煜再次聽到顧熙槐這個名字,就是幾個月後各大媒體競相報道顧氏集團大公子被綁匪撕票的新聞。

而文酌煜之所以能記住這個名字,則是因為顧熙槐所在的顧家,恰好就是跟他一起錄製《富翁遊戲》的另一位嘉賓洛岫在身世曝光以後認祖歸宗的那個豪門顧家。

直到那個時候文酌煜才知道原來投拍《富翁遊戲》的那個直播平台就是顧熙槐親自研發的畢業作品。隻不過顧熙槐本人隻喜歡演戲和技術研發,對宣傳營銷這類工作不感興趣。所以才會在推出直播軟件後跟幾名合得來的好友合作,把外部宣傳的工作全部推給好友。

這些細節都是在顧熙槐死後被媒體曝光的。所有人都惋惜於顧熙槐的英年早逝,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顏值高演技好還有才華有家世的年輕人竟然會死的那麽慘。等到洛岫的身世曝光以後,他與這檔節目的緣分也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導下變成了洛岫跟顧家的緣分。還有人言之鑿鑿的認為洛岫能夠認回顧家,都是顧熙槐的在天之靈保佑。

大概是這樣的說法觸動了顧熙槐的母親,那位蒙受了喪子之痛的董事長夫人在洛岫陰差陽錯的調查出唆使綁匪殺害顧熙槐的真凶之後,竟然真的移情於那個心地善良又運氣很好的私生子。等到顧家的另一位千金顧熙榕也在一次意外中喪生以後,洛岫這個得到顧夫人認可的私生子便很順利的成為顧氏集團的繼承人。

千金之子,活著的時候替別人做嫁衣,就連死後也要成為別人的養分,文酌煜一邊羨慕洛岫的好運氣,一邊又很好奇——倘若顧熙槐知道他幾個月後就要死在綁匪手裏,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文酌煜看著麵前這位在幾個月後就要跟他一樣變成一具屍體的顧家大公子,眉眼一彎。被理智死死壓製的恨意和殺機如同滋養著曼陀沙華的土壤,在文酌煜的眼角眉梢悄然催生出一朵比綻放的鮮花更加奪目耀眼的笑容。

所有人都聽到文酌煜不疾不徐的說道:“其實也簡單,死過一次就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