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巾幗(11)

天邊晨光逐漸升起,和隆客棧的雕梁畫棟,曆經幾十年風雨源遠流長。隻是如今那些彩畫雕飾,都在逼退了魔獸的烈火中付之一炬。

纏住魔獸木藤蔓在烈火中化為黑色的焦炭,掉落在後院。店小二扒在窗台上,越看越心疼,扁著嘴快要哭出來。

他沒法責怪陸然,如果剛才不那麽做,這時候他們早就葬身魔獸腹中。

道理他都懂。可店小二看著損毀的客棧,就是委屈的不得了。

嗒嗒嗒。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

宋珺雌雄莫辯的清亮嗓音在屋外響起:

“我回來了。客棧發生了什麽?快開門讓我進去。”

店小二聽到援兵回來了,喜出望外,正要前去開門。躺在地上休息的阿影用盡全身力氣,抬腳拌了他一下。

店小二差點摔倒,又是委屈又是莫名其妙,卻看見和袁已待在一旁的陸然也倏然抬頭,變了臉色。

他沉重地望著門口,低聲道:

“沒有腳步聲。”

店小二臉色瞬間扭曲起來。覺得自己隨時可以原地飛升了。

陸然看向阿影,阿影努力動了動仍然麻痹的手腳,搖搖頭。她暫時還動不了。即便使用遁影之術,也隻能藏在原地。

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

“陸公子你怎麽了?開門呐開門呐,別躲在裏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哪兒。”

陸然硬著頭皮,回複道:

“我和袁已正在沐浴,不方便開門。”

“宋珺”:“…………”

他柔聲道:“大家都是男孩子,沒關係的。小陸兒乖乖,把門兒開開。”

阿影的眼角抽了抽。

陸然看了一眼屋內陣法。鳶尾箭的陣法還能再撐一會。潮生和宋珺在城主夫人家磨磨蹭蹭幹什麽呢。怎麽還沒回來。還能不能靠點譜了?

陸然試圖尬聊拖延時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不不不,我們在做一些很私密的事情,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你懂得,不能讓外人看見。”

阿影湛藍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亮光。

屋外假扮宋珺的魔獸頓了一下:“你們兩個男人能有什麽私密的事?快開門快開門,你有本事搞男人,怎麽沒本事開門啊。”

陸然快把天聊死了,轉頭看見袁已柔和清俊的眉眼微微彎曲起,似乎在強忍著笑意。阿影麵無表情的冷漠麵容也有一絲扭曲,像是也在苦苦憋笑。

陸然突然福至心靈。

“宋公子,你對當今時代,女子權利問題有何見解?”

魔獸:“你說什麽……”

“有人認為,女子大多隻會整日談情說愛,請問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魔獸:“你先開門……”

“你是否讚同,女子也可以具備領袖氣質,創造偉業?”

魔獸:“啊這……”

“你覺得,女子如何才能擺脫世人偏見和束縛,實現自己真正的價值?”

魔獸:“…………”

屋外人不再說話,走廊裏傳來鱗片滑過地麵的黏膩聲音。

店小二貓在陸然身後,啞著嗓子問:“走了嗎?”

陸然搖搖頭,他不相信魔獸會因為他這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就放棄。從袖中掏出符紙,陸然走到窗前準備加固結界。

從蠕動的陰影中感知到不對的阿影心念一動,喊道:“小心衣櫃……”

地板下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一隻巨蛇在地板下遊走。地板震動起來,桌上陳列的筆墨紙硯掉了一地。

店小二堪堪抓住一個青瓷瓶,抱在懷中不知所措。陸然急速退回,扶起不能行動的阿影,撤至門外。

衣櫃底部洞口木板是活動的,結界在此處尤為薄弱。二樓的地板劇烈震顫,名貴的核桃木衣櫃上出現一條裂紋。隨著砰砰撞擊聲,衣櫃上的裂紋越來越大了。

嘭!

靜立在房中幾十年滄桑不變得檀木衣櫃,倏然破碎。

魔獸從隔壁丁字號房進入床下暗門,沿著暗層進入撕裂結界,衝進了丙號房內!

地道內似乎有什麽東西尖銳的東西刺穿了魔獸鱗片,魔獸巨大的身軀疼痛地不住扭動。失明地雙目中糾纏著怨毒的黑氣。但在憤怒的驅使下,它強忍著暗層內攻擊,循著陸然等人的氣味襲來。

陸然剛把阿影和袁已推出門外,回頭卻看見一向溜得比誰都快的店小二,居然還傻站在魔獸麵前,手裏握著錫杖一動不動,像是嚇呆了。

又是一陣地動,陸然踉蹌一下穩住身形,衝著店小二大喊:“快出來!”

店小二不為所動。

他不害怕嗎?

他怎麽可能不害怕。

這是他在和隆客棧的第五個年頭。他吃在這裏,住在這裏,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來自這裏。他每月工錢不多,但也勉強夠生活。能讓他在月底去城中酒館小酌一杯,在青樓台下看花魁跳舞。

雖然一開始隻是無意間聽到了關於阿楠財寶的傳說,想來碰碰運氣。但是五年下來,這裏幾乎已經成為他第二個家。

他知道自己膽小,懦弱,一無是處。但是當客棧怪事頻出,又沒法請真正有本事的道士來做法時,他拚著心中僅存的一點勇氣,在幾個月前做出了一個決定。

每一個幽深的夜晚,他徘徊在城中昏暗的窄巷,雙腿不住顫抖。偶爾才會遇上一個善惡不明,看起來伸出兩隻指頭就能掐死他的奇能異士。

他硬著頭皮冒著被報複的風險上前搭訕,哄騙他們入住客棧,希冀著其中有人能出手解決作亂的邪祟。

他不害怕嗎?

他害怕極了。

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想著自己也許今晚就要被殺了。他隻祈禱別遇上那些嚇人的鬼故事中,化骨腐肉的邪修。要死,也給他一個痛快點的死法。

太陽升起,劫後餘生的他隻想放聲大哭,心想著就這樣吧,客棧又不是自己開,出這麽大事,客棧的大老板一次都沒來過。老板都不管,自己隻是個雜役操這份閑心幹什麽。他這就收拾包袱走人,躲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然而到了傍晚,他像是中了邪一樣,又繼續在黑暗的小巷中彷徨等待。

好像這古樸的木樓有什麽蠱惑的法力,讓他遲遲難行,讓他神魂顛倒,讓他心迷神往,讓他的每一聲呼吸都隨著楠樹的韻律而悠長。

但如今,這家客棧就要完了。妖怪一下比一下的撞擊中,幾十年的老建築發出一陣哀鳴,咬合在一起的木結構開始鬆動。

怪物泛著毒液的獠牙就在眼前。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不害怕嗎?

他連城主夫人都敢毒了,他還有什麽好害怕的。

好啊,店小二心想。

反正我賤命一條,誰都能殺。

但是你要是再敢動客棧一下——

店小二高高舉起雙手,手中的雙股十二輪錫杖上閃耀著金色的流光,十二個純金的圓環嗡然鳴響。

陸然終於趕到了店小二身邊,跟他一起握住了錫杖。陸然雙目澄明,周身百穴各個關節中,迸發出滾燙的熱意,耳側中似有莊嚴的梵音響起。

他無師自通一般,將全身所有法力,都灌注到這件佛門聖寶中。

店小二大喝一聲,重重敲擊在魔獸頭上!

兩人身後浮現出高大莊嚴的佛門法相。一時間,房內金光大閃猶如佛堂,佛門八字箴言轟然灌注到魔獸頭頂,洪鍾頓響,宏亮不絕。

魔獸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盤踞的巨大身軀驟然委頓,縮回了暗層。地板下傳來窸窣聲響,很快恢複了寧靜。

錫杖上的金光暗了下去,亮閃閃的金屑漫漫灑在空中。紫色的結界完全碎了,鳶尾箭叮當一聲倒在地上。透亮的天光柔柔地灑在客棧廢墟上。

天亮了。

店小二還保持著手執錫杖的姿勢,這次是徹底嚇呆了。

後院內,隻餘楠樹根下一大灘凝固的血跡。捕役們奉命留守客棧,萬萬沒想到,居然還能現場前排圍觀修士跟妖怪打架。在魔獸轉為攻擊丙號房時,他們就悄悄溜進後院,將張跛子和陳大郎帶走搶救了。

窗外,旭日出升,曙光漸明,天邊急速駛來一艘飛舟,船上載著兩人正搖搖地向陸然揮手。潮生和宋珺終於趕到了。

打完了知道回來了。早幹嘛去了。

陸然在心裏憤怒地吐槽。耗盡靈力的後遺症發作。他身子一軟,倒在了袁已懷裏。

——————————————

二樓客房完全被毀了,眾人來到樓下,將桌子拚在一起,暫做休息。

張跛子被砍了二十幾刀,早就死得透透的。陳大郎在捕役的及時搶救下保住一條命,吃下宋珺帶的養氣補血丹藥後已經沒有大礙,隻是現在還躺在桌子上沒醒過來。

阿影坐在一邊自己調理內息。店小二夢遊一般舉著掃把,不時揮動兩下。陸然有氣無力地躺在袁已懷裏,眼前是潮生滿含愧疚的臉。

嗬嗬。

早幹嘛去了。

城主府上的軟飯香嗎?

陸然滿肚子怨氣,扭過頭完全不想看他。

袁已柔聲問道:“舒服嗎?要不要換個姿勢?”

陸然搖搖頭。自從在男子的誘哄下,承認自己傷口疼開始,他就發現自己變得愈發嬌氣了。此時被圈在袁已懷裏,像是蜷縮在一隻巨鳥溫暖的羽翼下,渾身懶洋洋的,完全不想動。

潮生快哭出來了:“宋珺已經不跟我說話了,你別也不理我呀。”

旁邊宋珺啪的一聲,將鳶尾箭重重拍在桌上,故意發出一聲巨響。

潮生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說起他們在城主府上的見聞。

他們兩人原想著,女鬼阿楠強行襲擊有佛法加持的城主夫人,受到了重創。就算晚上又開始作祟,陸然憑他們留下的法器,也完全能招架過來。

他們一到城主家,夫人就安排了上好的夥食和房間。兩人商量了一下,潮生開始拉著夫人暢談佛經,宋珺趁機在府內四處搜查。但是除了一張和隆客棧的地契,一無所獲。

嗯?城主夫人居然是和隆客棧背後的大老板?

陸然稍微坐直了身子,提起了一點興致。

潮生受到鼓勵,繼續說道:

“後來宋道友又去跟虛伽套話。他原就是一個胡謅騙錢的神棍,根本半點靈力也無。幾年前突然被城主夫人請進府,奉為貴客。每當和隆客棧出事後,就隨著夫人前來,假模假樣做場法。”

宋珺厭惡地皺了皺眉。

潮生繼續說:“後來我們又從府裏一個老仆處得知,和隆客棧二十幾年前周燕兩國大戰時,是一座妓院。我猜測,城主夫人種種古怪行為,恐怕跟妓院有關。”

宋珺冷哼一聲。

潮生聲音越發低了:“宋公子不同意,說難道因為夫人是女人,便聯想跟妓院有關。要是如今行為古怪的是城主,難道人們也會聯想到當時的南風館嗎。”

陸然:“…………”

好有道理啊!

“然後到了晚上,城主夫人估計是因為白天事變,發燒說起了夢話。夢囈中,說出了最後一句:【淒淒師孤鴻】。

被拋棄的怨婦心中淒然,隻好以喪偶的鴻雁為師,學著排遣寂寞。這和之前阿楠吟唱的,是同一支調子。”

宋珺緊繃著臉,一言不發。

“那個老仆人一輩子都住在堰城,我們問他可曾聽過【青青南坡柳】這首歌謠。他說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晚。

被負心人拋棄在城中的阿楠幽怨的歌聲,乘著殘月淒白的光芒,飄過戰亂陰影籠罩之下的堰城。不過她隻在人前唱過前兩句。後麵的恐怕隻有當時同在妓院的人才知曉。”

宋珺憤怒地轉過頭,罵了一句狗男人。潮生瑟縮一下,幾乎是用氣聲說話:

“我們推斷,城主夫人原來可能跟阿楠同為風月樓的□□。後來逃出青樓,假扮成名門望族之女,嫁給了現在的城主。

城主調職到堰城,夫人害怕自己曾為□□而非良人的事情暴露,威脅到她的名聲,所以買下和隆客棧,又強行壓下一切案件……”

客棧內眾人了然。如此一來,似乎就都能解釋通了。

潮生和宋珺遙遙望見和隆客棧火光衝天,立刻意識到陸然這裏出事了。

原本想乘飛舟立刻趕來。結果兩個人剛出房間,就被城主夫人帶著滿府的侍衛團團圍住,百般阻撓。

他們不敢對侍衛下重手,打的十分鬱悶。最後宋珺揮舞長鞭,燒毀了好幾件屋子。城主府的人忙著救火,他們才闖出來——沒想到客棧已經打完了。

宋珺在城主府就憋了滿腹怒火,如今越想越氣,終於忍無可忍,轉頭問陸然:

“陸公子,你對當今時代,女子權利問題有何見解?”

陸然:“…………”

這話他怎麽聽的耳熟……

“有人認為,女子大多隻會整日談情說愛,請問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陸然:“我們換個話題,魔獸……”

“你是否讚同,女子也可以具備領袖氣質,創造偉業?”

陸然:“還有樓板暗層……”

“你覺得,女子如何才能擺脫世人偏見和束縛,實現自己真正的價值?”

陸然看向旁邊可憐巴巴的潮生,也不敢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哭哭狀):我好菜嗚嗚嗚僅有的兩個收藏還取消了一個嗚嗚嗚我寫的東西是不是完全沒人看嗚嗚嗚

我基友(和藹微笑):你寫的東西怎麽會沒人看呢?就在現在,兩個盲審專家正一個字一個字看你寫的學術論(垃)文(圾)呢。

我(戰術後仰):……那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