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曆2888年, 六月一日。
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蔚藍的天空像是雪峰山巔上寂靜澄澈的湖, 柔美，純粹，微風中散發著瑰麗的光。
萬眾矚目的校際聯賽在這一天徐徐拉開了帷幕。
顧瓊生帶著隊友們走進考場, 被撲麵而來的人山人海嚇了一跳——到處都是人，黑壓壓一大片, 烏泱泱匯成龐大的潮流, 嘈雜聲更是亂得像菜市場一樣。
“這麽多人呀？”
小心地擠過人群，顧瓊生四下打量一會兒，忍不住咋舌：“真是大手筆。”
這還隻是一個賽區的學生。
天元星雖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一顆完整的行星，其上分布的高校多如牛毛。以往不是什麽學校都有資格參加聯賽的，但這一次聯邦估計也是缺人缺得狠了，大手一揮，通通都給機會。
於是乎，便造就了眾人麵前萬頭攢動、人流如潮的景象。
出身F班的幾人沒怎麽見過這種大場麵, 聽著耳邊聒噪不斷，都有些不適應。
連素來活躍的譚耀也皺著眉，有些煩躁地抱怨著：“人太多了, 咱們到邊上去, 那裏空一些。”
幾人於是開始往邊上走。
最靠邊的樹蔭下圍坐著幾個人。
盧元基百無聊賴地從地上捏起一片樹葉, 用指尖一點一點磨成渣，最後手一鬆, 細碎的殘渣嘩啦啦被風吹散。
他無聊得厲害, 看著擠擠挨挨的人潮中央, 有些不滿道：“為什麽不去最前麵？”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咱們都算是元城高校的1號種子選手，理應站在C位吧？”
趙青可在一旁連連點頭。
就是嘛，她好不容易擠進了元城高校最強的小隊，隻有人群最前排才是最適合他們的位置。現在這樣擠在角落裏，也太寒磣了點。
隻可惜，在這個小隊中他倆都說不了算。
樹下，一個身穿黑色高領毛衫的青年背倚樹幹，正閉目養神。聽到盧元基的話後，他緩緩睜眼，深黑的眸中涼光起伏：“不去，前麵太吵。”
盧元基試圖遊說：“吵點就吵點，在這裏也是一樣吵啊。再說咱們響當當的1號種子隊伍，縮在犄角旮旯裏，倒像是怕了其他人一樣……”
還沒說完，就被黑衣青年十分不耐地打斷：“哪來那麽多廢話，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
盧元基心底湧起一股惱意。
“淩凱旋，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獨？”
“都集訓一個月了，咱們馬上就要以隊友的身份去參加比賽了，你考慮下別人的感受怎麽了？”
“嗬，”淩凱旋發出一聲嗤笑，語氣毫不留情，“隊友，你嗎？”
“算了吧盧元基，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要不是賽製要求必須以團隊的形式參加，我怎麽可能跟你們這些垃圾一起組隊？”
“我拜托你們，少過來煩我。比賽的時候也是，我會負責把對麵全打趴下，你們隻要管好自己，少拖我後腿就行了。”
盧元基：“……”
扔下這幾句話，淩凱旋就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繼續在樹下閉目養神。
而盧元基站在原地，強忍著心底澎湃的怒火，拳頭幾乎捏碎。
趙青可早就躲沒影了。
她精明得厲害，從來不做出頭鳥。
第5名隊友是個靦腆的防禦係男生，水平挺高，但是家世普通，跟隊伍裏誰比都矮一頭。
這會兒也不敢插話，隻悶頭數地上的螞蟻。
盛章更是大刺刺在一旁站著看戲。
被歸類為“垃圾”，他也不生氣，反而看見盧元基吃癟，竟還覺得十分有趣似的，口中哼起一首歡快的小調。
盧元基：“……”
這都是些什麽狗屁隊友啊！
呼……不氣不氣，盧元基在心中拚命說服自己，雖然這些人性格迥異，但好歹都足夠強。
尤其那個淩凱旋，的確是一根粗長的大腿，他隻要勉強捱過這幾天，就能拿下第一名，以及父親要求的特招名額……
然後他轉過身。
恰好看見正有說有笑，朝樹下走來的顧瓊生小隊。
兩隊猝不及防，撞了個對眼。
盧元基看見顧瓊生一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心口那股火氣“蹭”一下子又湧了上來。
“喲，這不是F班的顧大小姐嗎？”他語氣怪異，“帶朋友來觀光呢，怎麽也不跟老同學打聲招呼啊？”
顧瓊生詫異地回過頭。
眼前的青年她有點眼熟，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脫口而出：“你是？”
盧元基：“……”
旁邊的盛章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顧瓊生立即反應過來——壞了，眼前顯然是原主的熟人。
她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認知習慣還是自己的，穿越而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盧元基，所以才會覺得又熟悉又麵生。
“不好意思啊，”顧瓊生一邊露出歉意的笑容，一邊去原主記憶裏瘋狂扒拉，“我記得……唔，盧同學？”
盧元基臉色更黑。
盛章簡直快要笑出雞叫了，右手用力拍打著樹幹，拍得枝葉撲簌簌地掉：“哈哈哈盧哥她喊你盧同學呢，哈哈哈哈！”
“閉嘴！”
盧元基額角青筋鼓鼓地跳，麵色不善地盯著顧瓊生：“F班湊什麽熱鬧，乖乖去荒星撿垃圾不好嗎？校際聯賽，你們也配參加？不怕丟人？”
一番話突突突地，像機關槍一樣，把周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顧瓊生神色古怪地看著他：“嗯……我們怎麽樣，跟你有什麽關係呢？”
她可算是想起來了，眼前這人勉強算是她的“發小”，但是兩人從小就不對付，明爭暗鬥從未停下。可就在兩個月前，這人就像是吃了槍藥一樣，突然看原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現在也是，莫名其妙就跳出來一通吵嚷。
“不管我們隊是輸是贏，我想……都不會比在大庭廣眾之下像瘋狗一樣亂咬人，更丟人現眼吧？”
盧元基的臉色一點點變白，又一點點變得鐵青。
“你他媽——”他狠狠地瞪著顧瓊生，“你爸不過是個反人——”
“叮——安靜！！！”
賽場上空的懸浮廣播中傳出一道低沉嚴肅的聲音。
全場的喧囂被壓下，學生們紛紛抬頭，帶著幾絲期盼，幾絲緊張，望向半空。
那聲音以嚴厲的口吻說：“比賽即將開始，大家有序入場。你們將來都是要上戰場的戰士，應該懂得紀律的重要性，不要讓我看到誰在擁擠、爭吵，否則不管什麽原因，通通給我出局！”
全場噤聲。
盧元基嚷到一半的話卡在喉嚨裏，活像是一隻被生生掐住脖頸的鴨子。
“嘁。”
淩凱旋雙手抱懷，在後麵發出一聲清晰的嗤笑。
盧元基的神色更難看了。
但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在這時候繼續跟顧瓊生爭吵，於是盧元基煩悶地壓低嗓音：“你給我等著。”
說完跟著小隊一起，急匆匆往入場的方向去了。
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周晴和韓天銘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譚耀更是一副拳頭硬了的表情，要不是翁琸拉著他，他怕是已經踹到盧元基背上了。
“別拉我！”譚耀火大，“什麽爛人啊！”
翁琸苦笑著：“哎呀別衝動，剛才廣播不是說了，不允許爭吵嘛，咱們還是賽場上見真招。”
說著他回過頭，眼巴巴地看向顧瓊生：“是吧，隊長？”
“隊長？”
“……嗯。”
顧瓊生緊緊盯著盧元基的背影，神色不似以往柔和，琥珀色的漂亮杏眸中也閃爍著微涼的光。
剛才盧元基那句話，她聽得寒毛炸起，心跳都短暫地停了一瞬。
旁人不懂，但她清楚得佷。
盧元基沒說完的那句話……是“反人類的罪人”。
仿佛一把火，灼灼滾燙，在顧瓊生胸口點燃。
她表麵看上去並無異樣，心中卻早已怒意連天。
為了防止擾亂軍心，晨曦軍團被調查的事並未對民眾公布，所以同學們基本上都不知道這件事。唯獨盧元基，父親位高權重，可能聽到過一些風聲。
但那些都還在調查之中！
一切都並沒有蓋棺定論！
盧元基憑什麽、他怎麽敢拿這件事說事？
自打穿越以來，顧瓊生還從沒這麽氣過。不光是她自己心頭的怒氣，她體內仿佛有另一個靈魂正因憤怒而戰栗，那種電流淌過四肢骨骸般的刺激感讓人渾身緊繃。
“走吧。”
顧瓊生壓低嗓音，不讓隊友察覺端倪。
但她在暗中，悄悄下定了決心。
——這次比賽如果對上盧元基的小隊，一定要狠狠揍那家夥一頓，讓他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
……
第一輪比賽，是文科類的知識競賽。
比賽場所是一棟數百層高的大廈，學生們被分流，智能機器人引領著他們前往不同的房間。顧瓊生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5個整齊排放的模擬艙。
她愣了一下。
“文科競賽也要在線上進行嗎？”
智能機器人回答：“是的。為了更全麵地考驗學生的知識深度和實操水平，本次競賽采用線上模擬的形式，由高級AI全程跟進打分，現在請大家進入模擬艙——”
好吧。
顧瓊生點點頭。
她轉過身，衝隊友們伸出手：“來，擊個掌。”
“加油！！”
幾個人分別躺入模擬艙。
控製器自動連接星網，將他們的精神體輸送到一個潔白的小房間內。
前方是一個足有半麵牆大小的光屏，上麵正緩緩呈現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歡迎考生小隊-A1056】
【本次競賽采用限時答題製，請在四小時內盡可能多地完成題目。每道題分值不同，請各位考生合理安排競賽時間。】
【競賽設置小隊排行榜，大家可隨競賽進程，自行查看所在小隊的排行位置。競賽結束後，排名前20的小隊將自動成為“精英小隊”，獲得聯盟大考保底分10分，並可以在後續競賽中繼續角逐特招名額。】
【餘下小隊中，排名前1%的隊伍仍可參加後續競賽，但個人所獲聯盟大考加分不得超過20分。】
【考試開始倒計時：09:59:03……】
讀完規則，幾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嚴肅和慎重。
跟秦淵說的占比40%的規則不一樣！
但重要性卻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能擠入1%，連參加後續競賽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不能排入前20，最多也隻能拿到20分加分，連特招名額的衣角都摸不到。
“四小時完成100道題嗎？”周晴思索著，“看上去時間還算充裕。”
譚耀皺眉道：“那可不一定，看什麽題目了。有些難題，四小時都未必能解出來一道。”
顧瓊生摸了摸下巴，眸光閃爍：“所以……合理的取舍，也是競賽的一部分嗎？”
“還有這個排行榜設置，隨時查看自己的排名？這是要卷死所有學生啊。”
設計者其心可誅。
“規則這麽嚴苛，隻能拚盡全力了。”深吸口氣，顧瓊生雙目微闔，“還有10分鍾開始，大家再休息一會兒，養精蓄銳吧。”
“如果不想一輪遊，咱們起碼要衝進1%；如果想要更多，咱們就得與天元星所有天才共同競爭前20……”
說著，她又睜開雙眼，衝隊友們溫和地笑了一下。
“放心，我相信咱們能行。”
……
大廈最高層。
陽光穿過透明的落地窗，肆意揮灑著光與熱，隔音玻璃效能良好，在喧囂之中割離出一處萬籟俱寂的世界。
空中隻闖**著沙沙的，筆尖落在白紙上的聲音。
哪怕是星際時代，仍然有一些人更青睞原始的記錄方式。他們認為，這種書寫和計算能幫助他們活躍思維，更快地取得突破。
隻是……根據桌後男人緊皺的眉頭看，他的測算結果顯然不盡如意。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放下筆，盯著眼前白紙上密密麻麻一串公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耗時大半天才寫出的公式被他一把扯碎，失望又惱怒地揉成碎片，隨手往旁邊地上一甩。
清潔機器人恪盡職守，迅速揮舞著小掃帚上前，把碎片盡數清理幹淨。
而在盛放垃圾的位置，早已堆滿了類似的紙屑。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解決精神力驅動與機甲能源轉化時引發的不可逆磨損？還有神經元鏈接的嵌入式修正邏輯……該死，難點還是太多了。”
男人摘下黑框眼鏡，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他手中一直攥著的東西在陽光中閃了一下——那是一枚藍色的圓球，作用類似於usb接口，能夠儲存模擬信息，幫助主人隨時隨地進行演算。
把這一次的錯誤推導記入藍球，又記錄下幾個新遇到的難題，藍球發出一聲“嘀”的提示音，顯示：【內存已滿】
“這就滿了嗎？”男人頭疼地把藍球usb甩在一邊，“才幾天啊，就攢了這麽多問題……”
一想到藍球usb中梳理的密密麻麻的“待解決難題”，男人就感到一陣無力。
他癱在座位上，手無力地耷拉在椅背上，仰頭望著落地窗外蔚藍的天空，漸漸地出了神。
“吱呀——”
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青年小心地探進頭：“韋教授？”
“第一輪競賽要開始了，您看……”
“隨便，隨便怎樣都好。”韋瀾回神，煩躁地揮了揮手，“不是說了，別來打擾我嗎？”
青年有些躑躅：“可是教授，你可是聯邦議會欽定的主考官啊。”
“這次考核也主要想選拔一些機甲操縱方麵的特長生，為日後選拔精神力驅動式機甲戰士做準備……”
聽他提起“精神力驅動”幾個字，韋瀾的眉頭倏地擰起，眸中閃過清晰可見的暗淡之色。
男人沉默許久，長長地歎了口氣。
“蔣淵良，你跟著我多久了？”
“啊？”
青年疑惑地抬起頭，不明白導師說這個做什麽，但還是很配合地說：“三年了。”
韋瀾低著頭：“這樣啊。三年，也不短了，你怎麽看我呢？”
蔣淵良像是被什麽憑空電了一下，倏地站直了身子：“教授是天才啊，您一直站在我們難以企及的位置。雖然說是跟隨您一起做研究，但關鍵節點都是您攻克的，包括現在也是，精神力驅動式機甲能看到出頭之日，教授您功不可沒……”
“行了，少吹馬屁。”
韋瀾無奈地搖搖頭，旋即又歎道：“說是研製出來了，但也不過是個半成品，想要真正大規模投入使用，需要攻克的難點不計其數……算了，我再推導一遍，你帶著考題去導入AI吧。”
蔣淵良愣了一下：“可是教授，您才是主考官——”
“讓你去你就去，”韋瀾沒好氣道，“導個考題而已，誰做不是做？”
“走走走，趕快出去，別打擾我。有這功夫，我算式都寫一半了。”
蔣淵良繃著一張苦瓜臉。
可眼瞅著自家導師精神萎靡，臉色也不好，他心知是教授的研究又到了緊要關頭，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麽，隻安靜地走到桌邊，拿起藍球usb。
——唔，怎麽有兩個？
蔣淵良疑惑地瞥了韋瀾一眼，見男人已經重新投入到了精神高度集中的計算中，無奈地搖搖頭。
這個狀態中的教授絕對不能打擾，萬一打斷了他的思路，大發雷霆都是輕的。
而且教授正在攻克重要難題，他的效率和進度將直接決定精神力驅動式機甲項目落地的時間。
蟲族不會等，人類等不及，韋瀾這段時間近乎廢寢忘食地計算，也是心知這一點。
蔣淵良心想，自己可不能成為人類的罪人。
至於兩個藍球——
“應該是把低難度題庫和高難度題庫分開放了吧，我隻要全部導入AI係統就好了。”
他隻猶豫了一瞬，就把兩個藍球usb全部攥在手裏，轉身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