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皇宮禁地, 天牢。

蔥白提著竹籃,快步走在黑瓦深巷的的宮牆內,這條路他天天走, 數著步子就知道他已經快要天牢了。

作為中洲關押重要犯人的天牢,這裏從早到晚都是重兵把守, 一隊隊身披甲胄手持長纓槍的巡邏衛兵輪流當值。

守備異常森嚴,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這樣多數時候天牢方圓十裏都是鴉雀無聲,所以常常會給偶爾路過的宮人一種陰森可怖的感覺。

越是靠近天牢入口,這種感覺便更加明顯,蔥白低頭含背將腰牌和竹籃給了看守天牢的牢頭。

牢頭慣例查看搜身一番, 確認無誤後才點點頭放行:“進去吧。”

蔥白道了聲謝,然後才提起竹籃走進天牢深處最裏麵的一間牢房裏。

四四方方的一間牢房,玄門鐵鎖, 窄小昏暗,密不透風。

蔥白半蹲著下半身, 透過柱子間隙看向牢房角落裏, 那裏橫著一張破舊掉色的木板,上麵盤坐著一個人。

那人安安靜靜坐在那裏,一身單薄的素白衣衫裹身, 脊背挺直如修竹。天牢深處光線暗淡,那人身上有一半都籠罩在昏暗之中,麵容忽明忽暗,模糊不清。

即使這樣, 也模糊不住那人通身的清貴氣派。

有那樣一種人, 即使身在黑暗, 即使身處天牢, 你可以困住他的人,但那種深刻在骨子裏的傲氣是困不住的。

所以不管看幾次,蔥白都打從心裏感覺,這個人和天牢這樣陰潮濕的地方一點也不相襯。

“王爺,我給你送飯來了,還是熱乎的,你趁熱吃。”

盤坐在木板床的慕浮玉緩緩睜開眼眸,走到玄鐵門前,唇邊露出一抹淺笑:“勞煩小兄弟了,今日又過來給我送飯。”

蔥白直直的盯著那人起身朝他走過來,不禁呆呆地想,怎麽會有人連一個起身的動作都是那麽好看,那麽的讓人賞心悅目,目不轉睛,一舉一動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和尊貴。

還有……對著他一個小小內侍,說話的聲音都是溫柔含笑,清朗悅耳。怪不得姐姐會一直對這樣的肅王念念不忘,念著他當年的救命之恩。

“不、不……都是奴才應該做的,王爺快些用膳吧。”天牢陰森,肅王又被除去了錦衣華服,隻著一身單衣,吃些熱乎飯菜應該會暖和一點,他想。

“對了,小兄弟,你給我送了幾天飯,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慕浮玉將飯菜從鐵門縫隙之間拿進來的同時笑問了一句,坐牢幾天身邊就一隻啾,天牢裏麵那些看守他的獄卒都避他如蛇蠍,突然有一個天天來給他定點送牢飯而且看貌似還挺關心他的半大少年。

閑來無聊,他也正好想找個人說說話,順便問問外麵是什麽個情況,都第四天了,東臨風那邊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蔥白,奴才名叫蔥白。”

“蔥白?”慕浮玉看了眼玄鐵門外的小少年,沉默了一會,笑著說道:“名字很特別……說起來,有一個姑娘和你的名字很像,一個蔥白,一個蔥花。”

“蔥花是家姐。”

慕浮玉愣了一秒:“原來你們倆是姐弟,怪不得名字都一樣?”

“王爺的恩情,家姐一直銘記在心,隻是身份低微,人微言輕,不能幫上王爺。”

慕浮玉輕輕一笑,他沒想到這個給他送飯的小孩,裏麵竟然還摻著這樣一段緣,也難怪從被關進天牢第一日起,他每頓的飯菜都是熱乎的。

這種熱乎一直由手心蔓延到心底,昔日不過一個小小的舉手之勞,沒想到卻是讓這對姐弟一直銘記在心,在這個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天牢裏,這樣的饋贈實屬雪中送炭。

鼻尖聞著飯菜香味,慕浮玉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今天再過一天,明天就是第五天了,東臨風到底什麽時候能給他一個幹脆?一杯鴆酒磨嘰了幾天也沒給他送來。

他想回家,啊……啊!

手剛摸到筷子,慕浮玉突然做了一個微微側身的動作,抬眸看向天牢入口處……這頓飯應該是吃不成了,有點浪費。

蔥白看著又遞出來的飯碗,不解開口:“王爺,是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慕浮玉輕輕搖搖頭,手指抵唇給小少年做了不要說話的手勢:“自然不是,有人過來了,你不要出聲知道嗎?”

蔥白愣愣的點頭,快速收拾好竹籃,聽話的找了個角落裏去蹲著,他骨架小往後麵陰暗的石墩後一蹲,不仔細去找,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剛蹲好的蔥白就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連忙屏住呼吸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生怕衝撞了來人。

隨後他就聽到一陣開鎖的鎖鏈聲,以及天牢鐵門被推開發出厚重的哐當聲響。

慕浮玉端坐在木板上,看著突然現身在天牢之中的當今太後,一瞬間的訝然後,從容起身。

畢竟,來著是客,不能失了禮數。

“看到本宮,你似乎有點驚訝?”

“有點。”慕浮玉微微一頷首,先前浩浩****的腳步聲他還以為來得會是東臨風,不成想卻是一向深居簡出的太後?感覺和記憶中有點違和。

頓了頓,慕浮玉接著剛才的話說道:“天牢寒氣重,皇嫂向來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多待的好。”

這下輪到楊映雪麵露異色了,她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慕浮玉竟還反過來關心她的身體?

這份修養,這份氣度,著實想不叫人欽佩都難。

“你就不好奇本宮來此是為何?”

“還請皇嫂告知?”

“反賊慕浮玉,意圖謀反!大逆不道!而今證據確鑿!禦賜鴆酒一杯,以死謝罪!”

隨著楊映雪念完最後一句,便有宮人端了一個托盤恭敬的走到慕浮玉麵前,接下話。

“恭送王爺上路。”

慕浮玉看著送到眼前的鴆酒,內心難掩喜悅之情。

——不容易啊,終於等來了。

雖然來得不是東臨風,但太後一樣啊,他終於要走最後一步劇情,喝下這杯鴆酒,他就可以告別這個鬼地方,回他的現代逍遙快活,鹹魚養老去了。

想想都激動,想想都開心。

——別抖。

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抖,萬一把回家的酒撒了,他哭都沒地兒去。

慕浮玉生生抑製住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端起紅綢布中間盛放的唯一一杯酒:“陛下賜酒,自是不敢推辭。”

說罷,微微仰首,一飲而盡。

酒杯倒轉,杯中酒水半點不剩。

見慕浮玉如此幹脆利落飲下鴆酒,不知為何,楊映雪隱約從慕浮玉沉穩的舉止中看出了一絲的……迫切?

給她的感覺……就好像,這杯鴆酒?慕浮玉已經期待了很久。

輕輕擰了擰眉,楊映雪都說不清她的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最後,想不明白,楊映雪隻道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鴆酒是她親自準備的,不存在有假,所以現在她隻要靜等片刻,等著慕浮玉斷氣就好了。

鴆酒不愧是小說界一直身居高位的劇毒榜一,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虛傳。酒入喉道,下肚不過幾秒,立竿見影就起了效果,五髒六腑開始沸騰翻滾,就像煮沸了的開水一樣,感覺內髒骨骼血液都要被燒傷灼化。

慕浮玉強忍著髒腑焚燒的劇烈疼痛,臉上勉強堆了一個笑容出來。

“皇嫂,請恕……臣弟失禮,不能相送。”

“總歸是親戚一場,本宮會送你最後一程。”

慕浮玉聽懂了他這位太後皇嫂話裏的意思,是想確定他斷氣之後才會離開,便也沒有再多做寒暄,倒也不是他不想說話,實在是身上太疼了。

疼的他連喘一口氣都覺得萬分艱澀,困難。

慢吞吞挪回木板**,不過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現如今無他而言不亞於走在刀劍上,早知道他剛才就不應該離開那張木板才是,都蹲天牢了禮儀什麽的能吃嗎?

鴆酒一喝,木板一躺,等死了事。哪像現在,臨死之前,還要體會一把美人魚走在刀刃的待遇,有點吃虧。

輕輕一聲喘息,喉間頓時上湧一股腥甜,眼前也陣陣發黑。

慕浮玉再一次感歎,鴆酒不愧是劇毒界的天花板,發作得好快,好在他也挪到了木板前。

口中的腥甜被他咽回腹中,慕浮玉對著要看他斷氣的太後皇嫂,露出最後一抹笑,淺淺的,隻唇角微微勾了一點上揚的弧度。

“皇嫂,臣弟……便安歇了。”

用著剩下僅存的一點力氣,慕浮玉調整好睡覺的姿勢,瞳孔中倒映出一隻炸了毛膨脹的藍色毛茸茸,從方才喝下那杯鴆酒,這隻鳥就一副十分緊張兮兮到快要昏厥過去的表情,感同身受的表情明明白白的。

【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可是我看玉玉你好像很疼的樣子。】

【真是一隻傻啾,我這精神上是疼,但我心裏高興著呢。】眼看馬上就能回家,他高興還來不及,“等我一斷氣,你就給我送回去……還有,別忘了給我那個病秧子身體修複好。”

啾啾忙不迭點點它的小腦袋。

慕浮玉舒展了眉眼,帶著可以回家的信念,麵帶微笑緩緩闔上雙眸,讓自己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直到他聽到一聲略顯蒼老年邁的聲音。

“回稟太後,反賊慕浮玉已經伏誅。”

伏誅?這麽說他已經死了?

怪不得現在身上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剛才那種髒腑灼傷無孔不入的劇烈疼痛,果然人死以後一了百了,瞬間連痛覺了都感覺不到了。

真是棒棒噠——

就是……原來人死後還可以聽到聲音的嘛?

然後,他又聽到一句。

“死了嗎?”

這聲音耳熟,是他那位太後皇嫂。

看來他是真的已經死了。

短暫的愣了一會,慕浮玉突然興高采烈:“終於可以光榮下崗,回去鹹魚躺了。”

“啾啾……啾啾?賽啾啾……”這隻蠢啾又跑哪去了?

黑暗中,慕浮玉剛邁出一步,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

對,他都死了,變成阿飄了,鬼魂阿飄肯定是沒有重量的。

又邁出了幾步,然後他就聽到一陣很突兀的,嘩啦啦……嘩啦啦……的聲響。

聲音聽著很是清脆,像是鎖鏈晃動發出來的聲音?難道是有人在扯天牢鐵門的鎖鏈?

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慕浮玉走了一路,喊了一路,但是就沒有聽到那隻賽啾啾回應他一聲。

緊要關頭掉鏈子,這隻啾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隱隱約約……他又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帶著一點哭腔的哽咽,他聽出來了,是那個叫蔥白的小孩。

嗐!沒想到他都這樣了,竟然還有人給他——哭靈?還說他是好人,相信他之類的雲雲……哭哭啼啼對著他說了一大通的肺腑之言。

慕浮玉就……聽著挺感動的。

聽了一陣,慕浮玉就感覺有哪裏不對勁,明明可以聽到小蔥白的聲音,但是無論他怎樣追著聲音的方向,都走不出這片黑暗中。

哎呀!我這暴脾氣。

這裏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一生氣,那種清脆的嘩啦啦的鎖鏈聲好像更加明顯了。

慕浮玉僵硬了一瞬,雖然他不知道作為一個阿飄為什麽還會有這種僵硬的感覺,但他就是能感覺到?

對比小孩隱隱約約帶了一點遙遠的哭聲,鎖鏈聲音給他的感覺更加真實——

——真實到,他竟無端生出一種直覺,那種晃動的鎖鏈聲音好像是從他身上發出的?

慕浮玉僵硬地垂下腦袋,在身上一陣摸索,手一動,就是一陣清脆的嘩啦啦……好家夥,已經可以肯定,他身上是真的有鎖鏈。

而且聽聲音……好像還不止一根?

阿飄的身體雖然感覺輕飄飄,但摸起來卻是軟軟的,Q彈Q彈,像一團軟軟的棉花□□糖。

雖然是有聽到鎖鏈聲,但是他卻並沒有在身上摸出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出來……難道是他搞錯了?

沉默了一會,慕浮玉突然原地蹦了一下。

嘩啦啦……

又蹦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嘩啦啦……嘩啦啦啦……

鎖鏈的嘩嘩聲都蓋住了隱隱約約傳進耳畔的哭聲。

給慕浮玉差點沒氣炸了,破口喊了幾聲賽啾啾:“我數一二三,你再不出現,別怪我投訴你!”

就在他吼完這句,耳邊很突然的又聽到一道低低地輕聲喃語。

“鴆酒?”

誒……是東臨風的聲音。

緊接著,他又聽到東臨風喃喃低語。

“慕浮玉……你喝了嗎?”

就十分突兀地,慕浮玉眼前突然亮起來一抹光亮,並且這抹突然冒出來的光亮還驅散了四周的黑暗。

作者有話說:

前一世慕慕的阿飄日子,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