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一更)

寧宴原以為會被直接帶去審問, 卻沒想蘇雪身側的侍女將他帶入了一處清幽的別院。

沒有滿牆的刑具,沒有駭人的鞭打聲,連一滴血色也未出現在眼前。

前院站的一位老者正紮著衣袖, 抬眸正對上寧宴黯然的麵容, 輕哼著將剛摘起的草藥小心放入籮筐中。

“一個侍衛也要送到我這來?”

寧宴身側的侍女對著他恭敬地行了一禮,等將寧宴安置在裏屋中後,又在他耳側輕語了幾句。

“地坤?”

那人嗤笑了聲,掀開眼皮瞥向身子霎時僵硬的寧宴,眼眸微轉著將碗中被搗碎的草藥放在一旁。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告訴那兩個丫頭, 這是要加錢的。”

寧宴略顯無措地坐在木椅上,身上被刀劍劃出的痕跡早同衣裳融為一色, 明明身姿挺拔卻無端顯露出幾份衰敗的落寞。

公主。

“坐這來, 別再叫那丫頭了。”

李老將淨完手的帕子放在一側,望著耷拉著耳朵的人,剛想再催促聲,就見他跟個木頭似的站起又坐下。

一副將死之人的樣子。

隻是這脈象。

李老長歎了聲,蹙眉打量著寧宴,半晌冷笑道。

“可知曉長公主為何將你送我這來?”

他原是想助那丫頭一臂之力,也好勸說著讓寧宴愛惜身子,別他剛醫治好轉身又自己去服藥了。

寧宴聞言呆愣著偏開視線, 室內草藥瓶罐眾多, 公主為何要將他送往這處。

“是想處置我。”

“咳咳。”李老不可置信地抿了口茶水,天幹的思緒都是如此不尋常的嗎, 實在是叫他一個年邁的中庸難解。

“對, 我這正缺個藥人。”

他這話剛落下, 就望見院中多了道身影,想著再瞧清楚些那人已經藏在木窗後了。

“自己先上藥。”

隨意將一瓶白瓷罐丟給了寧宴,李老便向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去。

蘇雨神色懊惱地蹲在窗下,逶迤拖地的竹葉鶴紋衣裙沾染上了泥濘也不知。

腦中閃過寧宴方才落寞的身影,眼神空**易碎,以往連隻鳥兒靠近都戒備得不行,這回她如此明顯的動靜他都沒看過來。

“哎。”

跟前落下一片陰影,“在這蹲著作甚,不進去瞧瞧?”

蘇雨捏著微麻的小腿,攀著身後的牆晃悠著站起,把人拉從門邊上拉遠了些。

“他如何了?”

“刀傷無礙,隻是體內的毒倒是挺多,還有。”

李老胡子一抖,眼眸微轉間將原先的話咽了回去,安撫似的輕拍在她肩上。

“放我這調理幾月便好。”

眼神飄忽著向裏邊探去的人未能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才道完一句謝,身後倏然傳來一道力,將她推搡著直撞進了屋裏。

“我先走了。”

門被人闔上,蘇雨一時間被門檻絆住,身形不穩險些要往前摔去。

“公主。”

她扶住一旁的木櫃,剛抬頭就對上寧宴稍微有些神色的麵容,神色自然地搭上他方才伸出想要攙扶住她的手。

“上藥了沒?”

寧宴方才的衣裳還沒褪去,有眼睛的都知曉她問了句廢話。

“未有。”

一來一回,這話也就斷在這處了。

蘇雨輕歎了聲,望了眼他幹澀的唇,手心微鬆想著去給他倒杯水來,卻不想反被人拽著不能動彈。

“公主。”

他聲線輕顫著,壓抑著難言的衝動,隻兩字卻似用盡了力氣。

“公主。”

酸澀同委屈一時混雜上心間,寧宴也不知為何慌亂,隻曉得他該留下眼前這人。

“哭什麽?”

她又不是把人丟下了。

想起這人之前重跪在地上,也不敢抬頭再為自己辯解一句,連向她求助也不會,活跟個木頭似的。

她都舍不得弄疼他,他就不肯多信些她嗎。

“之前不還是準備好了赴死麽?怎麽現下。”

蘇雨略顯無措地用指尖抹開他掛在眼角的水珠,發覺說出的話卻還帶著氣後,望著眼前人無助的模樣又靜默不言。

寧宴沒再逃避,頭一次他極為專注地望進了蘇雨的眼眸,裏邊沒有算計或蔑視,純粹地隻盛下他一人。

他汲取著蘇雨手上的溫熱,將她靠近自己。即便是虛妄的路途,他也想試一試。

腰間被人環住,寧宴難得依賴著靠在她肩上,略有些突然了。

“阿宴?”

蘇雨小心避開他的傷口,想帶著人坐到中間的竹榻上,卻被腰間驟然收緊的力道弄得去了這想法,隻輕輕撫在寧宴背後。

“別怕,我在。”

良久,寧宴額頭相抵,清冷中暗藏一絲委屈的話響在耳邊,“公主,方才那位醫師說要將我練成藥人。”

蘇雨愣了瞬,感受到懷中人略緊繃的動靜,匆忙解釋道。

“李叔胡說的,我怎麽舍得。”

“公主方才還說不要我了。”

蘇雨明了,寧宴這是在向她告狀訴苦。

“公主還不信我。”

怎麽還倒打一耙。

他每說一句,蘇雨眼眸中的朦朧就散去一分,漾開的清淺笑意如暖陽般耀眼,給寧宴蒼白的麵容上也抹上了些許亮色。

“我信你,隻是不曉得你對我有幾分真心。”

蘇雨也沒想著要他回應,如今他能走出這一步已然是意料之外了。

“是真心的。”

寧宴向來習慣了沉默寡言,此刻說出的這幾句話倒是讓他不適應,麵上略鋪上些薄紅。

分明臊得慌還怕蘇雨不信他,倉促間又說了遍。

“是真心的。”

這回輪到蘇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她憋著笑將人拉到裏屋的床榻上,關窗時背後那道視線似是黏在了她身上,片刻都不肯停歇。

“我先替你上藥。”

寧宴應了聲,指尖微蜷著放在腿上,小心翼翼探向蘇雨幾番欲言又止,卻見她正專注地打量著麵前的瓶罐,也沒分出些眼神給他。

她還沒回應呢,也不知道公主願不願意再信他一次。

“公主。”

蘇雨手中捏了瓶白瓷罐,身上的外袍早解下搭在寧宴肩上,湊近瓶罐輕嗅後才抬眸對上寧宴。

“喚我點點,這是我的乳名,我隻給親近之人叫的。”

親近之人。

是在說他嗎。

寧宴心底剛暗下盞燈,瞬間又亮起了顆璀璨星。

“或許會疼,疼要同我說。”

矮凳上放著盆溫水,一側搭著塊潔白的帕子。蘇雨低頭將剪子洗淨,寧宴身上的衣裳有些都同傷口混在了一塊需得剪開。

因著之前泡過秘藥的緣故,寧宴的肌膚比之前都脆弱不少,即便是細微的傷痕也瞧著駭人。

蘇雨不自覺間連呼吸都凝住了,抿著逐漸蒼白的唇,將藥輕敷在傷口處,邊用溫熱的帕子擦拭掉幹涸的血漬。

“疼嗎?”

不疼。

以往每一次上藥都是敷衍了事,總歸還會再傷的。寧宴從未享受過如此溫柔的對待,將仿若他是被人惦念愛惜著的,不是身在暗處的獨自一人。

“點點。”

他喚得些許生澀,唇瓣微翹著,讓這兩字在喉頭繞了幾圈方才試探著說出聲來。

“我在。”

蘇雨輕柔又快速地上完藥後,許是過於緊張連鬢角也沾上了水汽。

地坤向來都是被各家寵著,世家那些亦是嬌生慣養的,他也合該被人細心對待著。

背後傳來陣收拾東西的動靜,寧宴還保持著前一刻的姿勢,僵硬的脖頸才鬆動了陣,就打算轉向有蘇雨的方向。

“讓我看看前麵。”

這下徹底僵住了,方才上藥時還是坦然的模樣,可正對著蘇雨時,沒了衣物遮攔的白皙脖頸上漫上潮紅,對上那眼尾的好顏色,惹得原先一本正經的蘇雨都覺著自己仿佛是在做什麽不軌之事。

“點點,我自己來就好,胸前也沒傷幾處。”

他話雖是這般說著,可坐在床榻邊上的姿勢挺拔,除了麵上暗暗羞澀之外,根本瞧不出想抗拒的意味。

又是一陣功夫,等終於將寧宴包裹好,穿得嚴實地坐在床邊,蘇雨才舒了口氣。

“可有好些,還疼嗎?”

李醫師這藥藥效極佳,敷在傷口處片刻便緩解了大半疼痛。

隻是,

寧宴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她,麵色平淡地合攏了衣裳向她湊近。

“點點,還有些疼。”

“我曾在外狩獵時,見過受傷的舔舐傷口的孤狼。”

蘇雨這話說得莫名,略有些心虛地正對他坐著,視線晃悠著落在他因著幹澀而裂開血漬的唇瓣。

“還有這處傷口未曾處理。”

她為自己討個福利不算過分吧。

茫然間他睜著眼眸望著麵前不斷接近的麵容,身子下意識向著她迎合而去。

“點點。”

蘇雨輕聲應和著,單手托在他臉側,親啄在他唇瓣上,剛觸及的溫熱還未停留就撤離了去。

“宴哥哥。”

她在片刻乖順的眉目後夾雜著不加掩飾的張揚。

她在等他主動。

寧宴隨著她的輕喚,紅透了的耳尖熱得發燙,心底酥酥麻麻的,卻又感覺分外熟悉。

就像是他們本該是這般親密。

合該再做些更為親近的事情。

“點點。”

寧宴沒再猶豫,輕顫著的睫羽緩緩下傾,閉眼間再次將傷□□給了他的伴侶。

親吻著,亦是在療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