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你

臨江市,雨夜,23:35。

溫哲爾坐在出租車後排,側著頭,大半張臉陷落在長發陰影裏。透過蜿蜒水珠的玻璃看向窗外,餘光拉到極限,隱約能看見後視鏡裏中年男人的眼睛。

廣播聲開的很大,幾乎超過了導航的聲音。

“受台風‘伽馬’影響,接下來一周,本市將呈持續暴雨天氣,在此提醒廣大市民出行時攜帶雨具,駕車途中謹慎小心。”

司機單手搭著方向盤,瞟了一眼年輕的客人:“小姑娘,我看你也沒帶傘,用不用把你送到家樓下?”

手機導航上顯示目的地是二環邊的桃枝巷,東區典型的老破小,這裏住的大多是來臨江工作上學的外地人,交通方便,價格是這附近最便宜的,相應的安保設施就不太完善,經常有劫道的和小偷出沒。

一瞬間,無數凶殺案在溫哲爾腦海裏閃現。她抿下唇:“不用了,我男朋友在小區門口等我。”

司機似乎習慣了這種拒絕方式,也不糾結。抬手按下廣播調頻鍵,沒再搭話。

低沉的男聲從廣播裏傳出,播音腔像一杯醇厚的大吉嶺紅茶流淌在喉嚨裏。

“下麵為您帶來《洛麗塔》選段——”

聽見洛麗塔三個字,溫哲爾的心髒猛地揪了一下。她看向後視鏡,路燈頻繁閃過帶來的光影,襯得司機像恐怖片裏馬上就要變身的惡靈。

接下來,廣播裏的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溫哲爾的心上。

“洛麗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破碎的畫麵在記憶中一閃而過。

地下室。

水迷宮。

少女。

纖細的腳踝。

溫哲爾覺得腦後連著脖子細細密密的刺痛發麻,窗外的潮濕似乎穿透了玻璃,灌進單薄的領口,黏膩地順著她脊柱往下滑。

室友的電話也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伴著一聲平地炸起的驚雷。

“喂,哲爾,你今天還回來嗎,不回來我就鎖門咯。”

溫哲爾驟然如夢初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拽回現實。她把手機緊貼在耳邊,防止女孩的聲音漏出去。

“我快到了,你下樓吧。”溫哲爾說:“多穿點,今天挺冷的。”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故意壓低嗓音接了句:“好的寶貝兒。”

溫哲爾沒有掛掉電話,時不時和室友聊兩句。但對方似乎有更重要的事,分心聊上幾句也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不過溫哲爾也不在意,至少現任室友還給她打了個電話,而不像上一個直接鎖門。

出租車在五號大道熄火,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擋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任憑雨刷器怎麽搖擺,也趕不上水滴凝結成股的速度,晃得遠處的景觀影影綽綽。

司機打開車頂燈,透過後視鏡又看了一眼後座上的年輕女郎。

女人黑發紅唇,皮膚在燈光裏漆上一層釉色,和黑色的車窗對比顯得有些晃白,一身筆挺的藕荷色職業裝,看著像CBD上班的白領。

中年司機都有個自來熟的職業病,客人下車時,他叮囑了一句:“下次早點兒回家,太晚不安全。”

溫哲爾打開車門,半隻腳已經在雨裏。她怔住一刻後,朝司機揚了下唇瓣。

“謝謝,我知道了。”說完,她撞上車門,朝小區裏跑去。

司機看著女人消失的方向,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最後一趟生意還挺幸運,載的是個氣質溫婉,五官明媚的美女。

溫哲爾到合租屋時,燈已經關了。她脫掉高跟鞋,雙腳放進拖鞋裏的那一刻,感覺靈魂都得到了釋放。

桃枝巷的合租屋房子結構不好,八十平的躍層分成兩層出租,屋頂隻有一個吊燈,晚歸的人開燈會晃醒室友。

溫哲爾抹黑脫下外套掛在衣架,走進廚房去煮薑茶。燒水時,手機屏幕亮了下。

辛雅:[兔子,到家沒?]

辛雅是溫哲爾新接手的藝人,三四線小明星,隻拍文藝電影,追求高級美感。她挑電影的眼光不錯,典型的片紅人不紅,不過屬於混不出名堂就要繼承家產的高質量人生玩家。

更重要的,她還是溫哲爾的大學室友。

溫哲爾把薑片和紅棗扔進鍋裏,隨手回:[到家了,不用擔心]

剛準備關掉手機,辛雅又發來消息。

辛雅:[我有兩張演唱會門票,沒時間去,你要不要找個人一起去看?]

溫哲爾:[誰的演唱會?]

微信那頭編輯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消息發來。

溫哲爾望著漸漸暗下去的屏幕出神,心裏空落落的,耳邊的心跳聲有種微弱的躍躍欲試的萌動,卻很難從時間的夾縫裏鑽出來。

對麵似乎在糾結很久後,緩緩打出那個難以提及的名字。

邵。

也。

溫哲爾盯著這兩個字,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

真的是他。

這兩年很少有朋友會在她麵前提起邵也,好像這個名字是她的死穴。那段始於夏日終於夏日的愛情,在所有人的見證下,轟轟烈烈地開場,支離破碎地結束,帶著摧枯拉朽的決絕和鐵鏽味。

溫哲爾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五年前。

也是雨夜。

耀眼的少年站在臨江西區俗透廉價的霓虹燈下,雨水沿著額前的碎發滑落臉頰。

他雙眼紅得滴血,薄薄的眼瞼輕微顫抖,喪家之犬般狼狽,近乎絕望地看著她。少年炙熱的真心被大雨澆熄,眸子裏的火光似乎再也燃不起來了。

那副場景,溫哲爾這輩子都忘不了。

手機屏幕頻繁閃爍。

辛雅知道自己發了不該發的,趕緊用一連串滑跪的表情包刷屏道歉。

溫哲爾在一聲聲通知鈴聲裏回神,隨手回道:[我沒時間,不去了。]

關掉手機,薑茶的香氣彌漫在空氣裏,淡淡的,有種被甜膩和溫暖包圍錯覺,讓溫哲爾被繩索繞住的心緩了緩。

很可惜,她沒時間體會薑茶的美妙,今晚還有工作要做。

溫哲爾大學讀的金融,畢業後在業界有名的會計師事務所上班,最近辭職轉行,在一家娛樂公司當實習經紀人。

HR拿到她簡曆時也挺驚訝,放著四五十萬的年薪不拿,跑來當又苦又累的經紀人,嚐試詢問理由,也被溫哲爾巧妙地避重就輕。

不過HR也不傻,知道這種情況基本都是幹不下去審計才被迫轉行,不是替老板背黑鍋就是手腳不幹淨被辭退的,HR理所當然提出降級使用,把薪金壓低一級。

溫哲爾同意了。

總之,她現在要重新開始新職業,從高級白領變成普通實習生,必須做好手頭的每一份工作才能被正式錄用。

成年人的生活不管情緒多糟糕,都能立刻投身於工作。

她知道有些事情隻能成為記憶,有些人,再接近,也隻能遙望,中間隔著不可逾越的天塹,就算他伸出手,她卻連抓住的勇氣都沒有。

溫哲爾端著薑茶回自己房間,打開筆記本。

新代言是某高奢品牌摯友,算是辛雅正式邁入時尚圈的第一步,無論是出於情誼還是工作需要,她都得把代言順利拿到手。

溫哲爾照常給亞太區經理編輯定時郵件,打開音樂軟件放歌時,不小心點開了每日推送,“頂流天王邵也攜新專輯回歸”的新聞占據了音樂推送首頁。

預告自動播放。

我在黑暗盡頭遇見流星。

對著細碎的尾光許願,

我希望,

萬有引力讓流星也會奔向我。

我將回以,

這世上最熱烈的愛和擁吻。

——《萬有引力》

熟悉的聲音讓溫哲爾呼吸一滯,她調出音樂界麵,屏幕上的歌詞一句句滾過。

她的視線停留在其中一行,極力克製內心翻湧的情緒,纖長的睫毛像飛蛾的翅膀在燈光下撲動,胸膛起伏得有些厲害。

和邵也有關的一切撥開迷霧,在五年後的雨夜被再次喚醒。

邵也的聲音比以前更低沉,慵懶性感的煙嗓略帶沙啞,歌聲裏仍然有純粹的熱愛和沉迷,歲月又偏愛地沉澱出清冷和故事感,難怪他會成為當下最炙手可熱的男歌手,天生就該吃這碗飯。

溫哲爾把身後的靠墊抱在懷裏,仿佛這樣做就有了依靠。

大約自己真是被朋友慣壞了,溫哲爾想。

她以為邵也根本不是不能提及的存在,直到今天接二連三被戳破窗戶紙,事實證明,邵也始終在她的禁區,他就像一根刺紮在心尖上,沉溺於消耗時間沒法抹平他的痕跡,唯一的辦法,或許隻能連肉帶血地拔除。

溫哲爾望向窗外,發現今晚的雨格外的冷,她想了想,給辛雅編輯了條信息。

[演唱會的票,給我一張。]

***

一輛21路公車正行駛到臨江東西區間的跨江大橋,車廂裏播放著流行音樂。乘客基本都是年輕女孩,去看演唱會的。

溫哲爾坐在後排,耳朵裏塞著耳機,裏麵沒放音樂。她今天穿了條淺藍色連衣裙,披著長發,麵上不施粉黛。

溫哲爾長得實在好看,皮膚白皙細膩,五官比一般女孩深邃些,睫毛纖長濃密像張開的扇麵,一雙微翹的桃花眼自帶親和力,穿得年輕點,整個人就散發出青春陽光的氣息。

“家人們,快看演唱會官博,今天有驚喜互動環節!”

溫哲爾慢吞吞從包裏拿出手機,果然通知欄接連跳出消息。

【想和你的夢中情人**互動嗎?!】

【想近距離接觸世界上聲音最性感的男人嗎?!】

【快點擊下方鏈接,參加演唱會幸運觀眾抽獎活動吧!】

“……”

溫哲爾有些好笑地戳開這條宛如酒吧街牛郎宣傳標語的鏈接,界麵跳躍到購票app的抽獎頁。

她仔細填著信息,但每敲一個字都很猶豫。

她既害怕會成為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又為不能被抽中感到可惜,至於為什麽可惜,她還不敢去想。

最終,她還是點擊了提交。

成功界麵彈出的一瞬間,溫哲爾的心底隱隱生出一種久違的期待,悸動繞絲滑過心髒,湧動著酥酥麻麻的電流,仿佛回到了那個怦然心動的夏日晚夜。

一下車,溫哲爾就被熱情的粉絲塞滿雙手,都是各種應援橫幅。

檢票的工作人員井然有序,預熱的時候,體育館裏是有燈光的。

溫哲爾坐在vip座位上刷手機,辛雅的消息倏地彈出來。

辛雅:[兔子,你到了嗎?]

溫哲爾覺得辛雅有些過分擔心了。

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來看演唱會,隻是想看看邵也在她的禁區裏紮了多深的根,就算她沒辦法立刻將邵也從記憶裏剝除,至少也讓她真正認識自己的內心。

也許邵也隻是在創作時,浮光閃過,恰好想起多年前的一段風流韻事,那段晦澀的戀情和他人生中的任何一段經曆都不同,所以借著難得的失魂落魄帶來的靈感編了首曲子。

而她,卻在聽了預告後,以為自己是故事裏的女主角,自作多情地來到現場。

溫哲爾突然有點後悔參加抽獎了。

她才發現,原來那五萬分之一的概率都讓她感到害怕。

她關掉手機,靜靜地坐著。

漸漸的,體育場裏的光線暗了下去,隻有舞台的燈光越來越亮,四周的巡場的鎂光燈驟然向中心歸一,晃得人眼前發白。

一道線條流暢的頎長身影立在白光裏,寬闊的肩膀上背著一把吉他。

影子緩緩抬起手裏的話筒,兩側的轉播屏幕頻閃後投影出清晰的人像,四周的尖叫聲立刻狂浪爆發。

男人淡淡一笑,繾綣的風流多情就從眼底蔓延出,頃刻間打破了剛才遺世獨立的錯覺,光是跟他對視一眼,就能產生無盡的遐想,實在是副妖孽長相:“晚上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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